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狄行,不行》记十

    记十

    乌深说得认真,仲鞅却不过认为她是在开玩笑,心里不当回事外,还摇头轻叹了口气。

    虽说他老早就想离开这帐子,可乌深不放心他活动的理由,他还是能理解,不外乎就是对他并不信任。

    仲鞅虽善于口舌之辩,却也未必热衷于此,在明知多说无益的情况下,他自也不会多争辩些什幺,只是摆出安分模样,好让乌深能早日接受他。

    可这一日,断不会是短短一月之后。

    仲鞅万般思虑,却不敌这位年轻大王完全不按常理,见他没反应索性直截扯过他的手腕,随手抄过件长斗篷就往他身上一裹,姑且算是遮住了他过于宽大的肩头。

    而后又怕不稳妥,上下打量他几眼,便动作粗鲁的拉下他束髮的带子,任墨髮散落掩去未经化妆修饰的男子容颜。

    连反应的时间也不给,确认仲鞅浑身上下瞧不出破绽,就拉着他往帐外而去。

    「大……乌深妳……」

    「说了让你见你的同伴,当然不会骗你。」顿了顿,乌深紧握着仲鞅的手,穿过一众不敢置信的乌氏人,停在关押仲鞅同伴的帐子外。

    「本王已经清空了附近的侍卫,有什幺话你大可直接说……只不过,我会让大壮跟着你。」压低了音量,乌深望着仲鞅,眼眸里头的试探隐约跳动。

    仲鞅从惊愕回过神,看向乌深的目光是莫名染上了些好笑:「让阿壮来监视我,也亏妳想的着。」

    依照阿壮的傻性子,要乌深希望他负责监视,他肯定会在结束对谈后,把仲鞅与手下的对谈一字不漏的说与乌深听,哪里有**可言。

    也没想把自己让阿壮陪同的意义隐瞒下来,被仲鞅直接看破,乌深也只是不自在的抓了抓头,粗着嗓子说:「啰嗦,还谈不谈?」

    「自然要谈。」仲鞅本就没打算使什幺小心眼,当然能坦蕩蕩的让阿壮一齐进去。

    阿壮不懂两人这一言一语中的交锋,还乐悠悠的替仲鞅掀起帐帘,雀跃的喊道:「夫人快来,里头的人可常提到夫人的名字呢。」

    仲鞅本在阿壮期许的目光中朝毡帐迈出一步,但下一瞬,他便停下所有动静,转眸盯向乌深。

    年轻的乌氏大王脸上挟着难言的笑意,故作淡然的神色中,有着一抹倏忽即逝的紧张与期盼。

    没漏过乌深剎那间的变化,仲鞅垂眸略思片刻,才在乌深的无声默认下,旋过身子大步向前,让自己的身影彻底没入帐内。

    待眼眸逐渐适应帐内不过几只蜡烛的昏暗光线,仲鞅便发现从前伴他逃出晋国的门客们,正一个不少的缩在角落。

    似乎是察觉到门边传来的动静,门客们倦怠的掀起眼帘,本是涣散的眼眸直至对上仲鞅的身影,才瞬间瞠大,一脸惊喜的蹦起,直冲向许久不见的主子。

    「公子!他们没对您做些什幺吧?」

    「我等不才,眼下既见公子安康,就是千难万苦也定要带公子逃离此处!」

    一下子被门客们围拢,仲鞅让门客们你一句我一句堵上嘴,好半天都没找着时机插话,只能苦笑着迎接门客们说不完的关切话语。

    仲鞅本以为要结束这状态,得要耗上不少时间,却未想下一瞬,就见大壮鼓着脸,一脸愤怒的把门客们从他周身推开,满脸警戒的瞪着他们。

    门客们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而后在仔细打量大壮后,脸色是瞬即转黑。

    「你这乌氏人待在我家公子身边做甚?」几是在发现大壮一身乌氏人装扮后,门客们便怒喝出声。

    大壮的出现显然挑起了门客的敏感神经,让人关押整整一个月的不满,再添上对于仲鞅处境的担忧,让他们见到大壮就一点好脸色都摆不出来。

    可眼下不说门客们满心怒火,大壮对他们也是多有不悦。

    这大半个月中,乌深曾无数次为了怕仲鞅非女儿身之事曝露,对他反覆交代过:「千万不能让人随意近夫人身。」

    眼下他见一群人净往他家夫人身边凑,又哪里能冷静下来?

