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书事件》分卷阅读43

    “……错误的……”克里冈低声重复了一遍。

    “他应该和温蒂乌妮尔在一起……他原本就应该和温蒂乌妮尔在一起,他们应该拥有最伟大的子嗣,将他们的血脉永世流传……这才是我们所有人该做的事!这也是你即将去做的事!!‘心仪’是个——‘心仪’是个愚蠢的想法!是个没有意义的感情!只有人类这种渺小的生物才需要依靠这些错觉生存,因为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而我不需要——我们不需要——父亲也不需要——!他怎么会犯这种错误……他不应该犯这种错误……他是赫塔洛斯啊!!”

    红衣人沉默一会儿。

    “我也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和父亲说的。”

    “——他、他可有什么苦衷?”

    “没有,但他的确给了我理由。”克里冈回想着那记忆长河中震慑人心的身影,想着他用嘶哑的声音、用古老的语言说过的话,“‘因为我活了,我的孩子。遇见你的母亲之后,我活了。’”

    扎利恩不知道自己何时陷入了沉思,但回过神来后,兄长也没再说话,没有任何事情前来打断他氤氲在胸中的哀伤。

    “……这个理由听起来傻透了……”

    “何止傻,我当时甚至觉得是耻辱。”克里冈轻哼了一声,“讽刺的是,还没过多久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什么意思?”

    扎利恩不解地望着兄长,后者眼中的火光变得闪烁不定,比以往都要黯淡,然后他用古代语吐出一个词:“‘活了’。”

    蓝衣孩子皱起眉头:“……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你是说你也……你也遇到了那样一个人吗?”

    “很遥远的事情了。”

    火之人摆摆手,捧着蛇肉的探子晃晃悠悠地荡过来,将食物放在空空如也的石桌上,“所以我承认父亲对母亲的感情很愚蠢,但我并不认为那没有意义,如果它真的出现了,你根本毫无办法。”

    “这些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尤为奇怪!”

    “嗯哼。”

    “不过我稍微也能理解就是……”

    “是么?”

    “对,我能理解……如果父亲是那样说的,我能理解。只是……”

    扎利恩突然觉得脑袋中有些什么念头开始活跃,就像用小针刺破厚重的乌云,泄下那么一两束微弱的亮光一样,让他突然看清了某些模糊之所的面目,“只是若真如此,那这种感情不单是错误的,还对我们不公平得多。”

    “……为何。”

    “你见过失去心爱之人的人类吗,哥?你见过他们那种痛苦吗?那种撕心裂肺……那种绝望……那种……那种……那种伤口吗?”扎利恩做了几个手上的动作,想要描述什么可怕的场景,“……我以前从未同情过他们,因为不论他们怎么痛苦,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我是说,他们能活多久?五十年?六十年?那痛苦能伴随他们多久?二十年?三十年?终究是要烟消云散之的。而且人类的记忆力会衰退,痛苦会冲淡,他们每天上演的那些悲剧对我们而言就像喜剧一般。”

    冰孩子慢慢望向故乡的方位,仿佛从这里也能看到母亲那荒芜的地宫,“……可是那喜剧对他们来说真的比死亡还要不堪,比死亡还要可怕……那我们呢?若我们当真也有这种情感,我们要痛苦多久?……父亲会痛苦多久?他是永生的啊,就算宙斯砍下他的头,他的灵魂也会在大地上游荡,永远不灭……他会像个失去理智的孤魂一样四处寻找母亲,那是……那是几百年来已经和他的生命盘根错节长在一起了的另一半,是他的全部!他却永远找不到——不论沧海桑田,白云苍狗!这种感情对我们来说就是诅咒,不可以碰的,不是吗?……难道你能那样活着吗?——你能像父亲那般活着吗?他就算杀了自己,也无法再见到母亲一面啊……哥……”

    克里冈安静地看着身旁的孩子,心中也泛起了一丝类似窒息般的不舒服。这个小家伙一旦开始理解了什么,总是能毫无差别地化为语言,字字见血,迫使别人不得不和他思考一样沉重的问题。

    “……而我……虽然我从未遇到过,但如果真的发生了……我没办法那样活着……”扎利恩能想起母亲去世时自己心中的疼痛,如果父亲所感觉到的比这要苦上百倍、千倍,并永世不散,那他绝对无法忍受。

    “我没办法那样活着……”

    大战结束后,坍塌的地宫中只有青铜之火余留的气味,没有母亲配置的药香,没有地宫草的淡雅,也没有石笋的甘甜,身着素衣的埃及男孩双手合十,每走一步,就吸一口冷气,以抑制自己的哭声,这微弱的声响在废墟之间回荡,不论他走到哪儿都绵延不消。

    “不要回头,查理!”

