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的幸福飞行》4.再次见面

    4再次见面

    4再次见面

    在放假的日子,在林管处的员工们,照例是乘了公务车下山去的。

    陈伟雄坐在迎窗的一角,在雕凿他手上未完工的樟木匣子,在他旁边的同事,那个一而再、再而三把领带结好又解开、解开又结好的游祥弘,仍然不满意他的领带结,又解开来。

    在门口的同事,站在外面喊:「游祥弘,快上车啊!我们不能等你啦!」

    他忙得一头汗水,又急又慌,领带这回打得太长,他只好使气地扯开来,看见陈伟雄锉那匣子,就更火大,他忍不住朝陈伟雄瞪大了眼:「你知不知道我是去会女朋友啊?」

    陈伟雄停止了工作,抬起头来,说:「这跟我有什幺关係呢?」

    「你锉木头的声音,扰乱我打领带。」

    说罢,他又重新结好领带,这回像是稍稍满意了,他用小梳子把头髮梳了一下,这才注意到陈伟雄正聚精会神的欣赏自己,便咧开了嘴问道:「我这样可以吧?」

    「很好。」

    「喂,你不去看你的女儿吗?」

    「等我把这匣子完工了再去。」陈伟雄的目光变得慈祥而沉郁起来。

    游祥弘说:「告诉你的孩子,这匣子是她妈妈买的。」

    陈伟雄点点头。

    「我觉得你很奇怪,对一个变了心的女人,何必那幺用心良苦的瞒你的孩子?」游祥弘走到门口,叹了一口气:「我实在不明白,你这是为什幺?」

    「你没有结过婚,你也没有孩子,你当然不会懂。」

    「好吧!」游祥弘向他挥挥手:「我要赶车,等我回来,咱们再聊。」

    「好,」陈伟雄向他一挥手说:「希望你玩得愉快。」

    「谢啦!我走啦!」

    一直在室内练习写书法的徐荣国,抬起脸说:「我从没有见过一个人,像游祥弘那样,把谈恋爱当饭吃的,每次神气活现的下山,每次都沮丧的回来。」徐荣国索性将椅子拿到陈伟雄身边,反过身坐在椅子上,下颚抵着椅背,继续说:「他真有勇气,来一个又去一个,去一个又来一个,我看啊!他是不会对爱情感到困扰的。」

    陈伟雄说:「双方都没有付出真情,所以即使恋爱一百次,对他又有什幺感觉呢?」

    徐荣国将椅子移近一些,低声问陈伟雄:「喂!我问你一件事啊,反正这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你不会见怪吧?」

    在所有同事里,徐荣国是最喜欢管闲事的,特别是男女情感这方面的事。他已经是五十出头的人了,人又长得登不了檯面,头髮秃了一半,白了一些,谈恋爱又没勇气,原因是他看上的,对方看不上他;对方认为合适,他却又嫌人家没气质没知识的,因此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但是他又不服气别的同事有女朋友,听见别人感情受了伤,他就幸灾乐祸。谁要是恋爱成功,或是婚姻幸福,他甚至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尖锐话使对方难堪。

    平时陈伟雄并不与他来往,可是到了假日,大多数的人都下了山,他就和徐荣国留在宿舍里。徐荣国看陈伟雄和他一样形单影只,心理上便有了认同感,虽然陈伟雄不愿和他说话,他却自动过来和陈伟雄搭讪了。

    陈伟雄当然也不好意思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只好勉强回应:「我不知道你要问我什幺?」

    「听说你的太太在香港呢!有人看见过她,说她和一个老头儿在一起,你知不知道?」

    陈伟雄闷闷的说:「我跟她离婚了,她有她的自由,知不知道都一样。」

    「我猜,你一定还在想念她。」说完,徐荣国露出一种幸灾乐祸的笑,这使陈伟雄不高兴。

    「这是我自己的事。」

    徐荣国像是得到了胜利,得意的说:「其实,还是像我老光棍最好,像游祥弘,为女朋友花那幺多冤枉钱,结果连一个老婆的影子都没有。」

    陈伟雄不理他,他就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回过脸问:「喂,你那几天跑到那幺高的山上去发什幺疯啊?」

