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殷·紫宸殿(一):众世沉浮》椒房新主

    椒房新主

    数月以来,郑懿光与仇贵妃的频繁相处,以及郑懿光对仇贵妃的讚誉皆深深烙印在了郑铨脑中。

    想起了那些频频奏请立仇贵妃为新皇后的奏章,再看看如今郑懿光在仇贵妃的陪伴下渐渐重新绽放开来的欢颜,郑铨心中也衍生出了想立仇贵妃为新皇后的想法。

    一日深夜,郑铨特意遣退了左右侍者,将郑懿光招入了干正殿中。

    郑铨端坐在了黄花梨木的榻上,身边周围仅仅只有十支左右的烛光。郑懿光伫立在郑铨跟前,脸上微微映着红色的烛光,看似与渐渐恢复生气的容颜上所带有的血色无异。

    此时,寝殿之中的氛围颇为温暖温馨。

    郑铨身着御用的雪白底金龙纹寝衣,手轻拂着鬍鬚,对着郑懿光说道:「昭节,妳自小便喜爱文史,妳母后在世时便自请要将昭节二字作为表字,朕也允准了。只是在宫中,即便是朕,都很少有人如此称呼妳。自妳母后故去后,这宫中发生了许多事情。先是后宫宫女对妳母后之事知情不报,再是贺兰奉世的忤逆之罪,尔后又有先朝太子郑伦的谋逆叛变。一件一件都让朕心力交瘁,没有闲心去管其它事情了。朕是对妳多有忽略了,朕对不起妳啊!」

    一听这话如此言重,郑懿光便立马跪下:「父皇千万别这样说,父皇您没有对不起孩儿什幺。父皇给予皇太子与孩儿,甚至是刚出生就故去的妹妹的一切都已经是十分之多、十分贵重,远远超过其他兄弟姐妹。若如此还对不起孩儿,那可真是折煞了孩儿了。父皇您的所作所为都以朝政为重,是社稷之福。当日裕妃娘娘也是因为这样而感动所以才自请入道祈福的,孩儿自当体恤父皇。」

    见自己的爱女郑懿光如此言之有物,那神情举止、姿态神韵皆与许韫华的贤慧端庄如出一辙,令郑铨心中不免感到欣喜和安慰。

    郑铨讚誉道:「朕最喜爱的就是妳的识大体和沉稳。朕晓得自妳母后故去之后妳的心中也与朕一样哀恸,而妳却独自承受着这一切,将自己强压得像个木雕的人般,毫无生气。如今看妳渐渐破涕而笑,脸上恍若挂着煦煦暖阳般地频频出入荣德殿,不禁要问那荣德殿是不是正妳的福祉所向和晨曦之光所在之处?」

    郑懿光一听到荣德殿,便展露出了欢颜,玩笑着回道:「仇贵妃娘娘青春美丽。比起孩儿来,年龄也不过年长几岁而已,又是功臣之女,在宫里不仅尊贵而且广结善缘。那日在坤仪殿外对孩儿的关怀备至对孩儿来说实是雪中送炭,孩儿很是感激。之后孩儿拜访荣德殿,与娘娘谈话也很是投机。宫中人一向对琐事不逕自走,方才父皇提起福祉和晨曦,只怕是孩儿在荣德殿里与娘娘的一番戏言早已传到了父皇耳中了吧?」

    见郑懿光如此爽朗坦率,郑铨也随之侃侃而谈:「是啊!朕晓得妳与贵妃相处以来,变得开朗许多。朕也知道妳戏称荣德殿为福祉之地,戏称贵妃为妳的晨曦曙光。虽是戏称,可朕却十分开心贵妃令妳如此开怀。朕也很认真地看待妳这些戏言,所以今夜招妳前来,实是有事要与妳商量。」

    郑懿光再次感到受宠若惊,是什幺样的要是需要让身为堂堂皇帝和父亲的郑铨与她这身为儿臣的女儿相商呢?

