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1 名为她的那片海(1)
?倘若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眼前的美好终究是假象。
安莳生一路被追赶直到学校泳池前，从平坦的磁砖地到斑驳的柏油路，赤着一双脚，即便双脚已经疼痛不堪，她没办法停下。
不能停下。
频频回头，散乱的墨色长髮随风扑打着她一张苍白的脸。
没有时间了。
脚步声和吐息声离她越来越近，今晚特别黑，特别静，后头传来碰碰碰的沉重脚步声压着她的每根神经颤慄不已。
这种时间，不会有学生活动，没有人能帮她，她只有自己了。
盯着眼前的建筑物，安莳生默默计算着自己与后头的距离，心一横，秉住呼吸闪身躲进柱子后面，凹凸不平的石面摩擦着她的手臂微微刺痛，石柱很冰凉，但比不上她一颗心还寒。
冷汗涔涔，冷汗湿透她的髮间，沿着脸颊弧度，滑进她单薄的嘴唇，苦涩的味道在她口中扩散。
分毫不差，身后那群人的声音接着她的脚步到达。
「怎幺能跑这幺快？」
沉重地脚步声刮破夜色下的寂静，穿透着沉闷的呼吸声，不安像是滴入水中的黑墨张扬扩散。
「这小妮子，怎幺这幺会跑。」
「跑去哪里了？」
她紧紧按住胸口，不敢用力喘气，深怕不小心狂跳不止的心跳声会暴露自己的蹤迹，紧张地闭上眼，在心中疯狂地默数着已经乱序的数字，试图让自己陈下气来。
那一刻，剎那延长，分秒钟的时间被放大好几倍，如果说度日如年的苦，在于时限彷彿被拉长的痛苦，那此刻，分秒如年，她连结束的时间点都望不到。
随着脚步越加靠近，无人答话的沉没将她退至绝望，用力抓着石柱，她感觉两手指节已经泛白无力，就快抓不住。
沿淌着她的下巴，一滴晶莹的汗珠滑落，再坠地前粉碎。
忽然有个声音喊到：「刚好像看到有人往右边跑。」
「还不快追。」另一个声音大喊。
紧贴后脑杓的呼吸声霎时远去，连带着杂乱的脚步声也慢慢离她而去。
良久后，等到后头半点声响都没有后，安莳生小心翼翼的探出头。
一片漆黑的夜空，绵延着数棵大树和街灯，除了萦绕在橙色灯泡下的飞蛾外，原先追赶在后面的那群人已经不见蹤影，墨一般的黑夜，薄云渐渐散开，今天是月圆之夜，一轮月慢慢透出轮廓。
看来都走了。
鬆了口气，安莳生慢慢从柱子后面走出来，彷彿是噩梦般的场景竟然让她给遇上了，太可怕了。
但她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懊恼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没穿鞋的脚丫子给石头刮着有点泛疼。
靠着柱子休息，她心有余悸地回想着稍早前发生的事，这天大概是她这辈子在陆地上奔跑最大的距离了。
转过头她看见面前的泳池，眼前不由一亮。
午夜时分，泳池里不见任何学生，露天泳池在月光之下披着一层蓝色薄纱，粼粼波光，与夜色相辉映，泳池很安静，连夏季的蝉鸣声都听不见，只剩下她一人的吐息声。
为了方便校队晨练和夜间练习，学校里的泳池一年四季，不分白天晚上都有水，最近碰上节庆，大部分的校队都停止练习。要是平时，她绝对不会轻易接近水边。
不过此刻，她伸手无援的时刻，同时也意味着她最安全的时刻。
低头看了看红肿的双脚，身体呈这个状况，别说回住处，要离开这里都有问题。
泡一泡水应该会比较好。她这幺告诉自己。
拖着疼痛不堪的双脚，安莳生一步一步缓慢地接近泳池，刺鼻的消毒水味令她不停皱眉，池边积水，时不时她得停下来，才不会滑到，但真不亏是以游泳校队出名的大学，泳池边的止滑措施非常完整。要不是地面刚好一个坑洞积水，不然别说在这池边滑倒，要跌倒都难。
不过也管不着这幺多了。
费了一番功夫，她终于靠近池边，蓝色的水光随着光线变化，安静地闪动着银光，不细看很像鱼鳞，迫不急待地先伸出右脚轻轻的碰了碰水面，水温比她想像的还温暖，就算整个人泡进去也不用担心着凉。
深深吸一口气，安莳生已经準备好要将另一只脚也放进水里。
「同学妳在做什幺？」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温润的嗓音。
没料到会碰上别人，安莳生赶紧缩回动作，急急忙忙转过身想确认对方，无奈体力还未恢复，一个步伐没踩稳，刚从水里举起右脚，左脚就踏进地上的积水坑，尚未看清眼前的人，她先不稳，失去重心往后跌。
糟糕。
「小心！」
对方也发出尖叫。
听起来像是男孩子的嗓音。
她惊慌失措地挥动着双臂，试图要找出着力点，奈何四周皆空，她什幺都抓不到，什幺办法都没有，眼看就要落入水面。
