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宁奕很干脆的拒绝了阿宁的请求。
少年的神情很古怪他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位看起来十分好说话的宁大哥,竟然拒绝的如此干脆利落。
井宁的面色变得很难看,但不是那种愤怒,而是一种羞愧。
少年的心思十分敏感,他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斟酌过了,在这个刚刚见面说话不过十多句的陌生人身上,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踏实,于是下意识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现在看来,这个要求很过分。
阿宁自嘲地笑了笑。
宁奕看着这个少年郎。
江湖最忌讳交浅而言深。
他只是平淡说了句,“路还很长,不要轻易求人。”
宁奕倒不是吝啬教人剑术。
而是井宁的那句话,让宁奕对他的印象跌了许多。
宁奕本以为,这是一个骄傲的少年。
但是井宁的脊梁骨,似乎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硬朗。
阿宁怔住了。
少年的指尖陷入掌心里,他肚子里有很多的话想说,譬如他年少时候的悲惨遭遇,多么渴求得到力量,多么希望能够得到机缘只能在大漠客栈打杂的憋屈,还有对这个窝囊废父亲的怨憎。
井宁目光缓缓偏转,望向客栈的不远处。
一桌黑衣大汉,四个人围绕桌子而坐,畅快大笑,饮酒捧杯,桌上都是吐出的骨头,还粘粘着唾液,口水,而自己的父亲,那个卑微的男人,弓腰驼背,拿粗糙手掌替那些人拾掇桌面,脸上堆满了褶子和笑容在一桌桌的呼唤声音之中忙活来去。
他厌恶了这样的生活。
一片喧嚣声中。
少年默默低下头,发丝掩盖,他轻轻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自己父亲的方向,漠然对宁奕道“我不想成为他这样的窝囊废。”
裴灵素沉默下来。
宁奕也不说话了。
那个躬身忙碌的中年男人,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他的抹布被一位壮硕大汉拿走,那人高高悬着一张银票,哈哈笑着逗弄着这个身材畸形的矮子井宁的父亲,这家客栈的老板,身材的确不高,面容也不好看,满脸都是岁月沧桑的痕迹,现在吃力的跳着,脸上却仍然挂着笑容,并不恼怒,也不生气,只可惜他的五短身材有限,跳来跳去也够不到那张银票。
井宁猛地推开座椅,沉默着大踏步前行,气势汹汹,来到了那个大汉的面前。
他二话不说,在行进之间,抄起了一个沉甸甸的茶壶,然后在距离数丈左右,猛地丟掷出去。
那位逗弄井宁父亲的大汉,神情忽然阴沉起来,他猛地站起身子,抬手就是一个巴掌,将这只灌满沸水的水壶被拍得炸裂开来,滚烫的热水溅了大汉一身,水壶炸裂的刹那,大汉衣袖间的星辉也旋即掠出,层层叠叠浮现,兜揽袖袍,如同施展“雀不飞”的招式,只不过稍有变形,一整壶沸腾热水凝而不散,在大袖旋转一圈之后,原原本本对着井宁倾泻而去
少年低下头来,倔强不后退,他咬着牙齿,脑海里满是愤怒。
裴灵素已经准备起身,却被宁奕一只手按了下来。
丫头回头望着宁奕,眼神里是诧异。
宁奕神情平静。
下一刹那。
井宁的面前,多出了一道“伟岸”的身影。
“哗啦”一声。
热水泼烫在男人的背上,井宁父亲并不高大,但他紧紧护住了自己的儿子,后背的破旧衣衫顷刻湿透,滚滚热气沸腾溢出,这张丑陋的面孔因为剧烈的痛苦变得狰狞起来。
“嘶”
“嘶”
井宁神情木然,双袖垂落,任由自己的父亲抱着自己,没有开口,也没有说一个字。
他只是沉默。
额前的长发遮住了眼帘。
没有人能够看清少年的神情。
井宁父亲的身躯一阵触电般的颤抖,抽搐,他终究是勉强转过身子,挤出了笑脸,抬头望着那个高大的黑影。
一张银票,在那个男人的手里被捏得几乎不成形状。
打翻茶壶的壮硕大汉,双手攥拳,面无表情道“别拦路。”
井宁父亲颤声笑道“我儿子我儿子年纪小,不懂事大侠你,大人有大量,别跟孩子计较呗给我一个面子”
“我给你妈的面子你是谁,跟老子谈面子”
壮硕大汉面色狰狞,狠狠一巴掌拍了过去,响亮的风声过堂而起。
“啪”的一声
井宁的姿态僵住。
他的父亲,发丝之间的汗珠,都被这一巴掌打得震飞而出。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缓慢了一刹。
汗珠落地。
时间恢复正常。
那张苍老的面颊立马高高肿起。
