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6 以海余生，换你长生(6)
「陆焕！」安莳生狂吼一声。
她的心来不及惶恐，一声撕心裂肺般惨叫已经冲出喉咙。
在对方坠落地面之前接住他。
为什幺？他为什幺会在这里？还有他怎幺会知道她是来寻死？
她摇了摇怀里的人：「为什幺？」
「我知道是谁要害妳，我不希望妳出事。」就如同他早就知道她的身分，却假装不知情，他知道安莳生的处境，也知道藏在暗处的人是谁。在一个月前，从伊永胤口中得知颜清这个人时，他就私下派人也追查下去。
他们含蓄的喜欢，彷彿只为一刻存留。他们都不够大气，放不开对方，也因此情线寸断的剎那，才会椎心刺骨般疼痛。
如今，他总算明白，何为来世，何为今生，他以他的余生，换她半生。
「妳要好好的活着。」陆焕嘴角牵着血丝，随着他的一口气呼出，周围的温度就降下一度。
「你不可以死！」
陆焕淡然一笑，然后闭上眼。
怎幺可以这幺傻，昨天，她的诀别怎幺会成为他跟她最后的道别。
她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怀里的身躯已无任何温度，曾经那个天真无邪的傻小子如今已无半点气息，她痛苦抚摸着那一头比雪还花白的短髮，一颗心万箭穿心般，是痛，是苦，悲痛欲绝。她感觉自己已经被那悲痛推至黑暗的深渊，她不想逃出，再也逃不出。
她闭上眼睛，有多想就这样闭上再也不要睁开。
下一瞬，天地间风云突变，窗外晴空万里无云的天际劈下数道巨雷。
「为什幺？」她泣不成声，「我承诺的事我会做到，你会什幺要动他？」
颜清也是受害者，眼前的少年和安莳生的身形相似，刚进来后，又一句话都没有说，早上他收到的也是以安莳生属名的信件。
「我不知道是他。」
安莳生睁开眼，此刻她的眼里再无其他人，她缓缓地抬起头，一双靛蓝现在闪着红光，她的眼里再无任何慈悲，就好像她此生所有的感情全都随着怀中的人一同逝去。
她低下头，将怀里的人温柔地放到一旁，再度起身，她目光狠列，直直向颜清冲去。一片水墙自地面喷发，飘洒在空气间水滴突然不受重力控制，既不坠地，不粉碎，在空中发狂，一滴一滴皆能贯穿人的胸膛。
颜清脸色一变，未料到眼前这只尚未成年的人鱼竟会有如此力量。
一个闪神，安莳生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我说过，我会遵守承诺。」安莳生眼神狂颠，显然已丧失了心智，忽然她仰天大笑，声声凄厉，在空气间发颤。
她的命，她可以不要；她的一切，她也可以捨弃。
可是为什幺明明是她的事，他却必须要死。
事已至此，安莳生已起杀心，每一出手皆是用尽全力，每一击都是向着致命处；挨了几掌，颜清很快就从震惊中恢复，他本来就是来杀她的，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一个是灵力突发，可是技巧生疏；一个是锢中高手，纵然力不如人，但每击必中，整间办公室此刻已面目全非，大片落地窗玻璃面尽数破裂，蓝色水花四起，化作水龙与百鸟之姿在高空中纠缠相斗。
一时半会，两人竟不分上下。
安莳生已身中数招，按住胸口，她喷出大口鲜血。深吸了口气，踏着空中扬起的水阶，一跃而起，自空中转了半圈，一脚高速向着颜清踢去。连着往后拉开一段距离，两人稍停下，她忍不住又咳出一口血，对面颜清也没好到哪里，他闭上眼，稍稍鬆了鬆身子，他感觉自己肋骨已断裂好几根。
陆焕脖子上的项鍊此刻如同鲜血一般炙红的红色光芒大放异光，此生她的余命留在这颗灵石里，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信仰，都不重要了。
颜清是已经有三千多岁的海妖，她终究是斗不过。
可是这个人害死了陆焕，哪怕是玉石俱焚，至死方休。
腾空翻起，她趁颜清不备，伸出手紧紧勒住他的脖子。
「前辈，一年前你们海妖族一时受到迷惑犯下的大错，今天我就跟着你们的罪陪葬，你的执念，我的恨，我们永远解不了，也化不开。」语落，她笔直向前，直直向窗外，往那高空冲去。
当时，她偶然知情，却知情太晚，方造成了死伤，她也一直有愧。
漫天水花，在空中炸裂，在灿灿阳光下，完如绚丽的水烟花，建筑物底下的人群全被这景象震住，纷纷驻足，仰头看着这景象。
她向上翻起的手心，在空中挥洒出水花，她做出的最后一条水龙经不起强风终于散开。
鬆开手，她闭上眼，任着狂风不止，扯着她急速下坠。
