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犯》04

    席溯知道谢斯存这个名字源于一场事故。

    那一年他刚拿到博士学位不久,还在一家外资事务所为铺天盖地的贸易合同起早贪黑。

    凌晨四点差五分,一通意想不到的电话把席溯从困倒在书桌上的浅梦中惊醒。

    “老师,出了什么事”

    “席溯啊,你双修侦查学的时候,那个在九区警署的师弟,还有联系吗”

    他绷起嗓子,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混沌,挺直脊背迅速醒神,“您说向东啊,有。”

    “哦,那就好,帮我去个电话。”

    席溯端起手边的咖啡杯,“诶,您说什么事儿。”

    贺江在电话另一端的语调听来波澜不惊,“我有个学生被他们扫黄组的人抓了。”

    咖啡色的液体均匀喷洒在席溯的笔记本屏幕上。

    “您有个什么被扫黄组抓了”他边眼疾手快抓出几张纸巾抢救灾难现场,边不可思议地反复确认。

    “学生。”

    “您有个学生被什么组抓了!”

    席溯驱车赶到九区警署时,夜色四垂的边角已经褪黑。

    审讯室外的走廊蹲满了被反锁着手铐的男男女女,看来这一夜的突击行动收获颇丰。

    只有一间审讯室内的气氛与这周遭的景象格格不入。

    端坐在问讯椅上的女孩一副骨相天成,咄咄逼人的五官,神情却因不添颜色的素容以对显得极为淡漠。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衬衫,瘦削颀长的身体几乎都一同融进周遭暗沉的背景中去。而在这压迫密闭的空间与长久聚光的直射下,除了面部线条因反光更加苍白,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晃动。

    她始终平视着坐在对面朝自己厉声发问的人。

    双手安静地叠在身前,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偶尔向后拢起垂过眉梢,阻碍了部分视线余光的头发,甚至借机轻轻抬起下巴,活动自己因为久坐而僵硬的脖颈。

    一副边框纤细却面积巨大的古银色近视镜遮住她的大半张脸,却依旧无法阻止那清薄的轮廓在席溯眼中狠狠斫刻。

    “还真是j大的啊,”坐在讯问室对面的警官难以置信反复核对了谢斯存的证件,惊讶道,“你说你是去干什么的,课题”

    “对。”谢斯存的语气一如既往平淡。

    男警官转过头和身侧的同时对视一笑,开了一个自以为无伤大雅的玩笑,“你一个女学生选什么课题不好,非得去那种地方”

    谢斯存也突然笑了,模拟着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口吻和神情反问道,“你一个大男人选什么职业不好,非得来这种地方”

    那警官的神色一变,却又无话反驳,只能尴尬地清清嗓子,继续询问道,“你的课题内容和jill酒吧有什么关系”

    “从业者的权利侵害,jill酒吧的工作人员是我的研究对象。”谢斯存面不改色从口中接连蹦出几个敏感词。

    “你知道在j市色情行业是非法的吧”

    “一个非法的行业也不能剥夺从业者的合法权利,你既然有这么强的职业荣誉感,就不应该对这些基本的法理常识一无所知。”谢斯存的语调不急不缓,声量既沉且轻,却有一种令人无从抗拒的力量,“当然,在你们九区警署看来,或许并非如此。”

    “你什么意思”

    “2015年7月14日凌晨2:40,九区警署接到受害人报案称其在暮色夜总会从事卖淫活动过程中被暴力殴伤,经九区警署调解后对加害人除补偿医疗费外未做处理,11天后,出于报复,报案人在湖滨公园遇害。”

    “2017年3月27日午后,九区警署接到报案称jill酒吧工作人员被骗至家中实施强奸,后因证据不足不予立案,报案人在一日下班途中遭遇车祸高位截瘫……”

    “好了,别说了!”坐在光亮处的警官立即高声喝止,显然这些早年间被媒体大肆渲染过的知名案件于他们而言并不多么光彩。

    “所以我利用周末的时间去jill做访谈,了解她们的遭遇与诉求,后来我渐渐发现想弄清楚这些事,仅仅和她们对话是不够的,我还要到你们这里来。”

    “我们这里,你是说遇上这次突击行动也在你的计划之中为什么”

    谢斯存的话语刀锋暗藏,措辞一针见血,却依旧甚至保持着堪称谦和的态度,“我认为我有必要到这里来看一看,一个伟大的城市,一套精密的法律,是如何被她饱含偏见的执行机器贯彻得千疮百孔面目全非。”

    在辩才上显然落了下风的警官只好重新板起脸怒拍桌子,“我警告你,老实回答问题,不要扯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她像一把刀。

    在这无尽深沉久久不见曙黎的穹顶之下。

    在席溯已经太多年无法被什么激起波澜的瞳孔之中。

    她像一把裹着纤韧红绸与滚烫红血,与这触不可及的天幕与望不到尽头的黑色高声宣战的刀。

    捅破那与光隔绝的疆界。

    触犯他固若金汤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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