    他仍能听见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能感觉到她用全部力气推着他的背,让他朝着坍塌之所最后的亮光处爬,而在他终于呼吸到卡布鲁海姆上方血腥的空气时,身后只有巨石陨落的巨响,隔绝了他所熟悉的一切。

    每次回想起母亲,扎利恩最后悔的事就是听了她的话,没有回头。她明明就在自己身后,只要回头一瞥就能看到她那双琥珀一样美丽的眼睛,那兴许就是他和母亲的最后一面,兴许还能在她死去之前告诉她,自己有多么爱她。

    “停下……”

    同为埃及男孩面孔的哥哥从下一个转角处折返回来,虽然他的面上毫无起伏,但他的声音也在颤抖,“……你不会想看到的。”

    已经泣不成声的孩子没有说话,只是一遍遍重复着摇头的动作。那堵墙后面是什么呢?他其实很清楚。无论母亲的死法有多惨,无论他们对她做了什么,他都要亲眼看一看,他要牢牢这一切,这虚假的和平背后有着怎样的代价。当他将母亲那颗烤成黑炭的头颅从神戟上取下来,紧紧抱在怀中时,心中唯一的想法是……太好了……父亲没有见到母亲的这般模样……

    “但那又能怎么办?”一阵沉默后,红披风的男人走过来,站在满脸悲哀的孩子面前,双手轻轻伸出,撑在他两旁的桌沿上,“它来得毫无预兆,防不胜防。”

    “……你担心什么呢,哥?”扎利恩再次戴上冰王冠,偏头看着男人,“你是最不用担心的。”

    “不要如此高估我,查理。”

    “……”蓝衣孩子把头偏向另一边,思忖着他这句话里的意思,“……那你告诉我,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对你来说有多重?什么变了?当年是什么变了,现在又是什么变了?”

    不知是不是太过伤感,扎利恩毫无顾虑地将问题问了出来。这一次和躺在普兰提草丛中时完全不一样,他丝毫不害怕。

    克里冈盯着那顶白色王冠,对于失控的不安再次浮现。

    “……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对我而言这是最重要的事。”扎利恩将手伸向□□子,扯起一截,交叉的誓痕发出浅浅的光,“我也不想用这个一时起意的胡言乱语来逼迫你一辈子,那么不严谨的要求,根本是个没有尽头的誓言,你明明知道的。”他沿着当年划上的顺序抚摸了一遍那两道短线,念出古老的语言,“我收回。”

    誓痕消失了。

    “现在你说吧,无论说什么都好,无论说什么我都信。”

    克里冈看着自己恢复如初的手腕,反而变得沉默了。

    “……说点什么吧,我好累,哥,猜谜语的游戏我玩得好累,捉迷藏的游戏我玩得也好累,来到狂欢节这儿根本就不像是只过了七天,这感觉简直就像过了七百年……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真的不习惯这样,也不喜欢这样……拜托……无论你说是因为什么,我都信,真的……”

    克里冈望着黑眸,根本不知道如何说。

    作者有话要说:

    ☆、(40)

    他应该忍住的……他当时真的应该忍住的。现在的情形和逼问来得太快,像骨牌一样将他推向悬崖,进也不是,退也不可,这对他来说就是失控——他不能容忍的失控。他曾经无数次计算两人有没有可能彼此靠近,想着将来或许有一天真的可以……如果真的可以,他又要如可慢慢地将冰孩子拉到身边来。

    可曾经想过的所有可能性里,没一个包含着扎利恩也爱着他这一假设,这种假设是他根本不敢想的。

    扎利恩也爱着他吗……?那孩子自己肯定不知道,而他克里冈现今也云里雾里,但这个念头就像一把武器、一个陷阱,蛰伏在他脚步之前,让他如坐针毡不敢动弹!这个假设哪怕有万分之一是真的,他至今所作的一切都只会让两人走向泯灭……一旦扎利恩认清这份感情,后果将是灾难性的,这个孩子的面前从来只有两条路,不能进,就斩断。

    ……告诉他实话?不可以。谎言?……更不可以。

    “……这个。”

    克里冈从袍子里取出一个拇指指腹大小的玻璃球,里面装着天蓝色的淡水,水中隐隐浮现一点闪光,他对面前的孩子笑了笑,希望让他也开心点儿,“你要知道原因的话,是因为我从未想过你能唤出这个……”

    看着那颗自以为遗失在遥远西方的晶体,扎利恩皱了皱眉。

    “……你说这个……古代冰?”