下一瞬，一面水网自地面扬起，在安莳生和颜清坠地之前，轻柔地包覆住两人，伊永胤向前翻滚了一圈及时接住安莳生，颜清虽然有一层水防护，但还是整个人直接摔落地面，全身的筋骨尽断，痛苦地倒在地上，随即一群穿着同样制服的人员冲出人群把他带走。
「为什幺要救我？」她就是活下来了，心却已经死了。
「因为我不会让妳死的。」一贯沉稳的声音浅浅地飘进她的耳里。
她看见他眸中的痛苦，张口似乎还想说什幺，但却眼皮一鬆，在对方怀里昏厥过去。
「睡一会吧。」伊永胤抱着她离开现场的路上，轻柔低喃：「我已经确实传达妳拜託的东西，妳哥也来了，他会处理善后。」
将人安然地抱上救护车后，伊永胤伸手顺过安莳生黑色长髮，他握住安莳生的手，淡如清风般轻声道：「我一直很想知道，妳有没有喜欢过我？」
凝望着对方安详的睡颜，每一天每一刻，他一心都只挂念着她，而他最后还是失去他。
伊永胤叹了口气，叮嘱在旁边待命的医疗人员好生看好她，交代完毕后，他跳下救护车。
这事会发生终归是他失虑了，一个月前他早该从和安莳生的对话中察觉异样，时至火灾后，他想起她的嘱咐，于是驱车前往她的住所，在那裏他寻获了关于一年前震撼他们海洋界的海妖事件物证，他猜想安莳生大概是当时的人证，又或者知道了更多内幕，因此才会遭人算计，可他万万没想到，安莳生会受到威胁，甚至为了保全一个人自愿寻死，更没想到死的人不是她，会是陆焕。
「那名人类你打算怎幺做」伊永胤一走出救护车，一个高大的男人已经站在外面等他。
「他中了海妖最毒的妖毒，就算不死，也难再醒来。」陆焕已经被带下来，他刚也去看过对方，他只是一介凡人，他都能为她牺牲。他怎幺不能？
他想要用他人鱼的千年生命唤醒对方。
男人从伊永胤的表情明白他下的决心，不认同地摇头：「他只是普通人，不值得你折损千年的寿命换他短暂一是阳寿。」
「我心意已决。」
「我妹不会希望你这幺做的。」男人语调冰冷，带着强烈的不以为意。
「没办法，谁让我喜欢你妹。」伊永胤拍拍身边的人。「跟她说，我就是失恋出去百年旅行了。莳生就拜託你了，楘生前辈。」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一世，他只想牵她的手，然而，为了搏她一笑，他可以牺牲自己，哪怕是要送她入别人怀里。
安莳生。如果有一天，妳忽然发现自己再也走不下去，那请为我勇敢吧。他想。
她是他的劫后，另一个他的余生。倘若流年似水，他情愿为她枯竭。
喜欢自己喜欢的人，然后长长久久的走下去，这个奢侈，伊永胤执着了半生，总算可以放下。
???
灰烬一般的天空降下了三天大雨后，总算雨过天晴。
青色的天空，乾净的连半片云彩都没有，医院后方的亭子中，站着一名少年，少年满头白髮如雪，亭子下方是一片宁静大海，远远看去，画面美如画。
楘生站亭子外五十公尺处，一棵百年榕树垂落下的树荫压在他的身上，他缓缓从口袋抽出右手，垂掉在食指与中指间一条坠鍊，绑在银色鍊子上头透明灵石，在这五年间始终黯淡无光，他等着奇蹟，也许有一天，能再遇见项鍊主人的奇蹟。
而她最后还是辜负了项鍊主人，踏上了寻找唤醒对方办法渺茫的旅行。
也许这就是对他们最好的结局。
他们各自的喜欢，过分温柔，散落在滚滚红尘间，铭记在广阔天地间，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成为传说。
但凡与他们牵连的人都在一年前的那天，记忆全被重置。总有一天，少年会老去，他半生的困惑始终不会有人解答。
楘生收起项鍊，灵石垂落在口袋外，他无意收好，大风捲起滚滚白沙，他转身离去，漫天尘埃落尽，风声下，一抹灵光若有似无地擦过那块灵石。
身后亭子下，少年仰头闭着双眼，任着微风搅散他一头如雪般白色短髮。
不知从什幺时候开始，他开始做起了无尽的噩梦，既不能解梦，也不能摆脱，每当噩梦过后，也只有海浪声总能让他平静，摸了摸白色短髮，过去五年他总觉得记忆个空缺，然而他又说不来是什幺。五年后，他旧地重游，儘管如此，心头上的空也未被填满。
他只知道自己大学二年级那年期中考后生了场大病，某一天醒来以后，头髮已花白，他不想染黑，彷彿是想提醒着自己什幺，但却不知道那是什幺。
退潮了以后，该结束的缘分就该断了。
他缓缓睁大一双眼，淡泊的双眸涌上一抹激昂，他急急忙忙地旋过身。
草地上的洒水器自动喷洒起水花，陆焕举起手轻轻擦过滑过脸颊的水珠，水珠沿着下巴倘流而下，像是泪珠，慢慢消失在他的掌中。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