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裴凯哥没有再来掩翠居找过她,裴璃也没有解释过一句,米苏依旧内敛安静。背地里那些喧嚣的谣言,也渐渐归于平息。
一切似乎都没变,但是裴璃自己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变远了。仍然是随侍在旁,却已经只是最普通的主子和丫鬟的关系,她从来不再和他,有眼神的交集,即便是无意间眼神相撞,她的眸子也像冰凉的琉璃,毫无暖意。
对此,他只是淡淡地苦笑,并不做任何弥补挽回。
再过了两日,米苏见府中各人皆行色匆匆,向小菊探问,才知道老王爷裴濯的寿辰将至,恍然大悟,难怪当初玲儿说裴凯哥每年只回来这几天,原来是为父祝寿。
若是自己能混进寿宴,说不定能发现有关灭门真相的些许线索。她暗自思虑,对裴璃的态度略微殷勤了几分,盼着能随他参加寿宴。
他仿佛没有看透什么,只是为她的改变兀自欢喜,笑容也多了起来。到了裴濯寿辰那天,他换上紫金色的华服,在她为他结上金冠时微笑:“你也随我去吧。”
她状似无意地笑:“怕宝珠不懂礼数,去了给王爷丢脸。”
“不用担心太多,权当去看热闹了。”裴璃的话,让米苏心里有些奇怪。为什么他提起他的家人时,总似乎有几分嘲谑
她没有再多加推辞,随后也去换了身浅水蓝的衣裳,便打算出门。裴璃的眼神落在她鬓旁的那支碧玉簪上,突然叫住了她:“宝珠,今天喜庆,换件水红的衫子吧,再配一只别色的珠花。”
米苏一愣,但还是乖顺地答应,回房依言重新打扮。
裴璃背负着双手站在台阶上,静静地望着阁楼的屋顶,那里有只欢蹦乱跳的小麻雀。
当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他在转身的同时衣袖轻轻一扬,那只刚飞出檐外的小麻雀,身形骤然一滞,直直坠落,至地面时已是尚存温热的尸体……
裴璃转过身来面对米苏时,依旧笑语和煦,形容优雅。他的眼神里满是赞许:“其实宝珠你就该穿活泼些的颜色,才符合你的年纪。”
米苏垂首笑笑,眸子依旧清冷,并无多余的欣喜。
裴璃也没有再讨无趣,率先走在前面……
到了裴家的大堂,一片人声鼎沸,前来拜寿的官员络绎不绝。这情形让米苏想起了当年,她父亲米策还在世时,每年的寿辰也是如此热闹。即便她回避在偏院里,也能隐约听见喧嚣。
而现如今,这些像裴濯溜须献媚的人中,可还有一个在内心记挂过她屈死的父亲她凄怆地冷笑,心如被刀划过,疼痛逼人。
但她谨记着自己今日的身份,自始至终,只是低头跟在裴璃身后,不多看别人一眼。只在裴璃上前祝寿时,她悄悄抬眸,看了一眼裴濯,这个权倾朝野的王爷,父亲曾经的政敌。
裴濯看起来并不苍老,甚至发须皆未见白,神采奕奕,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霸气。一双利眼,极似裴凯哥。而他对裴璃,似乎并不亲近,只是淡淡地一摆手便罢了。这让米苏想起了过去,父亲对自己的淡漠。
她瞥了一眼裴璃,他却像是早已习惯这种待遇,退下之后仍旧和周围的人谈笑风生,情绪丝毫未受影响。
这时,人群忽然自动分开一条路,裴凯哥来了。
他一脸冷傲,对其他人的点头哈腰视若不见,走到裴濯面前也只是简单地一拜,甚至未献上任何寿礼。裴濯却朗声大笑,亲切地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似乎只有裴凯哥一个人是他儿子。
裴璃依旧神色不变,米苏却不知怎么,总觉得他笑容里又含着丝嘲谑。
而裴凯哥的目光,数次有意无意地瞟向米苏,让她不得不暗自退后半步,借裴璃挡住自己。
晚宴上,大家饮酒作乐,歌舞升平。米苏静静地将自己半掩在昏暗的墙角,眼神一一滑过在座的众人,最后还是落在裴濯身上。她看着他醉眼迷离,手指随着舞姬的节拍,在桌上轻叩,由怀中的美妾给他金樽喂酒。那副得意嚣张的模样,让米苏又想起父亲走入火光时的复杂眼神,心中的恨意疯长。