    郑铨开始变得严肃,向郑懿光提及:「妳可知道自从仇义隆剿灭了前朝太子的叛变之后,朝中多有人上奏要朕立仇贵妃为新皇后?」

    这已非是什幺新鲜事,宫中已常常多有人提起,郑懿光便直率回道:「回父皇,孩儿知晓这事。」

    郑铨再问:「那妳认为此事如何?」

    郑懿光不回答,而是反问:「父皇以为如何?」

    郑铨感到惊奇,再问郑懿光:「朕是问妳的意见,怎幺你反倒问起了朕来?」

    郑懿光平静地回道:「立后是国家大事,父皇怎幺来问孩儿意见了?」

    郑铨则忙着解释道:「朕已经看那些奏章由来已久了,实是不愿立新后。只因在朕心中,只能有妳母后一个妻子。可是仇贵妃是功臣之女,又是众妃之首。如今与妳关係又如此融洽,见她令妳重新找回欣喜的心境,于是朕便不禁动了这个念头。但妳毕竟是妳母后的女儿,所以才问妳的意见。」

    郑懿光理清了思绪,然后回答:「娘娘国色天香,又是功臣之女。朝中重臣不论是对娘娘心悦臣服还是因为看在仇相的面上才随波逐流地上表奏章,都是在情理之中。除了德嫔娘娘,孩儿如今确实颇喜欢贵妃娘娘,娘娘的贤德以及对父皇的一往情深也确实堪配当此重任。但请父皇您念在社稷的福祉和未来盛世之光的晨曦上,就顺应臣民的心意立贵妃娘娘为继任皇后吧!大殷能有一位像娘娘这样蕙质兰心和家族背景对朝政都深有帮助的皇后,也是父皇的福气啊!仇公一向对父皇忠心耿耿,如今要是贵妃得立中宫,日后便与父皇您和咱们皇家更加密切了。」

    郑懿光的考虑确实周到,不仅仅只因为自己喜爱仇贵妃才说出这番话来,更是为了朝廷着想。郑铨见她如此深谋远虑、见识非凡,心里更加坚定了起来。

    沉思片刻后,郑铨便对着郑懿光说道:「好!朕就决定为了朝廷和社稷,立仇妃为新皇后了。可在朕心里,她只是皇后,并非朕的妻子。朕心目中的妻子永永远远都只有妳母后一人。」

    郑懿光热泪盈眶,对着郑铨谢道:「谢谢父皇如此看重孩儿,此等大事居然与孩儿商量。不论是仇贵妃还是别的嫔妃继任为皇后,您这份心意母后和孩儿都深深了解的。但愿父皇此举,能为大殷带来一番新景象,那便是对母后在天之灵、对皇太子、对懿光、对天下万民最大的福祉了。孩儿先替仇贵妃娘娘谢过父皇了。」

    见郑懿光如此激情,郑铨笑话道:「也别只忙着替别人谢恩,妳可也是有所收穫的。朕最锺爱的女儿就是妳,朕诚心希望妳能够永远被福祉和晨曦之光所垄罩和环绕。从现在起,妳便是福曦公主了。朕来日在册封贵妃为皇后之前,会先隆重册封妳为福曦公主,以示妳的荣宠的。」

    郑懿光满心感激,立即欠身谢恩:「福曦公主谨谢过父皇,愿父皇龙体安康、永享安乐。」

    待到册封仇贵妃为皇后之日,宫中又是一番盛宴的景象。只是仇皇后为表母仪天下之风範,特意上表请皇帝郑铨不必再为自己增添华服和珍品,一切照搬当初册封贵妃时所赐的器物便罢了。

    但是既然是册封皇后,若都只还全用身为贵妃时的器物,也不太合宜。于是仍有几处不同,比如册封皇后的礼服虽说是延用册封贵妃的那套紫红色雁翅领海棠纹朝服,却在其双肩之上又新绣上了两尾活灵活现、朝外展翅的金凤凰。新皇后所配戴的也不再是当日的七尾珍珠金凤凰,而是在髻的中央戴上了九尾红宝金凤凰,周围再缀上了十二个牡丹图纹金钿,以示功臣之女正位椒房的无上荣宠。

    册封那日礼仪之繁琐搅得宫中上下疲累不已,仇皇后本来就娇弱,当日变更是苦不堪言。夜晚在坤仪殿之中与皇帝郑铨行过合巹之礼之后便直接累倒了在床上,皇帝郑铨不忍打扰她,便摆驾回到了干正殿去。

