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夫人入承恩殿。东宫萧瑟去，向阳花木来
李成美下了早朝，便来到承恩殿中。
「夫人到了吗？」李成美问。
「夫人在内殿睡下了，奴婢去通报一声。」宫女悦儿道。
「不必了，我等她睡醒吧。午膳都端过来吧，我在承恩殿吃。」李成美道。
悦儿应答而去，赶忙去备午膳过来。
王钰一起床，见到李成美坐在外殿，一时语塞：「…见过太子殿下。」
「这里是东宫，没那幺多规矩。饿了吧，吃饭。」李成美道。
「谢太子殿下。」王钰道。
没等她坐好，李成美便戏谑道：「我的金玉公子，怎会有人暗恋自己的丈夫呢？」说的正是，两人在东教坊初次见面，王钰提到自己的心上人喜欢赵丽娘之事。
王钰白了他一眼，说：「又怎会有人在我面前，逼我夫君纳妾呢？」提起曲江池畔，张旭拔剑之事。
「啊，那是我失言了，向妳陪不是。妳的手没事吧？」李成美拿过她的手心，端详一番。
「没事。原谅你吧。」王钰抽回手，继续吃着饭。
「钰儿手上怎有细伤？」李成美眼尖，看到她手上扎的针孔子。
「哦，弄了些针黹活，熬夜给大将军做了几件衣服。太久没碰女红，累得我头昏脑胀。」王钰笑道。
太子见她傻笑，心里隐隐有些吃味。摇摇头道：「张旭那日不惜冲撞我，看似维护夫人。孰不知，将军府才是亏待夫人之处啊。」
王钰不理会他，继续吃饭。吃到一半，似是想到了什幺。前后瞄了一眼，移动身子，凑到太子身旁。
「那天青龙寺之事，你查清楚了吗？」王钰小声地说。青龙寺出事后，仅传出丞相被杀，举朝譁然。太子受伤之事，显然是保密的。
李成美见她谨小慎微的模样，竟有些可爱。故意把头凑在她耳边，细声说：「心里有数。」
「…不会再对你动手了吧？」王钰一脸忧色地说。
李成美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却又有些落寞。这宫廷之中，人人心怀鬼胎，各益其利。谁死了谁活命，皆无关紧要。自己遇刺事发之后，知情的人皆忙着自保，撇清嫌疑，恐受牵连。没有一个人来问他一句，你好不好？唯一一个真正关心自己的人，竟是眼前的将军之妻…
「此事已打草惊蛇，功亏一篑。若要再重来，倒也不易。」李成美道。
王钰心中明白，能动手行刺丞相、太子的人，绝非等闲之辈。大将军曾说过，那日到青龙寺收尸，身上繫半月形腰牌的人，就是宫里的神策军。宫中政争不断，太子想必也无法置身事外了…
李成美见她神色变得黯淡，知是为自己担心，故意逗她：「怎不说话？是不是庆幸妳没嫁给我？若我给人一刀杀了，妳就成了寡妇，我可捨不得。」
王钰忍不住横了他一眼，点头道：「是啊，太子果真料事如神。」
*****
承恩殿外，王钰的妹妹紫嫣已等候多时。她收到消息，欣喜若狂，立时打扮得娇豔欲滴，奔向东宫，假借探望姐姐的名义，盼能在东宫见到太子。
承恩殿内，宫女悦儿见太子殿下与王钰两人，坐在一处低声说话，交头接耳不断，一时不敢打断，欲趁隙再去稟报。
紫嫣也不急，毕竟醉翁之意不在酒，原本也不是想来探望王钰的。悦儿见她在门口左顾右盼，姿态万千的模样，不禁心想：「不像外人，倒像是宫里头的娘娘了。」
好不容易，悦儿找到机会，入殿呈报：「秉太子殿下，紫嫣姑娘求见夫人。」
李成美听了皱起眉头；这才想起，自己曾允诺让她们随时来探。
「我走了。有什幺事，去崇文馆找我。」李成美起身，对王钰说。
「且慢。」王钰道。
「怎幺？这幺快就想我了？让我再陪陪妳也行…」李成美笑道。
「紫嫣是来见你的。」王钰道。
「呵。难道…妳也希望我看上她？」李成美斜斜地看了王钰一眼，脸上尽是玩世不恭的表情。
王钰愣了一下，听得胸口一阵堵。他这一句问得爽利，却让她想起，自己的婚姻，不过都是别人的算计与操弄。如今，自己也要来算计太子殿下了吗？
她看向太子的双眼，真心诚意地说：「不。我只希望太子殿下，不要错过心中之人。」
太子听了，眼底闪过一丝悸动。朝她点了点头，低头走了出去。
*****
宫女进去通报了许久，紫嫣开始有些不耐烦。一晃眼，看见太子步出承恩殿中。紫嫣赶紧欠身，扯着不高不低的音量，说道：「紫嫣见过太子殿下。」才低下的眉眼，却又忍不住向太子偷瞄过去。
太子殿下却似未闻一般，看都没看一眼地走了。紫嫣心下十分失望，面色铁青。
「请。」宫女悦儿走出来，领她入内。
紫嫣进到承恩殿后，仍心有不甘，绷着张小脸。王钰与她自小相处，她真正的来意，不问也知。但却也不想安慰她；不是不愿意对她好，只是给她三分颜色，她就开起染坊；最后还变成倒欠她的，极为麻烦。
王钰默默拿起桌上的甜点，吃了一口。一吃不得了，半透明的软皮内包红粉馅料，吃来香甜软透，好吃极了。
「悦儿，这是什幺？真是好吃！」王钰问一旁的宫女悦儿。
「回夫人，这是樱桃毕罗。太子殿下特地命人準备的。」悦儿恭敬道。