    「喜欢去,就去了。」

    「还有一个小姑娘和你一起下山,是吗?」

    「是的,她在市立小学教书。」

    「很漂亮吧?」

    「还不错,我没有仔细看。」

    「女孩子啊,是不会专心用情的,你自己又是过来人,可不能误入歧途啊!我是你的老朋友,才会一片好心劝你,看见你们有美满的婚姻,我也就感到安慰了。不要说我老光棍没人爱,我是不会嫉妒别人的,我对朋友好你是知道的,我对朋友比对自己还关心。」

    陈伟雄没作声。徐荣国见他不搭理,又想找个话题来刺对方一下,不知是什幺心理作祟,他似乎喜欢看别人痛苦的表情,这样就可以减少一些内心沉重的孤寂感,他说:「你跟你太太离婚的事,为什幺要瞒着孩子呢?这不是永久的办法啊!」他看陈伟雄脸色不好,又说:「我没有恶意,我是关心你,为你好,为你女儿好。」

    陈伟雄忍耐不住了,他倏然从椅子上站起来,面色凝重的对徐荣国说:「我不喜欢人家管我的事,那是我自己的生活。」说罢,他向外边走去。

    徐荣国看见他的背影走远,靠在椅背上,哼起了山歌。

    走出宿舍,陈伟雄走向一片梯形的苗圃,他站在石桥上,看桥下溪流里自己的影子,耳边传来山间链锯的伐木声,他听得有点入神。

    「喂!陈先生——」一个女人的呼喊声。

    他看见苗圃旁站着一个穿裙子的女孩,那是林宜萱,她的手上提了一个竹篮子。

    陈伟雄向她打招呼:「妳怎幺知道我在这里?」

    林宜萱一脸的笑容,站在他身边,说:「我给你送蕃薯乾来的,这是我们村里的特产。」说着,她从篮子里取出一块蕃薯乾,塞在陈伟雄手里说:「你嚐嚐看好不好吃?」

    他咬了一口,称讚说:「很香,也很甜。」

    「是我亲手做的喔!」林宜萱得意的笑了起来。她纳闷地问陈伟雄:「你来这里做什幺?我看你站在石桥上,我还以为你是在钓鱼呢!」

    「我在看自己的影子。」

    「我把这东西送回你宿舍,我们再出来玩好不好?」

    「好啊!」

    他们走进宿舍,徐荣国正在写书法,陈伟雄顺手抓了两把蕃薯乾给他,他想问什幺,终究没问。

    陈伟雄问她:「我做了好多盆景,妳要不要看看?」

    「好啊!我就是要来看你做的盆景的。」林宜萱笑嘻嘻的说。

    两个人一起绕到屋后,在一个草棚下,一个用木料做成的三层架子,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陶瓷盆景,那些形状怪异的老藤,在盆里也变成了古趣盎然的奇景。林宜萱一面观看一面讚叹不已,表示她内心由衷的钦佩。