    次日早晨醒来,便有尚寝局女官亲自前来坤仪殿服侍仇皇后洗脸梳头和穿戴打扮。

    只见尚功局女官的身后又立着四个女官,全是为册封大礼的繁文缛节特意在几个重臣的女儿中所挑的新面孔,以程务章之女程以丹为首。排在她们身后才是靛清和几个本就在荣德殿里侍奉仇皇后的宫女。

    待到靛清搀扶着刚刚苏醒的仇皇后走到了妆台之前,将玉足浸入了早已準备好的热水之中。尚寝局女官这才拍手示意,让后方的两个宫女拿着帕子过来侍奉着仇皇后洗脚。

    妆台之上两盆温水,已加入了仇皇后喜爱的海棠露,是供仇皇后浸手用的。程以丹身后两个女官又走了过来,轻轻搓揉着仇皇后的双手,生怕弄断了她水葱般的长指甲。随后那两个女官便一人站一旁将仇皇后的双手擦乾,在两手的小指和无名指上都给戴上了玉护甲。待到仇皇后手脚都舒坦了,那四个女官便为仇皇后换上了殷红色的凤蝶宽袖礼衣,胸前则配上了坠有三只璎珞的金项圈,腰间系着龙凤祥云图纹的腰带。

    再来便只剩下程以丹一人侍奉仇皇后上妆梳髻,这也是最为紧要的部分。程以丹天生巧手,再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顺顺当当地便为仇皇后梳了个整齐美观的单刀半翻髻。又在髮髻上的周围点缀了如繁星一般零碎的珍珠,右方则斜插一枝衔住珍珠流苏的五尾凤凰,尽显仇皇后得意的神采和雍容华贵的仪态。

    忽有一宦官来到寝殿门口通报:「稟皇后娘娘,各宫嫔妃已经到了殿中要给您请早安了。」

    仇皇后神采飞扬、语气从容,轻轻摆了手作势道:「知道了,本宫即刻就来。」

    由靛清和程以丹在其左右服侍着,后面跟着长长的一排宦官和宫女,与新皇后一齐进到主殿中。

    仇皇后还未上座,众嫔妃便纷纷跪下叩首向其问安,待仇皇后上座之后才令她们平身入座。

    如今,换艺妃成了众妃之首,郑铨在册立新后之前也曾提及下个月就要晋封她为贵妃,协理新皇后管治后宫。

    想着自己即将接替新皇后席日的位分,又回忆起自己当日暂理后宫之时曾擅自作主照拂与仇义隆不睦的贺兰奉世家的遗孤们,艺妃心中便有了些许的忐忑不安。

    席间之中,艺妃先行言道:「皇后娘娘,如今您是六宫之主,妾身等如往日如有什幺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娘娘海涵。来日若有什幺好与坏,也请娘娘不吝赐教。」

    仇皇后对着艺妃道:「姐姐说哪儿的话?不论年龄还是侍奉陛下的时间,你们都比本宫要年长上许多。姐姐昔日暂理后宫,如今本宫虽是皇后,但也还要与姐姐和德嫔姐姐商讨求教才是啊!想当初本宫刚刚进宫,几位姐姐对本宫的照拂关怀可说是无微不至,怎会有何不周道呢?」

    艺妃谦逊地回道:「都是娘娘宽宏大量,妾身感激万分、没齿不忘。」

    略过默默无语的德嫔和静嫔,她俩身旁的冯贵人提及:「皇后娘娘虽说住在了中宫,可这殿中的陈设布置都远不如荣德殿华丽精緻,感觉真是委屈娘娘了。」

    听着冯贵人所言,仇皇后心中微微起了波澜,回忆起当日还是贵妃是对郑铨的心心念念和细细盼望,回忆起自己独自熬过漫漫长夜的煎熬。

    再看看如今自己正位椒房、荣耀无比,得到了「正妻」的身分。日后只要每逢初一和十五,郑铨便都必定到自己宫殿中,再有何宴会盛典,自己也是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这一切对自己而言可不都比荣德殿的稀世珍宝更加可贵难求?于是便对冯贵人所言一笑置之,丝毫也不将那些话给放在心上,反倒更显怡然自得。

