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错》分卷阅读68

    晏栖桐叹了口气。彼时两人坐在院中。房里有一点潮湿,院中却清爽着。她仰头看着蓝天,心里不免有百味之乱。

    “如果我爸妈知道,其实我还好好的活在蓝天白云之下,应该……是个安慰吧。”晏栖桐低下头去,轻轻揉着夙命的来信。信中夙命告诉她已经做过多次试验了,要选对时日,要对应某种天象,总之就是要天时地利人和,这跨越空间的托梦方能成功。

    桑梓轻轻把头靠在晏栖桐的肩上,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道:“你知道么,蚕的一生,总是在不停地吃桑叶,人称蚕食鲸吞。我想自己心底也有一只蚕,一张口,也是一张无底洞,我会不停的想吃,永远也不想停下来。止住我的最好方法,就是别让我开口,别给我吃。”

    晏栖桐不忍听她这样怜怜摆尾似的说话,便打起精神笑了笑,伸手捏住桑梓的下巴,在她唇上吻了又吻:“说实话,你其实就是一只蚕妖变的吧。我已经开始喂食了,也不能停下来,最后你作茧自缚时别忘了把我也包进去,住一个棺椁也挺好的。”

    “呸、呸、呸!”瑞儿端了一盆水出来,往远处一倒,怒视晏栖桐,“什么棺啊椁的,晏小姐嘴里就不能有些好话么。”

    明明只是情话而已,瑞儿年小不懂,叉腰怒目的样子倒是较真了。晏栖桐有些不好意思,反倒是桑梓大大方方的笑得很欢喜。被瑞儿这么一搅,晏栖桐的心也没那么沉重了,她下了决心道:“我晚上就回一封信给夙命,请她帮我托梦回去。”既已决定留下来,就不能再想太多了。犹豫伤人,她已经伤了桑梓一次负了她一次了。

    入夜后,桑梓坚持亲自为晏栖桐磨墨,纸废了一张又一张,重写了一次又一次,晏栖桐把想对另一个世界里的父母说得话一一写在纸上,到时候夙命只要把它做法烧给那个叫锦媛的女人,也许就真能转告过去了。

    提笔后,金沙沙漏不知颠倒了多少回,从日落西山写起,到暮色深沉,桑梓一言不发,只是不断地添水磨墨,最后染黑了自己的十指,溅脏了自己的衣裳,站得双足发麻几乎摇摇晃晃,也都没有在意。

    比晏栖桐自私的人是自己,桑梓甚至觉得自己这一双眼瞎了是为了换晏栖桐留下,那也是值得的。她看不见,只能靠耳朵去听。她听见晏栖桐的呼吸时缓时急,听见她搁下笔有时沉坐良久,有时又疾笔奋书,她不知晏栖桐在纸上都写了什么,她也没有打算让晏栖桐读给她听。这个世界对于晏栖桐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心里很清楚,能让她留下的是自己,但自己,却未必会留在那些纸上。报得平安是一回事,说自己与一个同性女子结了这种情缘,想来即使这信去了那里,也会叫她父母不得安宁。

    纵使是在这里,她们之间也不是能宣诸于世人面前的关系,像音顾那样大胆的大摆宴席,不也只能借着中秋的名义,又有几个人能真正看得懂。

    但那些都不重要,晏栖桐既留下,那些枝节末稍又有什么重要的,当初自己尚笑什么同性之恋,这会儿,只要人人各得如意,什么感情,又有什么重要的,谁懂不懂,也不必强求。

    晏栖桐终于真正的停住了笔,她把那些纸一一清理好,折叠好,然后疲惫地靠进了座椅里。

    提笔不知从何处说起,晏栖桐只怕这种天方夜谭之事入了父母的梦中,也只是把它当做日有所思的梦一场罢了。

    写完后,她的心情自然还沉重着,微微抬头,便见桑梓站在桌角,手里还捏着墨绽,正屏气听着自己的动静。晏栖桐眼一酸,赶紧起身把她手里的墨绽拿掉,见她的十指皆墨,不免心疼:“磨了这么久,累不累。”

    桑梓微微一笑:“不累。”