    狰狞着一张脸,大壮指头缩得紧紧地,用力拧成突起青筋的拳头,只差没立刻往对着他咆哮的门客脸上招呼去。

    「你们这些人全都莫名其妙,大王人最好了,怎幺可能会对他的夫……」

    身为狂热崇拜乌氏王的小跟班,大壮一点都不能忍受旁人随意对乌深的毁谤。在他看来乌深对仲鞅可是多有照顾,还总是嘱咐他要多看着仲鞅,可不就是因为对夫人多有关怀?

    可眼前这群人,居然在夫人面前挑拨离间,一副大王对夫人多不好的模样,要不是他们似乎与夫人交情不错,他老早就一拳迎了上去!

    大壮的心思几乎都写在脸上,相处了段时间,仲鞅自然能分辨得出一二。

    便如此刻大壮是极为愤怒这件事,他就看得清清楚楚。

    这不大壮一口不择言,要直接反驳门客们的话时,仲鞅就抢一步打断,不让他说出夫人二字,好避免门客追问缘由,减少在与门客谈话间,有可能会不慎暴露出他与乌深交易内容的句子。

    忽略掉大壮望向他的委屈目光,仲鞅沉声说道:「无须担忧,我确实无碍。」

    仲鞅之言不似作假,虽说让乌深一番随意拨弄,形容略显凌乱,可相较于早先颠簸赶路时,他的脸色确实好上不少,整个人精神不少。

    门客们大眼在仲鞅身上打转,好半晌才鬆了口气,缓缓歛回视线。

    「公子无碍,实为大善。」

    真心实意的关怀,让仲鞅禁不住勾起嘴角,温声说道:「真是劳烦诸位操心,仲鞅无以为报。」

    「公子说这什幺话,我等都是甘心为公子所趋,谈何劳烦?」

    「不,就是因为尔等如此,仲鞅才愈要感谢各位。」

    语罢,当着门客们的面,仲鞅弯起背脊,郑重的躬身一礼:「从前几位先生在仲鞅身上花费的心思,仲鞅非但做不着回报各位财富名利,还害得各位受困于此,哪里还有脸面对几位先生。」

    这话来得突然,门客们脸色瞬即刷白,双膝一软就直撞上地板,对着仲鞅深深跪拜,「公子千万莫说此话呀!」

    虽未说得透彻,可仲鞅明里暗里的意思,几个心思敏捷的门客们,又哪里听不出?

    果不其然,在门客们慌乱的视线下,仲鞅抽动绷紧的肌肉,字字句句像是从喉中硬生挖出,混着颤抖与深沉的倦怠。

    ——「仲鞅定会想法子让诸位平安离开乌氏,届时仲鞅所有财物细软请先生们平分,切莫委屈了先生们……」

    面对怔愣的门客们,仲鞅紧接着交代的话语,字里行间里都是对他们后路的安排,独独缺漏的,便是有关于自己的未来。

    #

    是夜,在仲鞅知晓乌深身分后,还是头一次碰上替他送晚膳的不是大壮,而是一名面生的大娘。

    「这位大娘,大壮呢?」

    仲鞅这话问的理所当然,大伙都知道新夫人也如大王一般宠溺大壮,忽然没见到人,问上几句在所难免。

    故而大娘不疑有他,略略思忖后便应道:「大壮刚才好似让大王找了去。」

    闻言,仲鞅不过轻蹙眉头,未再多置一词。

    这时候,乌深突然把大壮找去,还会做什幺?可不外乎就是从大壮口中,套出他早些时候与门客们说了什幺。

    且如仲鞅所料,那头的乌深在听完大壮的转述后,顿时鬆缓开眼眉,面上窜过一抹难以得见的愉悦。

    「既然他都捨得下血本,好换得我的信任,我自然不好不卖他的面子。」

    听不懂乌深的喃喃自语,大壮瞠大眼,茫然盯着莫名喜悦的仲鞅,「大王?」

    「大壮。」好笑的拍了拍大壮的头,乌深突然说道:「等会你就去替我与杜锋说,那些俘虏明儿个都放了吧。」

    「但是那些人不是夫人的朋友,都放了夫人不会孤单吗?」

    对于大壮傻气单纯的疑惑,乌深忍不住咧嘴大笑:「大壮放心,这事夫人可是求之不得呢。」

    大壮依旧一知半解,可他习惯什幺都听大王的,就是脑袋转不过来,还是扁了扁嘴后,就急匆匆的跑出帐外,替乌深传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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