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虽千万人吾往矣（1）
唐若安坐在宫殿外的阶梯，双手捧着脸蛋望着后宫外头。
此时夕阳渐渐西下，天色宛如沾染了被打翻的色料，瑰丽似锦。
她的湘妃色罗裙逶迤在地，一张清丽的脸蛋未施胭脂，全然没有一王之妃的尊仪，倒像是未出阁时的青涩少女。一旁婢女着急地看着她，但她却全然不顾。
她心心念念的那人还未来，她想在第一时间看到他。
「準王妃！」抱琴心急如焚，想要将她拉起却不敢不遵从她的命令。
夕阳余晖斜照在唐若安身上，为她拢上淡淡的光晕，漆黑秀髮在光的照耀下丝丝分明。她仰着小脸，静静凝望着远方，等待彼端的人过来。
「不要紧，这宫里也没其他人。」看见抱琴如此紧张，唐若安丝毫不在乎。
先帝在位时由于太子无能失德，引发剩余皇子夺嫡，朝中世家争斗动荡不安，朝外又有外患虎视眈眈，若非当年定北王带兵平定北方，这楚家江山未必依旧江山如画。
当年的皇子大多都在政变中逝去，留下仅有三位，分别是年仅九岁的皇太子、定北王及宣王，定北王为维持传统以一人之力将皇太子推上王位，前者被封为摄政王从旁协助摄政，后者则因年纪尚小暂无嫔妃。
先帝在位时的高等后妃都因牵连朝斗而香消玉殒，低级嫔妃也随着先帝驾崩殉葬，导致楚家一脉人数凋零，偌大的后宫能训斥唐若安的不出三人，她早已视宫规于无物，也没有人会计较那名存实亡的宫规。
她想想当时楚君晗是怎幺回答的，当时他俊美无涛的脸旁稜角分明，一身绯红色的长袍花纹暗隐贵气，他拿着铁尺轻打在敢怒不敢言的小皇帝手上，小皇帝目光如炬，张牙舞爪地说着以后灭他九族。
「等到朕长大成年，你这个摄政王就倒楣了！」小皇帝的眼睛死死瞪着他，包子般的脸蛋鼓起，让人很有种想用手指戳的冲动。
楚君晗姿态坦然洒脱，一头被锦带束起的墨髮微微飘荡，铁尺落下之际小皇帝怨念更深了：「我等着你让我倒楣，《论语》抄五遍。」
「我明明只准若安姐进宫！呜呜，等我长大诛你九族！」
「少废话，我九族也包含你。」
唐若安回忆起当时的景况还有些想笑，小皇帝拉着她的罗裙摆依依不捨，声泪俱下痛诉楚君晗是个不讲理的暴君，说她以后嫁给他会耽误终生。楚君晗大手直接拉开他，一把揪住小皇帝将他丢回三希堂椅上。
「《论语》十遍，楚凌恒你要学会长幼有序，不得造次。」
「哇哇哇！王八蛋楚君晗，等到我掌握朝政就把你贬到儋州去！」
他微微勾着唇角，大有玉树临风之姿：「谢圣上不杀之恩。」
小皇帝楚凌恒满是悲愤委屈的神情，和楚君晗袍服轻扬的闲适反覆在眼前交替，唐若安怕是当初怎幺想也想不到，当时她在江南所闻的名声显赫的摄政王及幼帝之间的相处就像两个孩子般打闹，言谈之间引人发笑。
楚君晗刚从小皇帝那走出，才刚踏入殿里就看见唐若安坐在石阶上，她的眉眼被阳光模糊了开来，含水似的的杏眼瞇成弯弯月牙状，微微笑开像是一朵在风中摇曳生姿的茉莉，哪怕川着一袭明豔的湘妃色罗裙也挡不住她骨子里的清丽。
淡漠的桃花眼不自觉柔情蕩漾，楚君晗大步流星走过去。
「若安。」他轻声唤道，语气温柔得像三月的微风。
她单手撑着侧脸，笑脸盈盈望着他：「今日上朝可顺利？」
楚君晗不介意她的失仪，递出手将唐若安拉起。她把手覆盖上他的掌心，藉由他的搀扶顺势站了起来。
脚步还没站稳，楚君晗就将她拉到怀里，一瞬间清雅的淡香盈入怀袖，他的头轻靠在她的肩头上，磁性的嗓音在她耳际旁传入：「很顺利，除了楚凌恒那小子在朝上反驳我，除此以外都很顺利。」他轻笑，笑声撩人心魄。
一股酥麻从耳旁蔓延到全身，她忍不住瞋了他一眼，后者坦然无惧地回望，眸中尽是稀鬆平常。唐若安既无奈又觉得好笑，她最受不了楚君晗的就是这点，分明是故意引起她的注意，表情又装作是她心神有鬼的坦然。
「别闹。」她轻拍楚君晗的后脑勺，后者轻笑道好。
一旁的婢女早就在他来时纷纷下去，唐若安柔声道：「凌恒还是孩子，他有为名君的潜质只是尚须磨练，你也别逼得他太紧，你佞臣的形象太深植人心，他总认为有一日你会策反，自己坐上皇帝。」
楚君晗对唐若安的话心知肚明，朝里外关于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传言漫天，都说他总有一天会推翻小皇帝登基为帝，其他人也不想想若是他有心为帝，当年早有机会登基，哪需要等到今日。
「那也是他不懂明辨是非。」楚君晗说。他不在乎楚凌恒对他的看法，若不是多年身为皇室的职责需维持这天下河清海晏，他早就罢官去游山玩水，这天下谁要负责就去负责，他只想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为君之道需得明辨是非，识得忠臣小人各司其职，若他听信谗言我也无能为力。」
楚君晗教育小皇帝的态度是严厉放任，一方面严厉地督促他的课业武学，一方面又放任他自由与朝中大臣接触，以利他懂得识别忠奸臣及是非。他对小皇帝寄予厚望，信任他今后会成就千图霸业。
口中虽说着无能为力，神态却不是如此。唐若安心知楚君晗对小皇帝彆扭关心及信任，忍不住打趣：「若他有朝一日夺权意欲让你离京，你该当如何自处？」
「如何自处？」楚君晗不置可否挑眉，他轻淡凉薄的口吻让唐若安微微一楞：「离开富贵浮华的京城也好，烟雨朦胧的江南是个好地方，到时就在那里买一处宅子定居。」她心中微微一动，她的家乡就在江南。
「这会不会太草率了？」她出声询问，不禁试探。
楚君晗微微一笑，直视她的眼眸：「我心向江南，千万人阻亦往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