「能不能…每天都来些这个？」王钰问。
「是，夫人。」悦儿答。
「太子来过了？」紫嫣明知故问，想试探王钰。
王钰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紫嫣进来的那张臭脸，她就明白，紫嫣是看着太子走的。她故意这幺问，显然是担心自己藏着太子，兴师问罪的语气了。小时候可说是不懂事，现在长大了，却还是一个样子。
王钰「嗯」了一声，继续吃她的樱桃毕罗。
「妳不是…还对太子存着心思吧？」紫嫣问。
「紫嫣，太子殿下不是你我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王钰道。
「姊姊，我们姊妹一场，妳难道不帮我？听说锺大人想把女儿嫁给太子；若太子殿下要娶尚书之女，又为何不能是我？」紫嫣质问道。
王钰心知，再说下去，紫嫣也是听不进的。轻声道：「听说两日后，含光殿上有击鞠朋戏，闻太子殿下也会参加，妳让爹带妳一齐去看吧。」
回想一年多前，王逸也是亲自带着王钰，去看宫中击鞠，作为相亲；尔后向当时的陈王，谈起婚事。那天，王钰远远地看着击球场上的人来回奔驰，始终没看清楚哪个才是陈王。
紫嫣一听，这才满意地离开了。
*****
王钰用完晚膳，宫女悦儿进来说：「太子殿下派人传话，若夫人闷，不妨到崇文馆走走。」
「嗯。崇文馆是什幺地方？」王钰随口应了一声。
「是太子殿下的书房。」悦儿道。
见她似乎不怎幺感兴趣，悦儿赶紧又说：「其实…太子殿下準备了玉露团子，想给夫人尝尝。不如夫人去一趟吧？」
「玉露团子吗？好。」一听有甜点吃，王钰立刻起来了。
悦儿心里直摇头。太子殿下这幺说话，无非就是想让人去的。可眼前这个将军夫人竟似浑然不觉。幸亏自己机灵，赶快搬出吃的来说，不然就是办事不力了。
到了崇文馆，良公公直接让王钰进去了。太子殿下正在看书，王钰不想打扰，脚步却了一却，有些进退两难起来。
「外面天冷，快进来！」太子道。
进去一看，桌上放着一壶热茶，各式茶点，包括那「玉露团子」。王钰见猎心喜，面露微笑地坐下了。
宫女立刻又换上了一壶新沏的茶，王钰有些不好意思，等了一会，亲手倒了杯新茶给太子。才拿起茶点放入口中，喜孜孜地吃起来。
太子眼神从书上移开，对她说：「宫中的玉露团子做得很好，妳吃吃看。」
「谢太子殿下。」王钰道。
见她露出幸福的表情，李成美不禁叹道：「哎，我在妳眼中，还不若这玉露团子呢。」
「殿下何出此言？你可是玉露团子的主人吶。」王钰正色道。
话才说完，旁边的宫女太监们没能忍住，全都笑了。
李成美只得苦笑。
两人吃喝了一阵，王钰问道：「殿下这儿，有些什幺书啊？能借我看看吗？」
「什幺都有，后面就是藏书阁。」李成美道。
「我看不了四书五经的，就是闲书啊…你有吗？」王钰问。
「当然有，我带妳去吧，在书顶上横放的那些都是。如果妳不喜欢，过几日，我带妳去书肆挑。」李成美领她到后面藏书阁，王钰伸长脖子一看，阁内屹然竖立着十数排，高过头顶的书架，上面放着满满的书。书架最高层的书顶上，果然搁着一些书摆乱、横放着。
王钰搬了脚凳，爬了上去，伸手摸了几本。果然都是闲书，坊间乡野传奇之类的。开心地捡了好几本，揣在怀中，就要下来。突然间一个不小心，凳子一歪，王钰连人带书，摔了下来…
太子眼明手快，立刻上前护住她，两人一齐跌坐在地。
「没摔着吧？」太子殿下道。
王钰发现自己倒卧在太子身上，吃了一惊，深怕压伤他，赶紧起身去扶。见他闭上双眼，一脸吃痛表情；手还抚着胸口，难道是旧伤未癒…王钰急得红了眼眶，立刻要冲出去叫人了…
太子殿下拉住了她的手，露出狡猾的微笑道：「吓到了？」
见她仍一脸忧心忡忡，笑道：「我没事，看你傻的。哎，吓得都哭了，胆子也太小…」伸出手，抹去她眼角的泪珠。瞥见王钰耳旁那抹淡淡的疤，那是王钰小时候进宫时，被自己拿石子丢伤的疤痕。上次看觉得心下歉疚，这次看，竟有些安心起来，她的身上总留着自己的痕迹。
王钰大大鬆了口气。
看了一会儿的书，王钰悄悄睡着了。不知做了什幺梦，浑身颤抖了一下。
太子将公文收起，看来是準备要歇息了。悦儿见状，準备上前叫醒夫人。太子突然朝悦儿，比了个「嘘」的手势，将王钰拦腰抱起，将她带回承恩殿中。
悦儿低着头跟在后面，心想：「太子娶亲后，对太子妃也会这幺好吗？太子对将军夫人这幺上心，难道…太子喜欢夫人？」
李成美怀中抱着王钰，软乎乎的身子有股淡香，胸口随均匀的呼吸起伏，她清丽无比的脸庞，让人久久移不开眼。他用力克制住心神，暗想：「哎。妳当不知，我得费多大力气，才能从这儿走出去。」他轻轻将王钰放在床上，盖上被子，举步离开承恩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