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错》分卷阅读47

    而别说是桑梓能从中看出,晏栖桐何尝不知道自己最近心思起伏得厉害,有时越要阻止,却越是无法阻碍得了,比如人已经离开了素青城,素青城中听得的一句话却终日还在耳边。她们一路走,也算一路歇,走时共同一个车厢,歇时若条件允许,便是一人一间房。她与桑梓自认识起这几个月除开某段时间可以说朝夕相处,纵使心中有想法,却依然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在一起,这也许就是因为她一贯还是比较安静的,喜怒并不形于色,所以不被人看出吧。

    可真正旅途之上,无非是白天赶路,夜里入宿,她渐渐也觉得桑梓似乎对她也不过如此。那些特定环境里的氛围,如抚她的脸,如牵她的手,也不是日日如此,倒似只有自己在受这种蛊惑了。而一路无事之时,晏栖桐发楞出神的时间也比较多些,好似现在,桑梓正抱着一本书看得起劲,浑不觉行车的颠簸,她没人说话,也就只能发发呆了。其实晏栖桐想提醒她,你不是眼睛不太好么,这个时候便不要看书了吧。可她又觉得这话一出,那里面关心的成份只怕自己都控制不住,便又不想说;但更糟糕的是,被桑梓无视的感觉是如此的空洞,于是她便问出了一句更糟糕的话。

    晏栖桐问桑梓,你跟她说我是很重要的人?

    彼时正行在路上,在上一个城里,桑梓偶得一本笔记,上面奇山怪水,形容得引人入胜,她正看得入迷,不知晏栖桐这天外飞来的一问是什么,便微微仰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晏栖桐双手笼袖,十指相互缠绕,话即一出,断没有收回的道理,何况她早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当然现在更不是,所以她有些不自在地硬着头皮又道:“你忘了?那个叫未央的夫人说过的。”

    桑梓掩了书想了想,确有其事:“是啊,那时我正好发病,是你又救了我一回,自然是重要的。”说罢又打开书,继续看下去。

    那一点不死心终究暗淡了下去,原来如此。晏栖桐仰面倒了下去,抬起了手遮住了双眼,然后在心中笑自己。迟疑犹豫了这么久才问出口,也不过原来如此。也罢,偶尔有不正常想法的看来也只有自己而已。还好并没有怎么样,还好她在寻找回家的路上,还好只是因为她到了陌生的环境才受了一些陌生的蛊惑,还好被蛊惑的人也只有自己而已。这么一想,晏栖桐倒松了一口气。

    虽如此,晏栖桐还是淡淡地提醒了桑梓一句:“路上颠得厉害,书看久了小心眼睛难受。”

    桑梓抬起已然酸涩的双眼,榻上的人已经背过身去,似要休息,她便合上了书,开了车窗,撩起珠帘,朝马车外远望去。

    现在驾车的是陈大,齐中尉骑着马护在另一侧。她们这一路果然就如湘琪所言那样,非大道不走、非城池不入,走到现在,甚为无事。陈大显然是晏丞相特意留下的,他对此去的路线都是心中有数,这一点齐中尉都不得不服了他。在他的安排下一行四人穿城绕岭,每一日都不显匆忙又东行不止。算算时间,如此这般,重阳寒露,乃至霜降,眼见着已经进入了十月,临近立冬之时了。

    想到立冬,桑梓拢了拢衣襟,将窗门合上。她已经提前穿上了轻裘,但秋风裹着寒意,还是从四下里都窜了进来,这个立冬,恐怕不会那么好过了。

    ☆、第六七章

    立冬那日终究是到了。

    据说立冬那日若是陡然降温变冷,那这个冬天便都会很冷。陈大说这句话的时候晏栖桐看了看桑梓,她的脸塞在毛茸茸的衣领中,小小的巴掌似的,我见犹冷。

    陈大一边骑着马,一边朝着开着的窗门里说话,他正在介绍着马上要进的一个府城。这个府城原本没有什么名气的,只因有些冒着地气的泉水眼,人们发现用那温泉之水洗浴能使身体强健得诸多好处,这才远近闻名。

    晏栖桐听这么一说,眼睛便亮了起来。是了,她其实早就该想到,像桑梓这身体,泡泡温泉应该是很有益的。她便问陈大,方得知宏国地貌少温泉,这里也是较为知名的一处。

    桑梓一看晏栖桐问这么多,自然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便按住她道:“我没事。”

    这叫没事?晏栖桐扬起眉扫了她一眼。那按住自己的手冰凉如水,她好容易养起些的血色也要褪掉了。自前日起,桑梓就一声不吭地往身上添衣裳,最后将暖手的汤婆子也抱了出来,可惜路上烧水都不是很方便。她一把反握住桑梓的手:“你泡过温泉么?”

