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瑜一滞。陛下是派她来打胜仗的,不是派她来暗杀的……所以她只能明着来,不能暗地里下手。况且现在何晏伤成这样,万一要是一个不注意死了……不是她杀的也得是了。
何晏又笑:“人都被我赶出去了,屈尊帮我换个药成么?”
顾瑜又好气又好笑,依言打开床边柜子,却是冷下脸来。
“谁给你开的药?”
“军医啊。叫白……不记得了。”
顾瑜冷笑:“久明兰,梧桐子,七白香,夹竹桃……这是治病的药?夹七夹八用到现在,你还没被害死,真是难得。”
半晌没回音,顾瑜差点以为何晏晕过去了。再看过去时,发现何晏脸上浮起一层薄红。
“顾瑜这样,我很开心。”
气得顾瑜差点把桌子踢翻,最后还是骂骂咧咧的找了张草纸,曡在书堆顶上胡乱重开了药方。
“你的医术……是何时学的?”
顾瑜被那个眼神一晃,不由自主地说了真话:“我也不知道,似乎生下来就会了。”
总觉得是错觉,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到何晏眼中划过幽深的歉意。
看在顾瑜医术还不错的份上,何真这帮人装作无视了这个敌方将领的存在。这个不能折腾,肚子里的气全撒到那个军医白明城身上去了。自从顾瑜捅出来伤药有问题,小楼深巷连着何真白露青松一撮人,转着圈的跑去地牢围观审讯,除了人不能弄死,其他手段挨个用了一遍。最近,那帮人甚至私下设了赌局——谁能撬开白明城的嘴,其他人一人给她二百两银子。
“是顾瑜。”被挂在刑架上的白明城虚弱的说。
“理由。”
“我和顾瑜都是影卫,隶属澜王手下的风飘絮。目的是潜入昭**中,伺时而动,大败昭**队。”
“那顾瑜为什么会指认你?”
“因为她发现我在不恰当的时候下毒——你们开始怀疑,她自己又陷入困境。谁会想死呢?”
“所以你也不想死……还真是说到点子上了啊。”
“怎么可能,我这次肯定会死的……不过,我要拉着顾瑜陪我一起死!同样是影卫出身,她扶摇直上,一路坦途,而我只是一个小小军医……呵,多么不甘!”
白明城的嘴角溢出黑血,狱卒去查看时,人已经断了气。
“卧底说的话未必对。”
“但顾瑜很危险。”
“她好歹救了大将军一命。”
“难道大将军的伤不是她下的手?”
“敌国将领,为大将军诊治只是无奈之举。”
“身份危险,目的叵测。”
“总之,还是尽快控制起来为好。”
这群人的主意照理不错,可惜白明城还是棋高一筹——在那群人商量的时候,狱卒瞅了个空子,给顾瑜送了点东西。顾瑜是风飘絮的人不假,却并非风飘絮送来昭国的探子——于是顾瑜就这么被絮絮叨叨说了一堆。
何晏也早就听见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何真已经没救了。算了,这个不是重点。她总不能真等到顾瑜被人拉下去打。
“顾瑜,来。”
顾瑜一惊,打发走了狱卒,若无其事的走来,袖子里藏着上次从何晏那儿顺来的匕首,心里七上八下。何晏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自己恐怕制不住她……最坏不过一死。既上了沙场,马革裹尸是永恒的宿命。
她坐在何晏的身侧,匕首悄无声息的向何晏颈间滑去。很顺利,何真带着白露青松冲进来拿人的时候,匕首已经架在何大将军的颈上。何晏刚上了药,还没穿好衣服,松垮垮的中衣里露出一节优美的锁骨。
何晏一脸平静,却让顾瑜有点内疚。
我伤她至此,她对我不但从无防心,而且没有动过一指头……我真是个混蛋!可混蛋又怎么样呢?如果,如果她不是昭国的大将军……天意弄人。
