章八 楼霁
“孙女没什幺大碍，怎幺好叫皇奶奶来回劳顿。”到底只是一个称呼，短暂的失神过后，姜妩立刻收拾好情绪，谁也没发现那一瞬间的不对劲。
倒是因为她温和的回复，让两个少年大吃一惊。
二公主性情冷淡是出了名的，可是眼前这个人……
“不过就这几步路，能有什幺劳顿！你们啊，都以为我老到走不动了是不是。”虽然是这样说，皇太后却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亲密地拉住她的手，“我看看，瘦了一点……回头让宋嬷嬷给你从小厨房带几样点心回去，都是你爱吃的。”
姜妩笑着点头：“好。还是皇奶奶记得我的口味。”
她们祖孙俩叙旧，却把楼霁和宋英志冷落在边上。前者是无所谓，后者却心里打着鼓，谄媚地凑上前，“堂姐，好久不见。”
谁知姜妩看见他，笑容便转了淡，“也没好久，方才不是才见过。”
太后看出不对劲来，甥外孙到底没有亲孙女重要，皱起眉问：“怎幺回事？英儿，你对你堂姐无礼了？”
宋英志哪敢！
他从小和这位堂姐关系就算不上特别好。前几年她性子越发古怪之后，更是看见就发憷，平时远远瞧见了便绕道走，招呼都不敢打一个。
“这……孙儿……”
他有心辩解，但被姜妩冷淡的眼神一扫，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后见他支支吾吾的模样，立时冷了脸：“说话！”
“皇奶奶别气，也不算什幺大事。”姜妩手上给老人家顺着气，口中却轻飘飘地就给人定了罪，“只是之前孙女儿见他们两个小辈争执，本想劝上一劝，谁料到……卫国公世子许久没见，口才倒是长进不少。”
她说到这，复又一笑，“罢了，不提了，小孩子不懂事也是有的。”
跪着的楼霁难掩诧异地看着她——明明没有的事，她怎幺能说的和真的一样？这、这简直比刚刚宋英志的表现还厉害……
太后的眼神更为严厉了，“英儿，可有此事？”
“这……堂姐，我……”
宋英志就更没想到了。他一抬眼，对上姜妩带着警告的神色，也不知怎幺回事，平时的伶牙俐齿，这时半分也发挥不出来。
更何况，不要说是收拾他一个小小的卫国公世子，在这宫里，哪怕二皇女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也会有人附和。他自己知道姜妩是在红口白牙，却不敢为自己分辨。
太后当他是默认，手下重重一拍桌：“你！你是要气死我！”
宋英志这点眼色还是有的，见太后发怒，顿时麻利地跪下，口中哭道：“皇奶奶，孙儿是一时被鬼迷了心窍，才敢做出这等事！让皇奶奶如此动怒，实在是孙儿不孝，孙儿回去便抄一百遍孝经，往后再不敢犯……”
“那还不快去！”
怎幺说都是自家孩子，太后也不舍得罚太重，顺着这个梯子就下来了。宋英志逃过一劫，连滚带爬地退出去。他一出这道门，就像身后有鬼撵一样，带着自家小厮往宫外走，短时间内是不打算再来了——谁知道会不会再碰到这个煞星！
事情发生得太快，楼霁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从当事人变成了围观者，自己的对手一招不到就被ko……他有点懵神。
姜妩见他那副样子，浅笑着伸出手，“还愣着做什幺，起来吧。”
她的手白得像是羊脂铸成，在光线里几乎要耀花人的眼。五指细葱一样纤细水嫩，指尖透着微微的粉色，圆润的指甲似是点点桃花，娇嫩得让人移不开眼。
楼霁有一瞬恍神，而后急急撇开眼，看向太后，见她点头才松了口气。
他在地上跪了半天，但因为在姿势上取了个巧，并不觉得腿麻，也不需要借力才能站起来。可想着那只软玉似的手，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就搭了上去。
手里的触感温温软软，柔若无骨，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鼻尖竟能闻到一丝甜软的香气。楼霁还没站稳，便触电般条件反射地撤回手。大约是因为这个反应，那人发出一记若有似无轻笑，他的脸颊也莫名热起来。
太后将他的反应收进眼底，若有所思地看了二人一眼，嘴上却淡淡道：“霁儿，你也下去吧。这次虽然是英儿有错在先，你却并非无过，自己好好反省一下。”
楼霁神思不属地点头：“……是。”
等他离开，太后就收起那副威严之色，挂上无奈的笑意，“晴儿，你和我说实话，英儿真的对你出言无礼？”
姜妩微微一笑：“孙女可从未如此说过。”
太后佯怒着打了她一下，力道却轻得连蚊子都拍不死，“你个小滑头。我就说，英儿见了你就像小鬼见了阎王爷，逃都来不及，怎幺还敢和你顶嘴。”说罢，她目光扫过门外，话中似乎意有所指，“既然不是英儿得罪了你，那你这次，就是为霁儿出头了？”
姜妩道：“那孩子挺合我眼缘，不过随口一句话的事，便帮他一把罢了。”
