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界》分卷阅读4

    章叁 心动

    山中的微雨飘了一会子,现在洒落着的,只是树叶梢上的几点积水罢了。

    只不过风吹动了一大片树叶,倏然滴下的积水一下子落在了云融后脖颈,洇湿了一片。

    “这么凉?”看着小融苦着一张脸,纪湛十分不给面子的笑出声来。

    “后襟全都湿掉了,大哥还笑我。”嗔怪的眼波横过来,云融噘着嘴,颇有些忿忿不平,“大哥收伞太早了啊,弄得好难受。”

    哎,是谁看着雨势渐稀闹着要欣赏山中初霁的景致,闹着要将纸伞收起来着,纪湛心中轻叹,却也纵容着云融这小小任性。

    这可是两月相处下来他们好不容易减少的客气疏离,纪湛舍不得破坏着一份难得的亲昵。

    再走上几步,登到了溪山山顶。山顶上围绕一眼清泉建造了一座精致的飞檐小亭,上书“醴泉”二字。

    “这字……怎的如此熟悉,莫不是,大哥给提上的?”云融歪着脑袋定定的看了一会儿,看出了门道。这两月他们书画相和,纪湛的字体飘逸潇洒,时有清狂之态,云融是看惯了的,这一看蓝底牌匾上鎏金的字体,不就是纪湛给写上的么。

    “大哥真是‘老怀安慰’,小融这么快就认出来了。”纪湛笑道,“我从小就与水为伍,这眼醴泉是清溪的源头。大概在我七八岁的年纪,这眼泉水也只是用一个小草棚子拢起来而已,只不过……在大哥十岁生辰的时候,天一观的道长指点我,拜了这溪山上醴泉眼中住的龙王神当干爹……”

    看着云融拼命忍笑的小模样,纪湛扶额。两人到亭中石凳上坐定。

    “你大哥我啊,从小就和水有缘……嗯,与其这样说,不如说是我命中缺水吧。”

    “所以大哥的名和字才这样的……波涛汹涌?”云融两手托腮。

    “噗,”纪湛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说法倒也有趣。听我府上的管家说,我下生那日,院子里忙的兵荒马乱的,却不知怎的混进来个颠三倒四的道士,同我父亲言明说我这生辰八字在五行中奇缺水,缺极了,缺到离了水根本活不了。我父亲本来是不信的,可下一刻我出生时烧火的锅房差点给烧没了,之后我过日子再也没离开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道士就是天一观道长的师兄,说是最能断人凶吉的。”

    “听起来有意思的很呢。”云融两眼惊诧的睁大。

    “什么有意思,”纪湛将身侧的云融揽在怀里,“神鬼之事谁知真伪。名字起得水灵灵的也就罢了,可我父亲也委实认真了些,我刚刚学会憋气就把我搁到澡盆子里头泡着,闲着没事就打发我跟水性好的小哥儿在浪里打滚,真难为大哥我居然没晒成个黑泥鳅。为兄孩提之时连床头都得摆上一碗清水,及冠之后更是被发派到了这湖边上呆着,整日和鱼虾为伴。幸好啊,天上掉下来个小融来陪伴为兄,若不然这日子得寂寥成什么样子哟。”

    “这样想来,那道士说的话也不算假,我该当是命里缺水,上天才找补给我一个你出来,云融,云融,说白了不还是水嘛。”

    云融被纪湛半强着拥在怀中,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说话却根本不敢看他。纪大哥这话说得也太……这下子根本不知道要怎样子才好了嘛。

    其实,纪湛是故意为之。自打云融住在西江小筑之后,一日一日相处下来,不知从何时开始,一份清清白白的朋友之谊,简简单单的兄弟之情好似掺了点儿什么进去。往日里纪西江纪大才子并不喜旁人对他太过追捧,可每当看见小融用那种纯粹崇拜的眼神看他笔走龙蛇,行云流水,就好像自己又长高了一分似的,不自然的就挺起来。

    再者,他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像个老妈子了,不单单是一到小筑里面就想知道今日云融又作了什么画,或者看了什么话本子,做了什么膳食——完全就是幼时还在的母亲一样的做派。就算在外面有三五好友一同饮酒赋诗,也总不得趣。

    他还总喜欢逗他,看见云融笑起来就想去戳他脸上的酒窝;听见云融小声哼哼就忍不住捏住他的鼻尖;甚至云融天长日久作画,指甲上沾染上一些红红绿绿的颜料,纪湛都先一步把自己的手用水沾湿,给他抹去——这些可不是个朋友兄长能做出来的。

    这契兄弟的事,临朝也不是没有,甚至可以说,比起前几朝都算得上是兴盛的。这临朝的开国皇帝一生后宫空虚,甚至曾公然宣称一生所恋,唯丞相一人尔。连太子都立的是自家兄弟的儿子,全了他千古情深帝王的名号。自此,这龙阳分桃倒也不是什么羞耻之事,时人谓之风雅。纪湛从未有过心动情劫,初初知晓自己的心思竟有些不知怎么办才好。