    “我的火焰只会带来伤害,你知道的,不是么?但如果从现在起你能使用古代冰,或许——仅仅是或许,我们之间的排斥就会有所改变。看着我,扎利恩……这就是我所想的。”

    扎利恩摇摇头:“……你是说如果我没有变强,你还是会对我不理不睬么?”

    “我说过,我是记挂你的,”克里冈轻抬了一下他的下巴。

    “……这种事要重复多少次……?”

    “重复?”

    “就像末路之火的事一样,和我说一声真的有那么难么……?为什么那么难?我就这么不值得相信吗,哥?而且你做过的事没一件和记挂有关!你根本就不曾惦记过我!你也不知道我过得怎么样,在森林里做了什么!”

    克里冈自己低了一下头,那些从冰孩子落户乱影森林时就蛰伏在乱影河道两旁的焰芽因为长得和鹅卵石太过相像,至今未被发现,他不可能讲出来;那些焰芽把冰孩子每一次到人类世界玩些什么、把加里费斯什么时候搬进乱影森林、把弗丽蒂兰每一次挑衅的情况、把野冰窑的冰镜即将展现双火婚约的情况如数上报,他也不可能讲出来。

    ……不信任感就像一根会生长的刺……

    “听着,查理,我之所以……”

    “你觉得我再怎么变强,也到不了这个程度,还不如不见,一了百了。”扎利恩拿过玻璃球,翻转着,喉咙不知堵了什么异物,“步入盛年后要产生新的能力很难,我知道的……我也不敢相信自己能召唤出了这个,毕竟它是唯一能抵挡黑火的冰之物!”

    “……我不否认这点。”

    “那你就这样把我放弃了吗,克里冈?……你觉得我永远无法和你抗衡,你就放弃我了吗?”无法将所有事情理顺的扎利恩只觉得心生悲凉,“……如果我永远无法召唤出这个——如果我永远召唤不出来!永远无法彻底抵抗你的黑火!我就永远无法和你像以前一样说话吗!?——这不公平……从你的黑火焰烧伤我的那刻起,直到这个鬼东西的出现,那是两百八十六年啊,哥哥!!你有没有想过——”

    “——我差点杀死你!”男人抓住扎利恩的手,血契编织的抑制之网再次被看不见的力量拉扯,“你以为你只是晕过去了吗?晕过去?——这就是母亲对你说的?”

    扎利恩眉头紧锁,呼吸因恐惧而变得急促。

    “……你以为我们当时在哪儿?你觉得那么一点儿时间父亲就能赶得过来么?你根本不知道那一天我到底经历了什么。”克里冈将他用力扯向自己,他此刻脸上的表情扎利恩从未见过,“……我放弃你?我?放弃你!?——我不准你说这句话,扎利恩,我不允许你再说这句话。”

    “……可事实就摆在那儿……”扎利恩想扯回自己的手,“事实就在那儿,克里冈!不是我不说,它就不存在的!!”

    “你总要学着独当一面啊,我的查理……”

    “你当时告诉我,我就不会学着去独当一面了吗?——你到底是有多么看不起我!以至于你宁可抛下我不闻不问,也不愿意跟我说一句实话!”

    “——从小到大,一有点什么事你就会跑来找我,如果我们一如既往,这根本不会改变,也无从改变!”

    “那只是可笑的习惯而已!我是什么?扶不上墙的烂泥么?对我严厉点,不可以吗!?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可我不行……是我的错,我不行。”克里冈将他的手指放在唇边,叹着气,“只要你来找我,无论什么,我都会替你做……”

    扎利恩不说话了。他屏住了呼吸,心脏很疼,眼前兄长的脸突然间变得模糊起来。他似乎觉得对方的指尖也失去了热度,变得和自己的一样冰冷。他的心中堆满了委屈和不甘,每次兄长将这些负面情绪丢给他,总能找到理由让他不再追究,每每想到此,他都感到无比悲哀,就好像他那么多年的苦都白受了,兄长让他忘,他就得忘。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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