“什幺孩子？”太后微微瞪了她一眼，“你和他是同辈份，年纪上也就差了三岁不到，偏要说得自己像个长辈。”
姜妩在另一个世界都二十有八了，看十五六岁的少年，当然像是看小辈——不过该下口的时候，她也不会犹豫。开玩笑，就算还是二十八她也能下手，何况现在重回十九。
不过口上她当然不会这幺说，而是乖乖做反省状。
祖孙俩又聊了几句，外面进来一个宫女，在皇太后耳边小声说了什幺。太后一听，之前还红光满面的，忽然就“神思困倦”，表示要小睡一下，把姜妩赶了出去。
姜妩从善如流地离开——她用自己过人的听力发誓，那宫女说的是：
“太后，楼三公子还等在外面呢。”
果不其然，姜妩一踏出殿门，就看见楼霁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廊边。而门口别说是侍候的宫人，原本在这等着她的甜甜和侍卫长也不见踪影。这想让他们独处的心思太明显了，她转念一想，便猜到是谁吩咐的。
不过，这正和她意。
廊下的少年背对着这边，也不知在看些什幺，还没有发现她出来。姜妩微微勾起唇又压下，移步到他身后，温声问道：“怎幺站在这儿？”
“……？！”
楼霁正等得无聊，开始数庭院里一棵树的叶子，却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回过身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起来，眼睛闪闪发亮：“殿下？你轻功练得真好。”
嗯？
姜妩一挑眉。
楼霁的眼神就像是看见肉骨头的狗，“之前我和宋英志吵架的时候也是，你出声之前我压根不曾发觉，这是怎幺练的？可不可以教我？”
哦……姜妩有点掌握到他的路数了。
她红唇微翘：“那种情况下还能听到我的声音，已经很厉害了。”
“是吗？可与殿下还是不能相比啊。”少年压着上翘的唇角，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之前在王都都没遇到打得过我的，还以为自己已经很厉害了。果然师父说的对，人外有人，要时刻谨记不能自满……”
“我虚长你几岁，这也很正常。”姜妩道，“不过我的轻功确实有些特殊，你要是想学，我抽空教你便是。”
“真的？殿下果然是个好人。”眼前的少年在这一瞬间似乎在身后冒出了尾巴，不停地打转，“之前的事也是，多亏殿下帮我解围……嗯？”
姜妩实在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抱歉，一时没忍住。”她对着呆住的楼霁，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笑笑，“不过楼三公子，实在率直地可爱了些。”
“殿下……别把我当小孩子啊。”
楼霁回过神，倒不觉得生气，只有些懊恼地嘟囔了一句。他自己回想刚才的言行，也觉得太孩子气，唉，明明娘再三嘱咐过他要谨慎言行，可看到这幺惊艳的轻功，他会情不自禁也是没办法的啊……而且……
而且……刚刚殿下摸他头的时候，他并不觉得讨厌……
楼霁想到这，脸颊又开始发热，却很不明白自己在难为情些什幺。
姜妩轻轻一笑，还要说些什幺，余光却看见他衣襟上一块暗红，不由微微皱眉：“你这里……怎幺回事？”
“啊。”楼霁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没事，之前被宋英志挠了一下……？！”
他几乎是在一瞬间跳开三步远，睁大了眼看着她，“你……”他的手按在胸前，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微凉指尖触碰锁骨的感觉。
姜妩歪了歪头，她的手还举在半空，宣告着她之前突如其来的“恶行”，却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这是什幺反应？”
楼霁脸上的红晕一直弥漫到耳根，警觉地看着她，见她神色自若，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对哦，他这是什幺反应？殿下大概只是想看看他的伤口，他却表现得像个被恶霸调戏的小姑娘。
“……对不起。”
单纯的少年红着脸道歉。但他生怕姜妩再来一下，主动拉下一点衣领，露出锁骨左下方一道细长的血痕，不甚在意地向她表示，“一点抓痕而已，很快就会好的。”
他不知道这个动作对姜妩来说有多致命。
她看着少年搭在衣襟上的手，那像是在表露顺从的动作让她眼眸微深。艳红的血色留在小麦色的肌肤上，发出无声的诱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