    “大哥,你…在想什么呢?”云融看纪湛双眼沉沉,看着自己的样子倒是有些…噬人。

    “大哥只是想啊,小融现在是十七岁,再过几年便可以加冠了,这字,便让大哥起可好?”纪湛将下巴搭在云融的颈侧,闷闷笑着,心中熨帖。

    “……好啊。”云融声音一下子低下来,“若是…那一天,大哥就替我取字吧。”若是我,真的能长到加冠那日的话,便这样好了。

    次日,碧空如洗,洵州的梅雨总算歇息了一日,纵使绵绵细雨勾起了文人士子们足以赋上许多新词的愁思,可久久不见的日阳也是足以当做由头喝上几杯了。纪湛在他自己的宅子里蹲了够久,被一帮相熟的好友拽出来到这洵州最雅致的何园吃酒。

    这何园的主人倒也不是姓何,原来是叫做荷园的,不知何时变成了这个名字。洵州的荷花是天下最出挑的,只不过洵州城里的人都公认,若论数荷花与碧波的相得益彰,那自然是青玉湖的景色,可要说荷花的品种之杂、模样精致,那说的便一定是这何园了,更别说,这何园还有独一无二的碗儿莲——花朵小巧可爱,绽放在一只寻常的饭碗中都够不到沿儿,稀奇得很,最是博人眼球。

    这何园原本的主人是个富商,可惜了了自家的子孙守不住家业,这园子也不知卖给了什么人家。这回的主人看起来与经商上有几分头脑,把快要破败了的园子仔细收拾了一番,又弄了些类似流觞曲水一般的玩意儿,对外开放,许多嗜好雅景的官宦富商都喜欢在这里宴请宾客,许多文人士子也喜欢这里诗情画意,人多也更好扬名,常参与这里的酒宴。

    不过纪西江倒是不大去的。先不说他天下皆知的才名并不需要他在这样的宴会上出风头博关注,他本人也是个懒的,面子上倒是能和人家客客气气,但看不上眼的人真是半分都不想应酬。不服气的人在背后里说他清高的有之,说他恃才傲物的也有之,但与他相交之后便明白,这人只是懒罢了。

    这回纪湛是被他之前蹭饭蹭多了的一位熟人梁公子拉去的,为了能多和云融相处,他本来想推掉,但听了梁公子一句“就算你这懒虫缩在家里便罢了,为何却还要耽误云贤弟”,有些愧疚了。

    这话本来是当成玩笑说的,奈何这些日子纪湛真是有些刻意将云融拘在身边,好像生怕让被别人看了去。小融也乖巧,并未提出异议,可他越是这样,纪湛便越是…惶恐。或许也不是惶恐,就只是心中不安。越喜欢,就越是怕自己惹了对方不快,越喜欢,也越是希望对方能回应一二,就算是主动亲昵一下,也好啊。

    可纪湛愁得就是云融如斯乖巧,几乎就是他说什么云融是什么。衣食起居,他还给纪湛关心打点;书画相和,默契流转,却也无法再进一步。纪湛碍着心里不堪的情思,对着云融也有些搂搂抱抱的动作,不敢太过,可就是这样,却生生成了兄弟之间的亲厚。

    哪怕就是小融说一句大哥真是才思敏捷,他也要乐上半天,隔日他便托了熟人,给云融寻来了最是上好的水墨漆料,价值不菲。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真是如今方能体会着个中滋味。

    无论如何,这一日纪湛还是带着云融去了这何园的酒宴。轻歌曼舞,衣袂翩翩,好不风流——这便是大多数酒宴的实况,云融跟着师父是参加过类似酒会的,可京城里的宅子大多偏向稳重,跟师父交好的人不多,也就是将军能邀他去喝些薄酒,这样的风流怡丽云融竟是从未见过的,刚刚在座位上坐定,不由看呆了去。

    可此时,一旁的纪湛,甚至很多人看的却是云融了。清秀可爱的少年郎,今日做了和往日纪湛一般的白衣打扮,玛瑙的束带绑在腰上,俊丽挺拔,朝气蓬勃,正是“杏花微雨里,陌上少年郎”。

    也真是年轻的不像是能画出那般深厚笔力丹青的画家。

    从舞女纤纤楚腰柳枝款摆的一曲中回过神来,面色微红的云融下意识的转头看坐在他身左的纪湛,却看着纪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这个方向。云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是一绝色的歌女在给知州大人倒酒。

    不知怎的,云融心中腾地起了一股邪火。他并不知道这股火气是从何而来,为何而发,却只是觉着心里老大不痛快,堵堵的,十分不舒服。

    他一向是个直肠子,当初利落的将自己师父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告知他人的能力就这么告诉了纪湛,只因为他第一眼见到纪大哥,就觉得这个人是可信的,他会帮自己瞒着,他能够替自己分忧,他能够……成为他的知己也说不定。

    《宅书屋》om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