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犯》12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呐,丫头。”

    听到这个声音在自己头顶响起来的时候,谢斯存还正因为低血糖发作眼前一片漆黑。

    她甚至一时之间根本没有多余的大脑运作供能去思考这个声音到底来自于谁。

    而只是出于反击的生存本能,对那略带不满的语气回应了一句。

    “会背毛语录了不起啊,老头。”

    “我也没比你大这么多吧”

    他摆出一副很受惊吓的表情,伸出手攥住她的肘关节把人从下蹲的姿态中重新拉直,一路搀扶到茶水间里去。

    恰逢午休时间,大厅中空空荡荡。

    席氏租占的这层办公区装潢至简,色调低沉。从气质上就非常符合应该属于一个行业毒瘤的营业风格。

    落地窗外斜映出他的侧影。

    云翳从他陡峭的眉峰上攀过。

    他穿着一身黑胡桃木色的西服,气定神闲行走于这城市的顶端。

    如同一棵被削尽枝节生死未卜的树。

    谢斯存坐在休息间的椅子上,撑着长桌的一角休息了片刻,勉强忍住没有趴到上面去。

    “你比我大十二岁。”

    头晕目眩之下尚未消退的疲惫感令她语调中都少了方才的尖锐。

    “嗯”席溯不知在她身后的茶水台上忙碌着什么,一时没有听清她说的话。

    “你在校图书馆借那本书的时候,登记卡上写着大三,我借到那本书的时候也是大三,上面的日期是十二年前。”

    “哪本书”

    席溯感到有趣,于是回头询问。

    “《恐惧与战栗》。”

    “唔,你喜欢这本书。”席溯神色莫名地竖起一根手指蹭了蹭自己的下巴。

    “你也喜欢这本书。”

    “何以见得”

    “我记得你在扉页用铅笔写了一行摘抄。”

    “我写了什么”

    她的不适似乎开始有所缓解,撑着额头缓缓地坐直了身体。撩开因为虚汗而黏在耳后的一缕碎发,而后注视着茶水间一角静静摆放的绿色植物。

    不假思索答道。

    “人活着不是为了拖动锁链,而是为了张开双翼。”

    席溯似乎早已丧失了这段与自己有关的记忆,他怔在那里有一转瞬的走神,咖啡机上的计时器嘀嘀叫了起来。

    他转过身绕到长桌的另一侧,在谢斯存面前摆开一份工作餐和一杯加了三块方糖的咖啡。

    “谢谢,但是不必了。”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吃恒记的牛杂饭吗”席溯甚至有些邀功地点了点餐盒封贴上的牛头图标。

    “我暂时吃不起七十块一份的商务快餐。”谢斯存面不改色答道,说完又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恒记牛杂”

    对面的男人得意一笑,“我能掐会算。”

    谢斯存保持礼节,语气明显客套生疏,“总之刚才谢谢您,席先生。我再休息两分钟会自己离开的。”

    席溯对此丝毫不以为意,说话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把手伸进西裤的口袋,一脸严肃摸出两颗牛奶糖来,摊开手心递到谢斯存面前。

    谢斯存当场就被震住了。

    即便在同这个一贯不按套路出牌的男人数年间的交锋中,她已经自认为可以驾轻就熟地见招拆招。

    席溯这个老妖怪还是可以出奇制胜做出许多令人提神醒脑的举动。

    就比如现在。

    他西装革履在j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办公楼里,一副衣冠禽兽状伸手往自己的裤子里摸。

    却是为了摸出两颗牛奶糖。

    谢斯存庆幸自己四肢反应不发达还没来得及起跳,否则她现在早已经高呼着流氓拿门后那棵老铁树往他脸上砸了。

    “这成本价一颗不到十美分,”他翻转手腕把奶糖叩在谢斯存身侧的桌面上,又朝她点了点下巴催促道,“你总吃得起了吧。”

    也算是权宜之计。

    谢斯存并没有推辞,撕开包装纸把其中一颗糖塞进嘴里。

    又在那间隙询问道,“你也低血糖”

    “我没有啊。”席溯耸耸肩。

    “那你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个”

    “我花钱买的。”

    “不是,”我是说你一个并购案百万抽成的律所老板为什么会在兜里揣着十美分不到的牛奶糖,谢斯存在心中如此腹诽道,于是询问,“我是说你为什么会准备糖带在身上。”

    席溯的回答却出乎意料坦率。

    “我爱吃。”

    谢斯存习惯了他半真半假的态度,并没有把这句“玩笑”放在心上,她试着努力想象了一下面前这个男人下班后让司机把车停在便利店门口进去刷脸付款买一包牛奶糖的场景。

    “怎么不都吃掉”席溯屈起手指点了点被留在桌面上的另外一颗牛奶糖。

    “我不吃甜食。”

    他于是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把那杯加了三块方糖的咖啡杯推远了。

    “不过话说回来,大三课多又忙,你还记得住我看什么书写了什么摘抄,”席溯撑起下巴将身子往桌子上一歪,眯起眼居心叵测对她笑道,“你该不会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哦,那倒不是。”谢斯存也回以微笑,但却否决得简洁干脆,“因为我的勤工助学岗是图书整理员,所以见到乱涂乱画现象就登记举报是我的分内之责。”

    “乱涂乱画”

    “嗯,鉴于你是用铅笔写的,所以从轻处罚了。”谢斯存诚恳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解释道,“如果你的校园卡id还没注销的话,现在进系统复查,应该会看到罚款通知。”

    席溯愣了愣,继而脸色陡变,“校园卡扣费为负三年以上就会被注销id。”

    谢斯存的微笑迅速波及到眼梢。

    “对啊,所以现在图书馆借阅数排名第一的人是我。”

    席溯却不知为何被她略显笨拙的阴谋诡计逗笑。

    “小丫头,年纪不大心眼儿挺深啊。”

    谢斯存逐渐恢复了体力,于是起身往外走,也毫不客气反驳。

    “老妖怪,年纪不小品味挺嫩啊。”

    女孩的身影就这样离去。

    席溯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想习惯性地从高处目视着她消失不见,却突然意识到这已经是几近百米的高度。

    在这样的落差之下他已经无法用肉眼认清那地平线上的人间与草木。

    他垂下眼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盘。

    而后转过身将那份自从收到了人力资源送来谢斯存的求职简历,就连续几周每个面试日的中午都准时送来的恒记外卖,反手掀进垃圾桶。

    果然这种仁慈的手段不适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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