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啸听不下去，出声阻止妈妈继续揭发自己的糗事。小河则听得津津有味，笑得十分开心。
“长大之后就不挑食了，”妈妈有几分慈爱地看了看言啸，又埋头擀皮，说，“你们年轻人也该自己学着做，做几次就会了，你俩回去之后，周末没事也包饺子改善一下伙食。”
这个时代，吃一顿饺子早就算不上改善伙食。但言啸和俞小河的沉默不是单单因为这个。他们迅速对视了一眼又马上错开视线，都在怀疑是自己心怀鬼胎所以才这么敏感，如此普通的一句家常话也听出了别的滋味。
这一晚的餐桌，没有再为言啸的爸爸摆一副碗筷。三人举杯轻碰，鲜亮的红酒在高脚杯中摇晃，如窗口布置的那串小红灯笼一样，洋溢着过年的喜气。
饺子热气腾腾，鲜美无比，而似乎是因为酒的缘故，小河的脸微微涨红。他很多年没有这样过一个除夕，此刻甚至有几分恍惚，酒不醉人人自醉。
忽然，他听到言啸的妈妈叫自己的名字，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对面这位母亲，听到她这样说道：“小河，你是好孩子。阿姨知道你家的情况，你肯定也知道我们的情况，不嫌弃的话，你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吧，以后逢年过节欢迎你常来。”
小河似乎愣住了，难以马上理解这话中的含义，旁边的言啸却又惊又喜，忍不住叫了一声“妈！”。
妈妈稍显失望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说：“没你的事。”
她给言啸夹了些菜，语气略带遗憾：“养你长到这么大，什么时候脾气改了，这么情绪外露了，我这个当妈的都不知道。”
“小河，阿姨想认你当**儿子，你愿意吗？”妈妈又看向小河，她微笑着，一如天下所有的母亲那般慈爱可亲，她接着说，“至于别的事，你俩不用告诉我了，我不想听。”
第52章 压岁红包
听到后半句, 言啸惊喜的表情顿时蒙上了一层沉郁之色, 他在心里掂量妈妈这番话的意思, 放下筷子, 欲言又止。
俞小河却好像没有完全听明白，在言啸妈妈说想要认他当**儿子的时候，他便一下子被巨大的震惊和喜悦所冲击, 不敢相信这样从天而降的好运，他曾在梦中痴心妄想的事情在这个除夕夜变为了现实, 从未享受过父母亲情的他内心陡然翻江倒海, 身体遏制不住地颤动起来。
我也可以有妈妈了……
“阿姨……”他轻轻地吐出两个字，看着桌对面慈爱的女人, 眼睛里顿时盈满了泪水。
“我……”小河抖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泪珠扑簌簌地顺着脸颊淌下来。他胡乱地用双手抹去泪水，却怎样也抹不**净, 最后连喉咙也不争气地哽咽了，内心激烈的情绪让他此刻只想放声嚎啕。
“抱歉抱歉, 阿姨不该现在说这些，大过年的。”言啸的妈妈看他哭得厉害，十分揪心自责，她温声宽慰道, “先吃饭吧，吃完之后咱们慢慢聊天。”
小河皱着一张乱七八糟沾满泪水的脸重重点了点头，他站起来, 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我去洗把脸。”
说着，他便垂着头去了卫生间。
妈妈忧心地目送小河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转回头，她见言啸还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对面，一副欲说还休的神色，便提醒自己的儿子：“你不过去看看？”
言啸这才起身追了过去。
小河一个人在卫生间擦**泪水，拭净鼻涕，又手捧清凉的自来水洗了洗脸，心情渐渐平复。这时言啸推门进来，走到他身边，二话不说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他的后背，小河又控制不住泪腺，再次闷声哭了起来，肩膀不停颤抖。
泪水打**言啸的衣服，他浑然无觉，心里不停重复着妈妈刚才的话，伴着小河哭泣的声音，满怀酸楚和后悔。
这次春节带小河回来，是自己太草率了。他或许是被过于顺风顺水的爱情冲昏了头脑，或许是被二人世界的甜蜜所迷惑，完全忘记了他们还需要面对许多现实的难题。
这是他自己的爱情，他自己的爱人，他却什么都没做，只是将所有的压力转交给了妈妈和小河，逼迫他们承受毫无预知的精神拷问，用他们的痛苦抵偿自身的怯懦。
他忽然意识到，这才仅仅是开始，他的家庭虽小，却也与外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今后，对门的刘姨可能还会给他介绍相亲对象，母亲的同事们也难免在闲聊时随口问一问自己的婚姻大事。还有家里的亲戚，虽然不算特别亲近，但终归有亲缘关系，冷不丁也会上门走动，谈到自己，总会提及成家立业的问题。
以往，妈妈可以轻松地用各种理由搪塞，而从此以后，她无形中被捆了一副枷锁，别人随便一句家长里短都会给她带来莫大的忧愁和压力。
他可以向自己的妈妈出柜，却还无法告知所有人自己的取向。