    「真厉害!」林宜萱说:「经过你的匠心独运,盆子里的花木都成了艺术品,我也喜欢,但是我做得不好。」

    陈伟雄扶住木架,第一次感到如此精神振奋,苦心栽培的盆景,遇到知音人喜欢,真是蛮不错的感觉。

    阳光从草棚里筛下一些淡淡的日影,山风吹拂着她的秀髮,她身后的青山把她的脸颊和衣裙,衬托得更诗意了。

    遥远的歌声从山间传来,若隐若现,陈伟雄听了一会儿问:「什幺人在山里唱歌?」

    「我们村里的青年,他们一面耕地,一面歌唱。」

    「唱得真好听!」陈伟雄走了两步,在寻找歌声的方向,他说:「我就喜欢这儿的空气,这儿的山野。人也许在大自然里,才能更看清楚自己吧!」

    「可是,」林宜萱摇摇头说:「我们村里的人都希望到都市里去讨生活。」

    陈伟雄凝神谛听她说话,她羞赧地垂下了头,用手拧着她的裙子。

    「妳送我的甜蕃薯乾,我还没有说谢谢妳呢!」

    「不用客气。」林宜萱笑笑说:「这盆繁星花好漂亮,可以送给我吗?」

    「可以啊!以后妳要替我好好照顾它。」

    「那是一定的啊!」林宜萱捧起了那盆繁星花,用她深深的眸子,表示了她的感谢。

    倏然,几株小绿竹的后面钻出来几的小孩子的头,大声笑着,拍着手掌,叫着说:「我们看见啰!林宜萱,哈,哈,哈,我们看见啰!」

    叫完,几个孩子的人影蓦然不见了。

    「是妳的学生吗?」陈伟雄望着那几个跑走的人影问。

    「是邻居,他们会跑回去和我爸爸说的,也会告诉我妈妈。」

    「他们会不准妳来?」

    林宜萱怅然地点点头。

    「没关係,如果我有空,我会去看妳,国小我曾经去过。」

    「同事会笑我。」

    「笑妳什幺?」

    「笑你是我的男朋友。」林宜萱抱紧了花盆,涨红了脸。

    「呵呵!」陈伟雄忍不住笑起来:「你们女孩子心眼真多,瞧我这幺老,像妳的男朋友吗?」

    「噢……」林宜萱像被人刺了一针似的,几乎羞得钻到地底去,哪有这样的男人?她想:「不把我当女朋友,把我当什幺?」

    「我的女朋友比妳大多了!」陈伟雄说。

    林宜萱恼怒地看着陈伟雄,她拼命地拧着她的裙子,恨不得那就是陈伟雄的肉一样。

    她想:「他为什幺这样?为什幺这样和我保持着距离?」她用力地在地上踢着小石子,小石子被踢飞到老远的盆景上。

    「妳是个好女孩,但是我不是好男人,我对什幺都是冷漠的,近乎玩世不恭的,我差不多是已经死了一半的人。」他说。

    「啊!你为什幺要这样说?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的人了……」林宜萱很激动地望着他。

    陈伟雄摇着头说:「妳是不会懂我的,我自己知道我好不了,做人已经够苦了,我怕有责任,不管是感情的,或是生活上的,和我这种人来往,对妳没有好处。」

    「你不要说这些话来吓我,」林宜萱说:「你不要把什幺都想得这样坏,即使你以前碰到的都是坏运和坏人,但你怎会知道以后没有好运或好人出现呢?」

    陈伟雄的嘴角露出凄凉的一笑:「妳当然是不会懂的,……」

    那几个孩子又从竹叶间露出脸来,喊道:「林宜萱,我们又看到了。」

    另一个孩子喊:「妈妈要妳回家,妳出来得太久了!」

    林宜萱对那几个孩子没好气地挥挥手:「别吵,我就回来!」

    于是孩子们又跑走了。

    「真讨厌,我弟弟在催我回去了。」她虽这幺说,却站着不动。

    「好吧!妳回去好了。」陈伟雄说。

    「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告诉我你的故事。」

    「何必告诉妳呢?那是最不值得提的事,我不愿害妳回去挨骂,妳还是走吧!」

    「那你……你什幺时候来国小看我?」

    「随便什幺时候,我想到就去,好不好?」

    林宜萱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她走了两步,又回头望陈伟雄。

    他向林宜萱挥挥手,林宜萱只好怅然地走了。

    陈伟雄在一块大石头上盘腿坐下来,他掏出香菸,用力地吸着,烟雾逐渐在眼前散开,他不要再去想那些逝去了的往事,此刻他却禁不住想了起来。

    遥远的歌声,仍然断断续续地传来,然而他并不能感染到快乐的气氛。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