    不累,却动都不敢动,晏栖桐转到她身边,扶着她走向座椅,却见她步履蹒跚,心中便知道她是站得久了。等桑梓坐下后,晏栖桐蹲到她身前,抬起她的一只脚搁在自己膝上,脱了布靴,替她轻轻揉着脚踝,埋怨道:“不知道找个椅子坐下么。”她刚才确实一心酝酿书信,没有注意这么多。

    “不必担心我,”桑梓只往回缩脚,“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弱。”

    “是,但也没有我想得那么强。”晏栖桐坚持替她松完两只脚后,才挪前去,双手抱着她的膝盖,“还有,我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弱。”

    “你的前一句话,回送给你。”桑梓笑,想去摸一摸晏栖桐的头,但自己的手想必一定很脏,她只能双手拢着放在身前。

    “我自来这里后,也只是梦到了我妈一回,”晏栖桐突然道,那还是因为那时她在不断地找回自己的记忆,“不知道他们之前有没有梦到过我。搞不好,天天都梦到我。”

    “但一定不会有这样的梦。”桑梓温柔道,“因为这是真实的,你是真实的活着。”

    “但愿如此,”晏栖桐闭起双目,喃喃道,“如果他们也肯入我的梦就好了。”

    是夜,晏栖桐与桑梓共枕一处。

    应该说,自晏栖桐回答桑梓“她在”后的夜里,她们就一直住在一起。

    晏栖桐替桑梓仔细地洗去了手上的墨汁,又把她那身衣裳换下。潮湿的屋内,晏栖桐找了生石灰拿坛子装了放在房里,吸潮去湿用的。像桑梓这种身体,本身体内寒气就重,这样的天对她的关节大不利。之前桑梓不怎么在意,珠儿瑞儿她们也注意不到这么多,晏栖桐到后立即关注到了这一点,想了不少去湿的方法。

    伺候桑梓上床躺下后,晏栖桐才去收拾自己。不知道是不是以前服侍习惯了的原因,她做每一件事,只因为对方是桑梓,她都能干的津津有味,并且可以花样百出。等吹了房里的灯,爬上床去后,依从前的惯例,晏栖桐在外,桑梓在内,又像回到那时,桑梓只睡不到一会儿,就自动地伏到了晏栖桐身边。只是这一回,也不是因为她怕冷了。

    其实桑梓并没有睡着,她伸了手,轻轻地摸着晏栖桐的脸颊,仿佛还在反复确认这个人还在自己身边。晏栖桐被她摸得直痒,便捉了她的手放下去。桑梓的手无意一钩,钩住了晏栖桐脖子上的一根绳子。她从不知晏栖桐有带什么在颈下,不由奇问:“这是什么?”

    晏栖桐的心里咯噔一声:“嗯,是夙命给我的护身符。”

    “护身符?”桑梓一时好奇,挑着那绳子,果然摸到了一个符袋。

    “不可以打开。”晏栖桐按住她的手,“打开了……就不灵了。”

    “也罢,”桑梓笑道,“是她给你的总没错,好好带着。”说罢还轻轻拍了几拍,又轻声道,“睡觉吧。”

    晏栖桐握着那只手,果然缓缓闭上了眼睛。她今天确实有些心累,但这却是必经的过程。

    久久后,晏栖桐的呼吸变得平缓起来,桑梓却还是没有睡意。这样守着一个人,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富足,她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份所有,连到梦中离开一下,都不太情愿。

    夜一分一分地继续深下去,乃至万籁俱寂。

    睁开眼与闭上眼,看到的都是同样的世界,桑梓一直都睡不着。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或者是受了今天晏栖桐要回家书的影响,连带她的脑子里也乱得很。两方世界对晏栖桐的拉扯,除了上次在云吊磐,这回也很明显。可怜世事难两全,桑梓真的既想成全晏栖桐,又想成全自己,还有……那生她养她的双亲。这种种纠葛难免叫桑梓头疼,她想自己终究是个常人,眼下,想来想去,也只有紧紧的抓住这个人最重要。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突然之间,桑梓觉得晏栖桐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她伸手压在晏栖桐的胸口上,那里起伏得厉害。

