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犯》19

    “丫头,你这手上功夫什么路数。”

    白滩上,男人心有余悸地隔了三步远朝她叉着腰喘气。

    滨海的夜场灯红酒绿,微醺的旅人,纵声的歌者与在游艇派对上声色犬马的玩家,将方才还在自己身后紧咬不放的邪恶迅速卷入无声的黑浪。

    谢斯存的神色有些木然。

    她没有如常对席溯出现的时机或施以援手的目的保持怀疑,只是匆匆道谢后转身离去。

    席溯这才察觉到她明显苍白的脸。

    方才被暖黄色的路灯很好地掩饰了,而此刻在蓝道餐厅外的白炽光下暴露无遗。

    “丫头”

    谢斯存失魂落魄,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也跟着她从后厨进来一路走到储物间外。

    席溯抱以极大的耐心在外等候片刻,最终推门而入。

    谢斯存坐在供员工午休的格子间里兀自发呆。

    依旧坐姿严整,肩背笔直。

    她绞成一团的十指微微发抖。

    脸上却依旧找不出任何足以名状的情绪。

    席溯走过去,蹲身在她面前。

    “一个人的日子过傻了,连怎么害怕都忘了”

    谢斯存朝他动了动眼珠。

    席溯抬起手,张开五指扣住她的眼睛,拇指与无名指轻轻压住谢斯存拼命紧绷着一丝不肯松动的眉梢。

    如同老师对学生一样循循善诱。

    轻轻地,轻轻地。

    把她的眉角压下去。

    把嶙峋的险峰削平,积年的封冻揉散。

    谢斯存的双肩开始微微震颤。

    但依旧紧咬牙关,忍得面容扭曲。

    真拧。

    席溯只好叹了口气站起身。

    转手把自己的西服外套蒙在她头上。

    “这回行了吧,你只要不出声,我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说完又把装饰用的口袋巾抽出来,掀开一角塞进她手里去。

    同时愤愤不平地腹诽:

    按照主流言情剧的逻辑现在不是应该对我投怀送抱吗

    这小丫头到底什么路数

    谢斯存的确早已经忘了该怎么害怕了。

    父亲破产后她仍然不得不继续留在那个一次性付清了所有学杂费的国际学校。

    滚动播出的热点新闻与诈骗犯的罪名让她一夜之间成为兽笼中唯一被拔去爪牙的怪物。

    被撕碎课本,在书包里倒垃圾,桌椅上被刀也刮不掉的涂改液画满谩骂都已经是家常便饭。

    每个人都重在参与地热情加入这场以正义之名明目张胆作恶的狂欢。

    谢斯存不能还手,一旦被处分,她连高考的机会都会失去。她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除了学习,剩下全用来说服自己忍耐。

    那是她爬出泥潭的最后一线生机。

    即便如此,高三那一年冬季,她还是被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同学堵在晚自习后必经的公园里。

    是夜跑的季临川偶然路过。

    把已经被撕掉了校服外套的谢斯存从野草与灰尘中拉起来。

    她惊魂未定回到家。

    母亲依旧因为忘记按时服药站在客厅里精神抖擞地砸着东西。

    她实在没有害怕的空闲。

    也没有害怕的必要。

    因为这世界上再不会有一个地方或一个什么人身边可以让她害怕时躲藏。

    席溯的衣里上沾惹着陈酿雪茄的苦味。

    混杂着冷杉,泥土与香料可可繁剧纷杂却井井有序的馥郁。

    在陡然袭来的静谧中让她暂时丧失了应有的判断。

    误以为这是一处安全藏匿地。

    她于是迅速用手中的口袋巾沾干濡湿的眼角。

    而后努力调整呼吸。

    席溯不知何时已经退到门外。

    声音明显已经恢复得有些距离。

    “我会守在外面。你想坐多久都可以。”

    话是这么说。

    可谢斯存换好衣服走出去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成为了蓝道吧台的焦点中心。

    他仰敞着手臂向后随意搭在吧台边沿,请出了十几杯鸡尾酒,同时和四五个围坐在他身边的女顾客照顾周全地聊着天。

    原本该严谨周正穿在身上的衬衫被扯开两粒纽扣。

    酒吧区交错虚晃的散射光在他的下颚,喉结与微敞的衣领之间来回撩拨。

    谢斯存不想靠近。

    于是把他的外套放在身后的高脚椅上就转身要走。

    席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反手攥住她的胳膊。

    “你不打算招待我么,waitress”

    谢斯存挣开他的手,“抱歉这位先生,我不服务酒吧区。”

    席溯伸手敏捷从她的半身围裙里抽出一张评价卡,和蔼可亲威胁道,“我全打一星的话,你这个月奖金就没了吧”

    “请问您需要点什么,先生。”

    席溯满意地站起身,彬彬有礼向周围刚结识不久的女性朋友们点头告辞,走到不远处一张临窗的卡座坐下。

    而后仰起头笑得花枝招展。

    “两颗水煮蛋。”

    “没了”

    “没了。”

    谢斯存咬了咬牙,“不好意思先生,餐厅晚场有最低消费。”

    “噢,那你看着点吧。”他说着撑起下巴斜过身,好在一个更惬意的角度与谢斯存对视,“点你爱吃的,我相信你的品味。”

    谢斯存出于报复点了满满一桌子。

    席溯眉毛也没动一下。

    慢条斯理擦了擦手里的筷子,把对面另一套餐具里的筷子换下去。

    对身旁的人一抬手。

    “请坐。”

    谢斯存莫名其妙。

    席溯又把手里捏着那张服务评价表抖了抖铺在桌面上。

    谢斯存老老实实在对面坐下。

    席溯毫不掩饰一副作威作福状,为自己欺压良善的本事沾沾自喜。

    他把瓷杯里两枚还热得烫手的煮蛋递向对面,命令道:

    “头伸过来。”

    谢斯存冷眼以对。

    席溯只好在餐桌对面倾过身,把一只煮蛋塞进她手里,另一只贴在她眼皮上来回滚动。

    “不想让你母亲担心,就照我说的做。”

    谢斯存这才惊觉,许多年不曾流泪让她几乎忘了自己的天赋型水肿体质。

    她慌忙把手中的另一枚煮蛋挡在眼前。

    席溯没忍住被那幅画面逗的大笑。

    “好了,快吃吧。”

    半晌过后,席溯重新坐了回去。

    谢斯存听了他这句话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煮蛋。

    席溯又立即伸手夺走。

    “这是我的。”

    他说完用下巴点了点满满一桌子谢斯存的报复结果。

    “这些是你的。”

    “是谭亿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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