妈妈用这样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方式封住二人的口，阻止他们坦白，其实是在规避内心的痛苦与负罪感。
他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从小到大没有让妈妈费过神，但在这件事上，他让自己衰老而孤独的母亲操碎了心。
但即使如此，妈妈还是接受了小河，这既是因为母爱的包容，又是因为小河的乖顺。言啸忽然想感激上苍，他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能拥有两个如此高尚的至亲至爱之人。
小河哭声渐止，言啸替他擦**净脸颊，又将他带到桌前。没有人再提刚才的话题，言啸主动聊起同学同事间的新鲜趣闻，缓缓活跃起方才略显压抑的气氛。
入夜，窗外鞭炮烟火声连绵不绝，春节联欢晚会的热闹歌声也从各家各户的门缝中飘散出来，隐约传入了言啸家的客厅。
言啸见妈妈和小河都不再动筷子，便主动将二人请到沙发上，给他们打开电视，观赏节目。自己则火速收拾餐桌，利落地将碗碟洗净，然后陪坐在他们身边。
不知什么原因，近几年的相声小品越来越没意思，明明应该是幽默搞笑的节目，却总是让人看得面无表情。更别说现在这一家人各自心中有事，电视中乏善可陈的表演根本不能调剂大家的心情。
言啸削了一个苹果，他从两侧各切下一大块果肉分给妈妈和小河，自己稍微啃了啃果核上剩余的部分，然后把果皮果核一齐收进了垃圾桶。
他清清嗓子，开口说：“妈，我考虑了一下，等新房子下来，我们就搬过去住，那边更宽敞一些。现在这套旧的，我看看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就卖了，用这些钱让小河做个什么小本生意，毕竟他现在的工作总在路上跑，我觉得有点太危险了。”
妈妈还没回应，俞小河先表示了诧异：“什么小本生意，我没打算要换工作啊，你也从来没跟我说过有这个打算！”
“我这是初步想法，随便聊聊，到时候肯定尊重你的意见，看你要做什么。”他对小河解释，又看向自己母亲的方向，补充道，“新房子给您留一间卧室，等您退休了，闲暇时间多，想去长住就长住，都随您的心意。”
“唉……”妈妈莫名叹了口气，“还是那句话，不用操心我，我觉得自己在家挺好，这个老房子也挺好……”
她看看自己的儿子，又看看言啸身边的小河，勉强笑了笑：“行，等我退休以后，常去看你们。”
“还有苗老师的事……”言啸有些犹豫，但还是说出了心里话，“您年纪大了，平时确实需要有人照应，我看苗老师为人不错，各方面条件也合适，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搭伴过日子，总比您现在孤孤单单的强一些。”
妈妈看着言啸把话说完，无奈的苦笑：“让你别操心我的事，你非要操心。什么年代了，你们年轻人一个个都排斥相亲，讲究自由恋爱，到了我们老年人这儿，就成了搭伴过日子，条件合适就行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是不是？”
“你谈过恋爱，我也谈过恋爱。我们那时候没有现在的条件，你爸骑自行车带着我满山疯跑，我也傻乐傻乐的。”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些幸福的笑意，似乎想起了某些快乐的过往，“我不想再和别人组成家庭了，更别提那种没有法律关系，单纯搭伙过日子，没门。我这可不是为了给你留遗产，言啸，我理解你的生活方式，你也要理解我，对不对？”
她看着儿子纠结的表情，继续说：“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为我好。你在外地工作不能常回家，我年纪越来越大了，虽然身体没有大问题，可保不准哪天出点意外，要是救治不及时可能都等不到你赶回来……”
“妈！”言啸皱着眉阻止妈妈继续做这种假设，“大过年的，别说这种晦气话。”
“我们都是学理工的，别搞封建迷信那套，要讲实事求是。”她给言啸和小河各抓了一些**果，放在两个孩子面前，“人啊，一辈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不用委屈自己。言啸，你妈不委屈自己，你也别委屈自己。可是，我们都得承认，虽然做选择的时候可以由着性子，随心所欲，但我们必须承担每个选择的后果。”
她看看自己的儿子，又看看小河，语气愈加温和慈爱：“我愿意自己一个人度过后半生，我知道一个老太婆自己生活很不方便，生病没人照顾，日常起居也很辛苦，稍微重一点的东西就拿不动，平时没人说话聊天，看着你爸的遗物难免胡思乱想。可能我以后还会后悔，可能等我80岁了，特别渴望身边有个人陪着，但是因为我今天的决定，那时候我老得不成样子，只能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再也没有哪个男人想要我了。这些，都是我今天这个选择的后果，我愿意承受这些后果，包括各种不便，包括某一天的后悔莫及。言啸，你想过这些吗，你也愿意承担所有的后果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