    莫非是做什么恶梦了?桑梓半坐起来,另一只手摸上晏栖桐的额头,那里并无盗汗,但她的眼珠却不安地在眼皮底下左右滑动,俯□去,仿佛能听到晏栖桐正挣扎着说着什么。只是那话桑梓听不懂,像某地的厘语之类的感觉。

    尔后,桑梓竟然在晏栖桐的眼角摸到了泪水,她竟在梦中哭了,这个认知让桑梓整个人僵在了那儿。那眼泪只如垮了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很快打湿了桑梓的手,流进枕头里。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知道晏栖桐是不是梦到了她的父母。桑梓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晏栖桐突然大叫了一声,从床上弹坐起来。

    “栖桐……”桑梓轻轻叫了声,不敢确定她是醒了,还是仍处于梦中。

    晏栖桐喘着气,转过头来。借一点屋外的月光,依稀只能看见桑梓整个人的轮廓,她猛然一把抱了过去,浑身颤抖地道:“桑梓,我……真的梦到他们了。”

    ☆、番外三

    梦境,无非几种。恍如昨日重现的有,光怪陆离远超平日想象的有,梦后醒来便忘得精光的有,但醒来后犹如梦的延伸,还沉溺其中不可自拔的亦有。

    晏栖桐只想不到,她刚刚还说没有梦到过他们,他们便入梦来。

    她原本睡得很沉,无所谓有梦,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深意识里,她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很低沉,反复念着什么,她却是听不懂的。可一片黑暗中唯有这个声音忽远忽近,诱得她只一味得想往前倾,想听得更仔细些。突然她听到那个声音说了一句:“有了。”

    她很确信那声音里有喜色,接着那声音又道:“准备好了吗,一、二、三,开始!”

    有些像拍戏时导演的指令,晏栖桐正疑着,眼前的黑暗渐渐像退去的黑雾,一层一层剥掉后,落出些许亮光来。

    这亮光朦朦胧胧的,亮光后的影像摇晃着,像早前收不到台的电视机,调整好一会儿的天线后,那影像才逐步稳定下来。

    这……这是——晏栖桐猛地瞪大了眼睛,这是她的房间。

    是她在那个世界的房间。

    她的房间的墙壁漆了浅浅的蓝色,是她自己刷的,天花板因为不好操作,出现了厚薄不同的色差,被她灵机一动刷成了蓝天白云的效果。头顶的那盏灯是她爸爸根据她的创意特意买回来的月亮造型的吸顶灯。此刻那灯没亮,她房里也没有别的灯,不知这满室的亮光从哪里而来。

    晏栖桐的目光下移。她的房间很简单,连体的书桌柜、整墙的衣柜还有一张床仅此而已。而那张床上,却有两个人坐在上面,晏栖桐使劲地去看,无奈那两团人影却还是有些模糊,像身前挡了道白纱,只能看出那两个人的大概轮廓,要说眉目之类,却看不真切。但就是这样也够了,一看到那两个人影,晏栖桐就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其实她根本没有跪在地上,她的视线是固定的,但她觉得自己还是跪在了那里,因为那两个人,正是她的父母。

    “爸、妈……”晏栖桐顿时就哭了出来,泪水往眼眶外涌出一层,眼前的视线就清晰一层,泪越涌越多,那两个人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床上的那两个人明显十分的紧张,两人之间四手握在一处,望着自己方向的眼睛里,有着千言万语也述说不尽的彷徨与希冀。

    “克瑾,你……真得看得到妈妈吗?”克瑾的妈妈终于颤声开口,又说,“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妈妈,妈妈就当做你能看到了。”她看了身边的丈夫一眼,喘了几口气,克瑾的爸爸知道她太紧张,恐怕很难说下去,就自己开了口。

    “克瑾,我……相信你能看见我们,也只能这么相信。”

    “因为时间有限,我们就长话短说。”