裴濯今日的得意之事里头,未必不包括她父亲的惨死!经过这些日子,她已愈发认定,这裴家,和她米家的灭门绝对脱不了干系。
可惜,她现在只能将这恨意,和血而吞。她垂于身侧的手,攥紧成拳。
总会有真相大白,手刃仇人的那一天。她安慰自己,却又觉得这希望,多么渺茫。在这诡异的裴府里,她说不定哪天就会莫名其妙地丧命,尸骨无存。
她的脚步,悄悄往侧门移去,想要躲出去透口气,纾解心中的压抑愤懑。
可是就在出门的那一刻,她却突然撞上了从外面进来的人。四目相对,她心惊胆战,这是曹大夫,曾经有一次在父亲书房门外无意中遇见过。
而对方此时已是半醉,他指着眼前有几分眼熟的女子,偏着头费力思索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在曹大夫审视的目光中,米苏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但她却还是尽力保持面色如常,像个普通的侍女一般退到旁边,假装畏缩地低着头给他让路。
曹大夫扶着额,觉得眼前昏花得厉害,人都是双影,那个小侍女的样子他也越来越看不清,最终摇摇晃晃地走了。
米苏赶紧趁机溜出门去,站在桂花树下喘息。
“宝珠。”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本来就心余后怕的她身体一震,慌乱回头。
来人是裴凯哥,她抚着胸口,长呼出一口气。不知为什么,她现在似乎不太害怕他了。
“你做什么这么慌”他走到她身边,在树上随手折下一只桂花,然后硬插到她发间。
他孩子气的举动,让她又有那种无奈的心情。
“里面闷,出来转转。”她轻描淡写地回答,站得稍微离他远一点。
“哦,我也觉得闷。”他怏怏地坐到树下的圆桌上,还百无聊赖地用脚踢踢旁边的石凳:“你也坐下来啊。”
米苏有时候真觉得裴凯哥的个性,不好判定。时而暴戾如魔鬼,时而单纯似孩童,你常常会被他弄得很无措。就像现在,他居然是一副打算和她长聊的架势。
而他见她半天不动,不耐烦地伸手一扯,她差点摔倒,直接跌坐在那石凳上,还被他强按住肩头:“坐好。”
米苏欲哭无泪,只好把脸侧到一边,假装看月亮。他竟也随着她看向月亮,还在赞叹:“今晚月色不错啊。”
无语地跟这个人呆了半晌,米苏打算找个借口走掉:“我还要回去服侍……”
谁知道这句话一下子惹毛了裴凯哥,他的手立刻蛮横地霸住她的肩头:“不许去服侍裴璃,你要陪我。”
米苏知道自己不可能拗过他,只好勉为其难留下来,手指无聊地绞着帕子。
可他看清她手中的丝帕,竟然一把抽走,收入自己怀中:“这个送给我。”
天哪。米苏只想捂住眼睛叹气。
“哎。”他用脚踢踢她的凳子。
她不得已仰起脸看他。
“我明日就启程回边关了。”
“哦。”她简短地应了一声。
“就这样”他又恼了,黑暗中仿佛都能看见他眸子里闪耀的火苗。
米苏默然不语,她不知道,他还想要她哪样,难道应该哭着求他不要走
“你跟我走。”他跳下桌来,双手握住她的双肩,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
她垂下睫毛,避免和他对视。
“你跟我走。”他固执地又强调一遍,手上用的劲更重。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不远处传来怯怯的声音:“大王爷,老王爷在找您。”
他这才不情愿地松开了她,但是却在她耳边说:“你必须得跟我走。”
她依然不作声,他离去的时候明显带着火气。
看着他的身影没入门里,她从头上取下那只桂花,拿在手中幽幽地叹了口气……
“宝珠。”又有人叫她,这次是裴璃。
她站起来,手背在身后,将那只桂花悄悄扔掉。
裴璃走到米苏面前站定,笑容在黑暗里显得飘渺不定:“刚才发现你不见了,原来在这里。”