下一秒，她的右臂被人捉住，猛地整个人被往反方向拉去，在原地转了半圈，两臂交错的瞬间，安莳生抬起眼，模模糊糊的视线里淡出一个人影，她终于清楚地看见对方的容貌，对方是一名长相清秀的少年。
什幺都还来不及想的瞬间，他们脱离地心引力拉扯，放在她手臂上的力量消失，失去支扶后，她重重下坠。
扑通。
水花四溅，她淋了一身的水，双脚发软，她半倒卧在池边。
对方及时抓住她，但自己却落入水面。
少年在水里挣扎了一会，几次从水中探出头，又沉入水中。
糟糕，他脚抽筋了。
以她多年的经验，即便对方是游泳健将，现在也没办法自行从水中里离开。
安莳生咬了咬手指，在池边走走停停，刚从惊吓恢复，她忍着想尖叫的冲动，盯着水面，虽然想拉对方一把，但担心会反被拉进去，她几度想伸出手，最后还是缩回。
怎幺办？
「有没有人在？这里有人溺水了。」她向四周喊了几声，只得了几声不清楚的回音。
好不容易才从被人追赶的危机脱离，没想不过几分钟的光景，她又掉入另一个危机。
可是怎幺办？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入水，不能在这种时候，她不能！绝对不能！
徬徨地在四周找寻救援。眼神一瞥，她看见挂在远处墙上的救生圈和急难电话。
用那个或许可以。
迈开脚走了几步，她还是停下来。
回头看了一眼池内，模模糊糊的水中倒影里，她隐约见到对方试图向上拨开水面，却徒劳无功，最后，大量气泡从他嘴中吐出，他最终晕了过去，慢慢沉没水中。
他撑不住了。
狠心转过身，再度举起脚，这次她却犹豫了。
莳生莳生啊，那个人刚才可是救了妳。
彷彿是在指责她的狠心，闭上眼，越是想不管不顾，远处的海潮声越发清晰，连带近处的水声撕裂般地擦过她的耳边，连同水底下的心跳声也一清二楚，曾经最喜爱的水声，倏然变成一声一声号哭，那可是一条生命啊。
不管了。
长长叹了口气，安莳生快速璇过身，对準水面，踏稳步法，一蹎她一跃而下，白花的水花飞溅，当她的双脚收拢落入水中的同时，原先是腿的部分慢慢消失。
一尾鱼尾巴出现，银色鳞片在水底波动，泛起阵阵波纹。
她是人鱼啊，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在人类面前现身。
长长出一口气，大量气泡在水面下翻腾。安莳生低下头看着晕厥过去的少年，很快游到他身边，她抓住对方，将头靠上对方的胸前，还有心跳。还好。
轻轻捏住对方的下巴，她对上前，将口中的空气度给对方，接着伸出手轻易的拖住对方的手臂，安莳生奋力将他拉出水面。
两人安然地冲出水中，她看了一眼少年，溼透的一张脸蛋，堪比一张白纸还要白。
没事了。她弯了弯嘴角，朝少年默默发话。
靠近池边，才刚将手放上岸边，她的手腕忽然被紧紧的握住，她心一颤，忍着不敢回头。
「妳是谁？」
倒吸一口气，她测过脸瞇着眼看着对方，少年一双水润大眼直直望向她，清透的水珠沿着他的脸颊顺着下巴滴落。
他们顶上寂凉的月色给他们打光，折弯的月亮倒影在水上，将他们套牢在中心，她单手扣着眼前的少年，两人的鼻息交错，热气微微蒸着他们的脸。
她该敲晕他还是，再重新按回水底？
吞了吞口水：「我是、」才刚开口两个字，捏住她的手又软绵绵的鬆开，少年又晕了过去。
原来，刚才只是迴光返照。
安莳生鬆了口气。
回过身，她奋力将人拉上池边。碰到水以后，她的体力明显恢复，但要完全复原她得回到海里才行。
但显然现在不是时候。
看着被她放在一旁的少年，虽然呛了一些水，暂时应该是没有问题，安莳生盯着对方一会，对方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早知道应该去学个急救课程之类的。
她顺了顺对方湿透的头髮，要是不赶紧弄乾，可能会感冒。环顾一圈四周，没看见任何类似毛巾或能保暖的物品，安莳生将入水前脱掉的外套盖在少年身上。
放着他一个人应该没事，安莳生侧身靠着铁椅，心不在焉地盯着少年。
刚从水里出来，全身痠痛减轻不少，身旁规律地传来呼吸声，配合着泳池清净器有节奏的运作声，安莳生觉得困了。
晚风徐徐，吹着她眼皮跟着沉重，脑袋一重，她撑不住，大力点了一下头。
稍微睡一下没关係吧，她也得有体力才能同时搬动对方并移动找救援。
和良心挣扎了半会，仍不敌睡魔，她缓缓阖上眼，隐约间她听到有人惊呼声，再来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来不及多想什幺，她便落入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