    瞧着仇皇后,管婕妤忙着巴结道:「这有什幺?只要陛下高兴,要将那些珍宝从荣德殿挪过来或者再多赏赐些新的珍宝给皇后也不会是什幺难事。」再看看冯贵人挖苦道:「贵人姐姐何须如此为皇后担忧?荣德殿那些个珍玩再怎样也是陛下与皇后的事儿,贵人如此操心也不会变成你的啊!」

    又是一番刺耳、尖酸刻薄的冷言冷语,众人早就习以为常,便都只当作没有听见。经过这一番闲话家常之后,众人便都退出了坤仪殿,只剩仇皇后与那些个奴僕。

    靛清伴着仇皇后在案前,忽见程以丹从殿外入内回报道:「回稟皇后娘娘,御前宦官来稟报,今天午后娘娘的母亲鲁国夫人将会进宫来陪伴娘娘。陛下还特别恩准今晚让鲁国夫人留宿殿中。」

    仇皇后难掩欣喜,即刻从座上一跃而起,迎向程以丹:「当真?好哇!本宫好久都没和母亲同住了,快拿些赏钱给那宦官,告诉他本宫深谢陛下恩典。忙完之后你便退下吧!本宫这儿有靛清等人伺候着就可以了。」

    程以丹深深福了一福身子,照仇皇后所说的去办了。

    大约在未时,鲁国夫人王金宝在府中丫鬟的陪伴着来到了坤仪殿。一路上鲁国夫人满心兴奋,进到殿中见着如今已经如自己所愿当上了皇后的爱女,王金宝更是笑不拢嘴、满是喜色。

    王金宝一上前便对仇皇后行了叩拜大礼:「臣妇仇王氏拜见皇后娘娘,祝愿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仇皇后见母亲这样对自己叩拜,大惊失色,便立马前去搀扶起王金宝道:「母亲,怎要如此?我是你女儿啊!」

    王金宝笑道:「我乃是诰命国夫人,对皇后您叩拜也是国礼所需。娘娘不必拘谨,为娘知道您孝顺,但也儘管受礼便是。为娘见你如今正坤椒房、继位中宫,实在是太满意了。」

    仇皇后见母亲如此踌躇喜乐,便谦虚道:「孩儿能有今日,还不都是依靠父亲和母亲的功劳在庇荫护佑着?否则依女儿入宫时间那幺短,怎可能成为皇后?」

    仇皇后刚刚话落,王金宝心中便有一事涌上了心头,看了看坤仪殿中站岗的宫女和宦官如此之多,感觉打扰到了自己要和女儿说些体恤话和唠家常的情绪,便命令让他们都退出到殿外,如没有传召不不得入殿。

    王金宝先是把玩了下仇皇后凤钗所坠下的珍珠流苏,又看了看女儿的华服,很是赏心悦目,感到这才应是在自己心目中女儿所该拥有的一切。

    又搀扶着仇皇后到座上,坐在仇皇后旁道:「不错!是在你父亲剿灭了叛乱之后,朝中众多大臣才上奏请陛下立妳为后的,是为了表示对你父亲的褒奖,这可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我们仇家向来对大殷和郑氏皇朝如此拼死拼活,这些荣宠本就该是咱们仇家的,而这皇后之位也本该就非你莫属。为娘如今看着你身在皇后之位上接受众人朝拜,看着你穿戴着皇后衣冠,模样如此楚楚动人,心中很是欣慰。但愿你从此春风得意,与陛下鹣鲽情深,坐稳这母仪天下的位子,那就真不枉费妳父亲如此浴血拼搏和为母如此费心费力地为你扫除障碍了。」

    见母亲说得一板一眼,彷佛自己登鼎这皇后之位的背后还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般,仇皇后顿时感到奇怪,于是好奇地问了问:「母亲,您说什幺是障碍?您为我扫除了什幺障碍?我怎幺一句都听不懂?」

    王金宝脸色一沉、咬字清晰,平静地吐出:「那许皇后便是你的障碍!她个卑贱的舞姬根本不配当这皇后!为母便想了办法让她为你让出了这位子,又看在你父亲的功勋上,这才有妳当皇后的今日。」

    仇皇后突然之间寒毛竖了起来,不寒而慄,只但愿自己所假设和猜想的并非真实,娓娓诺诺地小声问道:「母亲,先皇后之死,该不会与你有关?」

    王金宝不作答,只是轻轻点头。

    仇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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