    桑梓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晏栖桐现在倒是不怕她了,横一眼过来,固然美眸生辉,可责难之意也不少。寒病之前她爱四处寻药,曾经泡过温泉,病后一是宏京中没有;二是她当时走不得远路,发病频繁;三是这里的温泉好像有季节性,所以虽然有名,却也不够有名。

    晏栖桐知道她的意思后也愣了愣,泡温泉可不都是冬天,按说现在应该有,不至于冬天没有水吧。反正她觉得可以一试,便让陈大进城后只管先找好条件好的泡温泉的地方。

    “你应该试试温泉疗法,若有效,不过就是从山上搬进这里长住,总好过孤单单一人在山上。”晏栖桐兴致勃勃地劝道。

    桑梓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她的冬天一贯拟龟蛇以静养生,尽量少损耗元气,故而这立冬寒潮骤至,她连说话都有些懒得。往年山上只自己一人,有没有说话并没有什么关系,现在晏栖桐在身边,偶尔她说几句,起个解闷作用罢了。但听她的意思,竟是一心要为自己找出其他的祛病之法。若真是泡上几次温泉就可以解自己一身痛苦,那她这几年来受的苦又算什么;可若说回来,晏栖桐在自己这么受苦的当下突然出现,又算什么呢?

    桑梓隐约知道晏栖桐那未尽之言,若温泉真有效,她在不在自己身边也没什么差别了。听到陈大应了声催马去与赶车的齐中尉说话,桑梓便关上了窗门,静静地倚在厢壁上。

    晏栖桐知道她的病越是到了寒凉时节越是难熬,见她此刻满脸的阑珊之意,便靠坐过去。这几日她们一直如此,挨坐得极近,桑梓偶尔会有所抗拒,可最终都会倒在她的肩侧——一个人总不会愿意时刻将自己软弱的那一面露出来,桑梓只觉越来越依赖晏栖桐,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可惜。

    进了这座以温泉着名的府城,陈大已一马当先打探情况,只不多时候,便找到了一家集食宿与温泉于一体的客栈。晏栖桐看到这家客栈上金光闪耀的牌匾中刻着“天下第一泉”五个大字,又见梁楣高大,门庭开阔,心中暗自比较,从眼前的硬件到陈大所说的软件,这家客栈应该也有个五星级了吧。

    果然,门口那两排小厮个个机灵懂趣,见来人排场虽然不大,可看那两匹骏马就神采飞扬,且车厢两侧并无多少尘地,或是近途游玩的路人,绝非赶路那般匆忙。这“第一泉”客栈最喜欢的便是这类客人,有钱又有闲,自家的温泉便能派上好用场。

    想着便有两个小厮凑了上来,一个去牵陈大的马,一个走到马车旁问道:“几位客官是要入住么。”

    齐中尉还真没泡过温泉,且对于冰雪的厌恶,也本能的对这传说中的热水汤浴很感兴趣,便问道:“你家的温泉有水么?”

    “有、有!”那小厮连连点头,“我家的温泉不比别家,四季皆有水。除了池浴,就连每一口井都是温泉井。各位来的正是时候,今日恰是立冬,我们城里有洗温泉着新衣的‘拜冬’习俗,掌柜的说了,凡今天上门的客人,可免去洗温泉的汤钱,只需付房钱就行了。”

    齐中尉一听有这等好事,马上从车上跳了下来。

    陈大倒是在一旁冷哼了声:“我们可不是付不起汤钱,你们若是拿那不好的池子对付我们,小心砸了饭碗不说,我把你家每一口泉眼都给堵上。”