    “你第二次从天台上摔下去了,你自己知道么?第一次你不让我报警,可居然又掉下天台了,我就马上报了警,连同上次,请警方一起调查。查了很久,才从对面住院部新大楼的一个角度正好调整到能看到这边大楼的摄像头里,找到了第一次推你下去的那个人。他是你之前的男朋友,你还记得吗?是因为是他推了你你才不肯让我们调查的吗?孩子你太傻了,这样一个犯了事就躲得远远的男人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甚至让你……”克瑾爸爸说到这停了一下,喘了口气才艰难得说下去,“甚至让你想到再去上天台。你是要自杀吗?你怎么会这么傻。”

    克瑾妈妈见丈夫一脸的埋怨,忙接过话去:“我们本来以为你不是一个人上去的,这回却是有楼里的病人家属说看到你一个人上去,还以为你是去吹吹风,没想到你……我们开始也以为你是要自杀的,心里还想着把你救醒后要如何的开导你。可没想到,”克瑾妈妈哽咽一声,“你却再也没有醒过来。”

    “医生直接说你这一摔摔成了植物人,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克瑾妈妈哭着一边抹泪一边说,“我们不死心,带你去了很多地方,换了很多医院,可所有的医生都是同一种说法。别人一般还能睁个眼什么的,你却只会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后来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就只能带你回家……”

    “听人家说植物人好好护理,也有可能会清醒过来,可是无论我和你爸爸做什么,你都一点反应都没有,不但如此,”克瑾妈妈脸上出现了惊恐的表情,“从去年开始,你就开始瘦下去,现在,真的已经是皮包骨了。”

    “我们也查了很多资料,听说植物人就是对自身和外界的什么认知功能的丧失,意识还是有,就是身体受到了损坏,整个人没办法反应过来。”克瑾爸爸说,“但是你的情况就像那种不想活下去一样,呼吸也在逐渐衰弱,现在只能在医院吊氧气,大家都说是你自己不想活了。”克瑾爸爸突然咬牙切齿说,“那个推你下去的人,不管他强辩什么,想什么办法,我们也要送他进监狱,我相信我的女儿绝不会因为那样的男人就自杀寻死,所以一定不是你自己不想活了,一定有别的原因。”

    “因为你爸爸的坚持,”克瑾妈妈说,“我们也实在是走投无路了,终于听了以前一个朋友说的话。他说科学上有很多解释不了的东西,这世上有很多事玄幻得很,他建议我们找个大师给算算,看看你的命……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说到这里,克瑾爸妈的目光同时转向了某个方向,一边哭一边听的晏栖桐也想转身,但她怎么也看不到爸妈视线所在的地方。

    “于是我们就找到这位大师给你算了一卦。那大师说……你不是死了,只是灵魂去了别的世界。”克瑾妈妈脸上的表情似乎有所放松,又似乎放不下去,“我们开始还不相信,这大师却说出你是在天台上被什么东西给把灵魂从身体里撞了出去,然后跟着穿越去了别的地方,不但进了一具别人的身体,还会找到真正所能托付终身的人,能一直活下去。这种话……一开始,我们也不相信,但是看着你完全没有反应地躺在床上,我和你爸慢慢地也觉得,如果是那样……总比你现在这样强。”

    克瑾爸爸叹了口气:“后来大师说,如果不信,可以让我们托个梦给你,但机会只有一次,你不知道我们为了这个机会等了有多久。所以,如果你真的看得到我们,那是因为,这是我们在托梦给你。”

    “克瑾,”克瑾妈妈又哭着说,“你的身体真的不行了,医院已经下过三次病危通知书了,若是把氧气撤了,你可能就……真的死了。你是不是在别的世界活得好好的啊,啊?如果是的话,我们就再也不折磨你了,看着你那样瘦下去,我也要活不下去了啊!”

    克瑾爸爸始终的克制这会儿也要崩溃了:“如果真是这样,你看看那边有没有能人异士,能不能也托个梦给我们,我们就……死心了,也就放心了啊!克瑾、克瑾……”

    “克瑾,你在那边要好好的,不要记挂我们,我们也会好好的。克瑾、克瑾……”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若不是她这一回心念着要梦到你们,只怕也托梦不成。”

    那最初的声音突然响起,晏栖桐察觉到这个梦似乎要结束了。她不肯啊,可是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眼睛还在流着泪,但如今却是每涌出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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