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墓
「你不睡吗？」
已经半夜了，言绍祐又一个人待在灯光昏暗的客厅喝啤酒，看着无声的电影。
「现在不想。」
萤幕的光线将茶几上那本未拆封的「catwalk」时尚杂誌，照映得发亮，言绍祐好像每个月都会买，但从没看他翻过，这回也是一样。
「那我先去睡啰。」
「嗯。晚安。」他看也没看我一眼，对着电视萤幕喝了一口啤酒。
偶尔，言绍祐会像这两天一样情绪低落，通常他若没跟朋友一起出去玩闹，就是一个人在客厅喝酒，有时候会这样一直待到天亮。
和言绍祐同居之后，我发现他心底确实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他从没打算说出口。即然是他的秘密，我也不打算多去过问。
这天半夜，频频传来邻居狗吠的声音，我被吵醒，口乾如燥的拿着水杯走出房间，看了一眼客厅，桌上倒放着几罐空啤酒，言绍祐不在那。
他的房门开着，里头的灯也亮着，我好奇的走过去唤了一声，「你还没睡？」探头一看，房里没人。
「奇怪，到哪去了。」
我喝了水，听见远处隐隐传来的说话声，走过客厅打开前阳台的门，那声音更显清楚，低头一看，楼下停了一辆红色跑车，一男一女站在车旁说话声。
是言绍祐，还有一个女人，他们好像在争执些什幺，声音不大，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够清楚了。
「妳要闹到什幺时候？」言绍祐刻意压低音量。
「今天你不说清楚我就不走。」我认出了那个跑车和女人，又是朱玲，「小言，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言绍祐没说话，朱玲扑过去抱住了他，紧紧的。
刚才还气沖沖的样子，一下子连声音都变得楚楚可怜，「我真的很爱你，我不能没有你……对不起，我不该找人来伤害你的，我只是那时候真的很生气，我真的没办法失去你，我的心好痛，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找人伤害……所以言绍祐上次遇到的流氓是朱玲找来的人？
他低语不知道在朱玲的耳边说了什幺，把朱玲从怀里拉开时朱玲咽咽嚥嚥的哭了，言绍祐柔声安慰，抱了她之后又给了她一个很深的吻。
看着两人拥抱在一起的画面，我的脑袋突然一片空白，心口沉重得好像被什幺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和撞见陈美如与威尔的时候感觉不一样，是一种信任被背叛、更深一层的背叛。
言绍祐说过他不会这样对我，我也相信他不会对我说谎，但是现在事实就摆在我的眼前。原来，他也是这样的人……是不是每个男生都是一样……
「妳先回去，之前的事不要再提了。如果妳再到这里来，我跟妳就绝对不可能了。」
言绍祐将朱玲劝上了车，她或许还流连不捨，过了好一阵子才发动车子离开。
言绍祐转身回来，走进了我看不到的骑楼里，听见楼下铁门传打开的声音，我才回神赶忙离开阳台。
躲回床舖上时我的心跳仍然很快，喉咙一直哽着难过，听见言绍祐进门，脚步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我往门缝探去，发现言绍祐走到了我的房门外。
我转过身去将棉被盖过头装睡，一度以为他会开门进来。但他没有。
在脚步声离去之后，我开始了整夜的辗转难眠。
我的脑海里不停翻找线索，上次路口看到他们两人有所争执，这次又是这样，他对朱玲的事从不愿多谈，但在一年前他们已经传过绯闻了……种种的迹象都这幺的明显，我竟然这幺后知后觉。
清晨，我坐在餐桌前发呆。
我已试着想过了，就算他们真的交往过也不关我的事，他们的事之前就发生了，况且我又不是他真的女朋友，要和他计较什幺？
可是我没办法忘记言绍祐拥吻朱玲的画面，只要一闭上眼就是那种影像。我在乎言绍祐，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在乎他。我痛恨这令我痛苦又不知所措的感觉……
言绍祐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我时吓了一跳，「坐在那里不动妳想吓死谁啊。」
我看了一下时间，原来已经七点了，我竟然就这样待坐了两个小时。
言绍祐双手揉擦着脸，精神涣散的走进厕所。
等他出来的时候，他伸手轻碰我的脸颊，「还想睡就去睡啊，七点半我叫妳起来。」
「言绍祐，有件事我想跟你谈。」
「什幺事？」
也许这个时间点并不恰当，他可能整个脑袋都还没清醒，我的精神也不比他好，可是再这样下去对我来说太折磨了。
「昨天晚上我看到你跟朱玲在一起。」
言绍祐没说话，静静的看着我。
我只好继续说：「虽然我不是你真正的女朋友，可是我们先前已经约法三章，如果你跟别人搞暧昧，我们就停止约定。」我深呼吸，还是吸不到足够的氧气，「我想……」
他依然没出声。
我说不出来。只好起身对着他伸出两手的食指，接成一条线放在他面前，等他一刀两断。
他望着我的脸，无视我摆在眼前的手势，眼里尽是我看不懂的情绪，没有惊讶、没有愧疚，也没有难过。我不懂他在想什幺，忽然觉得自己的动作愚蠢可笑，也许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一怒之下，我自己断开了连结表示结束。
「我去上课了。」我背起放在一旁早已整理好的书包，气沖沖的绕过他去。
「我姊过世了。」
我回头看向他。
他的脸依然平静得不着痕迹，「今天我要去她的坟前看她，妳陪我去吗？」
□
我在计程车上睡着了。
中午昏昏沉沉的和学校请了事假，离开学校，连身上的制服都没换下，就这样背着书包和画筒跟着言绍祐一起搭计程车出发。
我不是很懂自己为什幺要答应他而请假，下午明明有两节重要的课。也许我还是很希望他有解释的动作。但没想到这是一段比想像中还要长的旅程。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抵达荒凉的山区，我揉揉眼睛，感觉还是有些精神不济，言绍祐帮我拿着书包等我下车。
一阵冷风吹来令我打了个寒颤，放眼望去，这座山整片都是墓地。
「往这里。」言绍祐伸出手时我迟疑了，他还是一把牵住了我，领着我走进公墓小径。这区的墓地规划得整齐乾净，宁静庄严。
我们停在一座新墓前，望着墓碑上名为言绍婷的女人相片。秀丽脱俗相貌中和言绍祐有几份的相似，同样是五官细緻，含笑的模样彷彿是太阳。
这样的一个人就这幺冷冰冰的躺在里面。
「这是我大姊，戴维恩，出道时的艺名。没人知道她是皇品企业的大千金言绍婷。」
言绍祐将带来的一束百合花和新买的「catwalk」杂誌放在祭台前，捻香，凝视着他的姊姊无语。也许他在内心和她说话，他的眼态淡然，我无法解读他的心思，也是我无法了解的心境，我想我该让他和姊姊独处，于是悄悄的走开了。
山风很凉，我有些发冷的抱着自己的手臂搓挲着，沿着树荫小径前进，走过一段路可以看到整片的山下景色，远处雾濛间如梦似幻的海线，太阳底下蒸着青草和泥土气味，舒服得让我犯睏。
我走了回去，言绍祐正在烧纸钱，那本杂誌也在火堆中捲起了一张张的纸页。
他转过头来看我一眼，「妳刚去哪里，我在找妳。」
「附近走走而已。」我走过去，看着他完成手中的仪示。
他开口问我，「妳想知道我姊怎幺过世的吗？」
我轻轻的点头。
他说：「自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