    齐中尉在旁嘿嘿一笑,暗抚了一把腰间的挎刀。

    这时,厢门一重重打开,晏栖桐探出头来:“陈叔,你何苦吓人家,你去看看免钱的都是什么池子,若是不够好,就花些钱包个好的下来。”说罢也不等陈大来扶,就跳下马车。

    那两个小厮目不转睛地看着晏栖桐。晏栖桐自离开宏京后就再没有蒙面了,一是疤痕消了;二是这么远,想必也没有人认得她的身份。少了那一层障碍,她顿时觉得呼吸都要顺畅些。可她终究对这张脸的美貌程度还认识得不够,那两小厮要看便凭他们看去,她倒是落落大方地将桑梓接下了车来。

    桑梓裹了件兜帽的披风,现在正是连头兜着,只露出一张雪白的脸来。一下车,她顿时觉得更冷了,脚底下都是冰凉的。她跺了跺脚,轻声道:“先进去吧。”

    大家见状立即不说话了,只扶着桑梓进了客栈大门。

    一小厮牵了马去喂草料,另一小厮见这三人都众星捧月般围着那个看着就瘦弱的女子,不由心中好奇。

    果然就如陈大所说,虽有池子免费,却也是简单的大浴场,男女纵然分开,也没有什么私密可言。他家的小姐如何能与旁人共享汤池,他当即包下了一间名叫“鉴月汤”的汤池,至于他和齐中尉,那到无所谓。

    因着这家客栈内有温泉浴,故还养了不少丫鬟专门伺候女客,晏栖桐扶着桑梓被一名丫鬟领到了自己的客房里,被告之温泉随时都可以使用,如果需要便在门口唤她一声即可。

    休息了片刻,晏栖桐见桑梓还是回不来暖,便收拾了衣裳与桑梓去泡温泉。

    这家客栈占地极大,除了男女浴场外,还有数间重金可享的小汤池,她们去的“鉴月汤”便是其一。

    “鉴月汤”内一朵硕大的五瓣花型汤池,看这造型,竟是个五人浴场,倒是很别致。池心养了一尊白玉树,树叶繁茂栩栩如生,池中汤水正冒着烟气,使那白玉树更添一分灵气;除此以外,晏栖桐闻到房中有浓浓的气味,知道那是硫磺气味。

    婉拒了领路丫鬟的伺候,晏栖桐扶着桑梓到汤边的座椅里坐下。

    房里热气蒸腾,桑梓便也觉得松快些,便开始宽衣。

    于是晏栖桐突然之间发现,这里只有她和桑梓,并且,她们准备脱衣下水。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怕冷的桑梓已经将衣裳除得只剩白色的中衣了。晏栖桐才想起来这里没有泳衣一说,好在桑梓没继续脱下去。

    桑梓坐在池边将脚探了进去,立即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果然,她还是更中意夏日。

    晏栖桐慢慢地脱着衣裳,见桑梓缓缓地滑进池内。池面一直弥漫雾气,也看不出池水深浅,这会儿桑梓迳直沉下去还能划水而行,想必也不是很深了。

    桑梓终于找到一瓣花瓣偎靠了过去,看着晏栖桐下池来。晏栖桐显然不识水性,踩了几脚水还有些站立不稳,身上中衣全湿,半身玲珑曲线露毕。桑梓只坐了这一下,身上便得了些力气似的,开口道:“要不要我来扶你?”

    晏栖桐确实是个旱鸭子,且旱得不能再旱了,就这般低头眼前全是微波荡漾的清水,她便眼也要花了。难怪这间汤池叫“鉴月”,房中顶头悬着明灯,映在池中倒有一轮明月般,只不过晃晃然闪烁在她眼底,倒叫她眼更花了。

    “不用。“晏栖桐就不信自己比那身体不适的桑梓还不禁事,便咬牙走到桑梓邻近的一瓣花瓣等,等半躺下去后,才长舒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今天的冷是突然袭击而至的,别说是桑梓,就连她也一身冰冷僵硬,这会儿温泉泡着,再将脑子放空,简直是再美好不过的事了。而桑梓就在身旁,与她一同享受着这份温暖,她便觉得,时间就这般静止,也是可以的。

    她的那只金沙沙漏快要被她试验成了,这段时间,她默数时间的次数很多,但渐渐也不知道,自己默数的那个一分钟,还能不能对得上曾经用了二十多年时间里的那一分钟。时间是在拉长,还是在变短,这种变化的意义,到底只是时间又或者还有别的。