掌柜艰难的呼吸着,他还在笑,只不过半边面颊肿胀,青紫一片,连牙齿都有些摇晃。
他缓缓伸出手,从兜里取出了宁奕先前给的那一锭银子,赔笑着开口,道“给个面子哈”
打人不打脸。
还是一张笑脸。
大汉沉默下来,他看着这张实在难看的面孔,只觉得鄙夷之余,讽刺又好笑。
起初之所以生起逗弄心思,也是因为这掌柜的看起来就毫无骨气几位同伴打了赌。
实际上的确如此。
一张小小的银票,就可以出卖自己的尊严了。
这样的人,连尊严都不要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大汉幽幽道“银子我不要,银票给你,你收下。”
那张被攥得几乎要碎裂开来的银票,缓缓飘落。
井宁的父亲,神情麻木,目光随着那张银票一起坠落。
落地了。
井宁父亲伸出一只手。
大汉喉咙里一阵翻涌,伴随着洪亮的吐痰声音,一口浓郁的痰液,溅在那张银票上。
井宁的父亲停住了向下伸的那只手,抬起头来,惘然看着眼前的男人。
大汉微笑道“捡啊捡起来啊。”
少年的肩头已经在颤抖,他的面颊有两行泪水无声的落下,心底什么情绪都有愤怒,恐惧,想要杀人的冲动,想要豁出去一切的念头。
他的父亲微微停顿。
没有愤怒,也没有其他更多的情绪。
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
井宁父亲伸出一只手,捏着银票的一个边角,然后神情陡然变了。
“啪”的一声,一只靴子带着泥泞,狠
狠踩在他的干枯手掌上,大汉面无表情转动脚腕,踩住井宁父亲的手掌,同时环顾客栈的四方。
这一幕闹剧,吸引了许多目光。
大汉双手抱拳,笑意盎然道“诸位兄台,在下绿洲城鹰会的仲虎,别的没有,就只有钱,今儿请大家喝一顿酒,哈哈,都别客气。”
说话之间,脚尖继续发力。
井宁父亲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痛苦不堪。
鹰会仲虎,这的确是一个足以令人忌惮的名号井宁刚刚所说的不远处的那座绿洲,是一座重要的集市,而鹰会的背后就是赴死山,赴死山的背后又是琉璃山背后势力错综复杂,总而言之,这是一个能够压得住场子的名号。
于是整座客栈立马就没了声音。
一片死寂。
井宁的时间过得很慢。
这是他人生中最难熬的几个时刻他没有回头,但他知道,他的背后,会有那么一桌,在默默看着这一幕。
少年做过很多次,这样的梦。
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刻,有人挺身而出昨晚他在望月井看到了宁奕挥手剑杀赴死山二当家的画面,以宁先生的实力,想要出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只需要站出来。
一拳头。
然后一句话。
就可以改变这一切。
但是他没有等到这一幕的发生,因为宁奕自始至终都是坐在桌子前,一只手轻轻按着裴丫头的肩头,不缓不慢吹着热气,神情平静而又自若,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意思。
在今天的闹剧之中,他只是一个看客。
没有人出头。
宁奕也没有出头。
所以这一幕理所当然的,就自然发展下去。
仲虎的靴子,踩得那只手掌扭曲,与痰液混合在一起,然后缓缓抬起,离开的时候,发出了“啪嗒”一声的脆响,骨骼似乎都碎了。
井宁的父亲,掌背坍塌了一块。
他的神情很低落,努力抬起头来,想要挤出招牌式讨好的笑容,却只看见那个高大阴影敞开衣袖,洒出了好几张银票。
“走了。没意思。”
仲虎笑了笑,一丝停顿也无,直接转身离开,顺手拿起桌面上的长刀,招呼几个伙伴,前前后后离开银月客栈。
鹰会的几位修行者,走过之时,伸出一只手,按了按井宁的脑袋。
零零散散的笑声,刺入井宁的耳朵。
没人会跟一个孩子计较。
尤其是他的父亲,又这么的可笑。
井宁不知道,这些笑声是在笑谁,笑自己还是那个卑微的男人。
那张被痰液浸透了的银票,被掌柜拎起来,他咧着嘴,无比厌恶的,把这张银票丢进了垃圾篓里。
男人痛苦地咳嗽一声,他把那只受伤的手缩回了袖袍里,缓缓转身,挤出笑容望向自己的儿子,伸出双臂,想要抱住井宁。
井宁向后退了一步。
男人怔住了。
井宁咬着牙齿,泪流满面的说了三个字。
“窝囊废。”
他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今天去年会了,连着四天,可能都只有一章,大家体谅一下熊猫先欠着,回来真的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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