“何晏,你是我一生中见到的对我最好的人。”她低声说,鼻息喷在身边人的耳朵上。她看到面前的人耳朵红了。
顾瑜闭上眼,把手上的匕首更加用力的压下去,平静的扬起头。
“你们来晚了。”
“让我走。”
何晏闭目不言,在何真眼里,是堂堂大将军被敌军挟持的恨意和屈辱。她挥手:“都让开。”
“给我一匹马。”
何真亲自牵了马过来,把缰绳交给她时,双手都在颤抖。
她点了何晏的穴道,让人坐在自己身后,一骑绝尘,层门洞开。一路碰到无数的弓箭手,又都因为怕误伤主帅,而无力的垂下弓箭。可是他们的主帅这次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他们很怕,怕这次看到的活生生的大将军,再见面时已是冷冰冰的尸体。
可他们赌不起。
说来可笑。一群手上沾满了血的人,内心却还是如此优柔寡断。当鹰犬被别人套上绳子的时候,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如果鹰犬反被对方利用,那自己的损失,就不只是鹰犬本身了。
没人敢追出来。
他们不知道追出来要做什么。
☆、虽九死其犹未悔
从昭**营到澜国城池,很近。
何晏伏在顾瑜的后背上开口:“顾瑜?”
“嗯?”
“已经到澜国了。”
“哦。”
“你……”
顾瑜一愣。如果被她掳回澜国,何晏生死难料……虽有敌将投降,高官厚禄的先例,然而何晏征战多年,死在她手下的澜国士兵以十万计……匹马戍封侯。何晏是封了侯的。她会不会“身在天山,心老沧州”,谁也不知道。所以,是优容劝降,还是雷霆手段,也真的,真的不可预料。何况如果,何晏被永久软禁起来,高官厚禄,美酒佳人,碌碌一生……这是对一位大将军,最大的侮辱。
“我没想……”她刚说半句,连忙勒马,发现自己停在澜国城墙下面,城墙上齐刷刷站起来一排弓箭手。
“城下何人?”
已经没法回头了。顾瑜咬牙。
“偏将顾瑜。”
终于还是没说出何晏的名字。
何晏安抚的笑:“顾瑜,你不必如此。”
“不必费心为我遮掩……何晏好歹也是昭国的大将军,陛下亲封的镇北侯。”
城上来人看了面容,下令开城门。
顾瑜一骑绝尘,载着何晏穿越大街小巷。午后的风带着泥土的燥热,迷了顾瑜的眼。
“我何曾要护着你。”顾瑜冷冷说。“不过想让你先把上次的欠账还了。嘴上说得好听……何晏,几曾见过你的真心?”
何晏沉默。
对啊,说什么……说她欠顾瑜的,顾瑜已经忘了。说她爱顾瑜,又显得太假了。易地而处,以前从没见过的人,说什么忠诚,怎么会让人相信,何况是爱情。
顾瑜亦沉默。
何晏有慕容家血脉,宽肩细腰,容色逼人;十四岁从军,十年后封侯。瑰姿艳逸,举世无双。这样优秀的人,却对自己这样好……或许是认错了人,或许是看错了她……作为一个武将,她武艺平平,只精医术。她深深觉得……惭愧。作为敌人,她讯问何晏下了狠手,又挟持何晏入敌国。她深深觉得……恐惧。
何晏对她有好感,这只是一种错觉。
何晏对她心存善意,这只会是,一种错误。
“吁……”
顾瑜感觉到何晏双手拉扯缰绳的动作。往马前定睛一看,骇得脸上一片雪白。马蹄前方不差几步,就是一个哆哆嗦嗦抱头蹲着的孩童。
她扭脸:“你……你的穴道解开了?”
何晏低头:“是。”
顾瑜突然觉得头昏昏的,不自觉的抬手去支额头。
“何真的银针封脉之术与我一脉相传……抱歉,一到府中,我便帮你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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