    出于习惯性的,晏栖桐一边泡着温泉,一边默默地计着时间,大概约有二十分钟后,她觉得头有点微重了,便睁开了眼眸扭转了头。

    可是,桑梓不在那里。

    晏栖桐猛地从温泉里站了起来,泉水炽热,从她身上蜿蜒滑落,她晃了几晃,险些栽倒。晏栖桐举目四望,四下里竟然看不到了桑梓。这二十分钟里,她一直在闭目养神,也知道桑梓不宜多说话才没有打扰她的休息,并且她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啊。

    晏栖桐的眉间一跳,心道不妙,便划水到了桑梓刚才所在,低下头去仔细一看,果然桑梓竟然沉在了水里。

    “桑梓!”晏栖桐惊道,连忙俯□去将她拖出水面,只见桑梓已然唇闭眼垂,蔫软在她怀中,丝毫没有反应。

    “桑梓!”晏栖桐心中后悔不已,温泉是不能泡久了的,但她看桑梓下了池后很舒服的样子,还以为她要多泡些才好。

    将桑梓拖到池边岸上,晏栖桐匆忙地取了搁在一旁的大布巾替她盖住身躯,也不知她有没有喝到水,是被温泉熏晕了,还是本身身体所故。晏栖桐心中一时乱极了,脑子里走马花一般闪过所知的急救方法。

    她掐罢了桑梓的人中,又替她按胸,最后,只得拿手捏住了桑梓的鼻子,深吸一口气,俯□去。

    渡了一口气给桑梓,晏栖桐又用双手按住她的胸口进行挤压,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看电视知道的这些救命手段真能派上用场,还是用在一位大夫身上,更不知道自己的手法有没有错误,反正所谓急救,就只能是先救急了。

    如此反复,晏栖桐渡了好多口气,又挤压了许多次胸口,终于桑梓微微弹身,有了些反应。

    而彼时,晏栖桐刚刚渡了一口气过去,她正离开桑梓的双唇,便见她缓缓睁开双目微有迷茫。晏栖桐还俯着头,湿漉漉的水珠如琉璃般坠落在桑梓的面颊之上,那水珠已有些冰冷,却没能叫桑梓眼中的迷茫消散,她看着晏栖桐的脸,这般的近,近到一抬手就能触碰到。那眼角似有泪水悬而未落,颤颤巍巍,好似就战粟在她的心头。

    “栖桐……”

    ☆、第六八章

    “栖桐……”

    桑梓语带软侬,抬手想要去抚摸晏栖桐的眼角。

    晏栖桐不闪不避,直楞楞得看她还转了神色,终于有了些人气,那手依然是冰凉的,叫她浑身一颤。不知是水珠还是泪珠,终于坠落在桑梓的眉间,桑梓微微闭目,心道果然是泪,还是温热的,好似晏栖桐的眼神一般。

    晏栖桐松开双手,往后一坐,几乎瘫在那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桑梓回想了想,唇上的触觉还在,看晏栖桐那么紧张,刚才……

    “你莫不是以为我昏过去了?”桑梓失笑问道。

    晏栖桐瞪起眼来:“莫不是?难道不是!”

    桑梓轻咬贝齿,想说又不敢说,但到底还是说了:“我刚刚确实觉得有些头昏,但……温泉又确实舒服,所以就用了龟息之法,暂时闭气……”

    晏栖桐觉得自己也要昏头了,原来自己紧张了半天,竟然是场误会,恐怕还是多此一举。想想也是,桑梓纵使有病,也依然强大,哪能叫自己轻易就昏过去。她从地上爬了起来。刚刚急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会儿应该还是温泉里更舒服些。

    桑梓话未说话,就见晏栖桐扭头又下到汤池里,她见那张脸孔只冰冷着,便知道那是在气恼着。缓缓坐起来,跟着晏栖桐下池,她看着前面的那背影,那衣料贴身,颇为黏糊,倒不如脱掉的好。可她到底不敢说,便只挨着晏栖桐坐过去。

    这花瓣池每瓣花片堪堪只容一个人靠在那里,晏栖桐顿时急道:“别过来,坐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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