“里面闷,出来透透气。”米苏还是用的这个借口。
可裴璃显然不打算就这么被敷衍,又是一笑:“刚才我好像看见大哥才进去,刚才你们没见过吗”
米苏微怔之后点了点头:“偶然遇见,说了几句话。”
“哦”裴璃淡淡地应了声,手忽然在米苏发上一掠,摊开掌心。仔细看,上面有一颗小小的桂花。
她一愣,听见他低笑:“这树上的桂花,落得可真巧。”
米苏不语,却有一丝心惊。裴璃究竟出来了多久是否一直站在某处,观察她和裴凯哥
裴璃似乎并未打算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手微微一松,那颗花粒便从指尖滑落:“走吧,我们回去。”
“可是,寿宴不是还没结束么”米苏问。
裴璃的唇边,弯起一个嘲讽的笑:“你认为我在不在这里,他们会在乎吗”
米苏不知道说什么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离开,两人一路沉默地回到掩翠居……
夜晚,米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想起裴凯哥那样坚定地要她跟他走,不禁叹气。
她自然不会真的愿意跟他走,然而,他这一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她该如何确定,他究竟是不是那夜的恶魔
至夜深,她还是未能入眠,凝神听见隔壁毫无声息,她悄悄起身出了门。
裴凯哥明日便启程了,除了今晚,她再无机会接近他。
她连灯笼也不敢拿,只借着月光前行。
黑暗中的院子,透着股诡异,道路更加错综复杂,难以辨认。
那边响起一声叱喝:“是何人”
这声音,有几分熟悉,米苏仔细一寻思,反应过来--此人是蓝月,裴夫人的贴身丫鬟。
心中大叫不妙,她拼命想爬起来躲避,可是裙摆却挂在刺上,动弹不得。
脚步声已经朝这边而来,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额上冷汗直往下滴。
就在她以为自己逃不过这一劫时,忽然被人从背后提起,然后拖入了另一边茂密的草丛。
她想要回头去看是谁,却被人牢牢按在地上,嘴也被一只手紧捂住。
那只手骨骼娇小,而且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可以断定,制住她的一定是个女人。
此时蓝月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跟前,她再不敢动。
“谁在那里,给我出来。”蓝月低吼。
四周静悄悄的,一片死寂。
过了半晌,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蛐蛐叫,米苏看见蓝月的脚尖,在地上转了转,终于离开。
而背后的人,在蓝月的身影远去之后,也松开了米苏,她回头时,只看见一条身影飞身掠起,来不及辨认,便迅速遁入黑暗中……
经过了这一场惊险,米苏不敢再往前走,只得沿原路返回。当她躲过值更的人,潜回自己的房里,背靠着门大口喘气。
就在这时,隔壁的裴璃忽然发出一声长叹。米苏心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
可随后那边又没了动静,许久,她抚着胸口蹑手蹑脚地躺到床上,安慰自己,或许裴璃不过是说梦话。
可是,刚恭送完裴璃上朝不久,蓝月却来了掩翠居。米苏心惊,但面上仍旧平静如水。
蓝月走到她面前时停顿了下,来回扫视了一遍,才越过她而去。
她进了裴璃书房,借整理桌案躲避蓝月,过了些时,小菊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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