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错》分卷阅读27

    桑梓当然知道为何,但只能无奈道:“师傅,徒儿须得先去了。”她招手把晏栖桐拉到身边,“徒儿将此人交给师傅,望师傅万万保她周全。”说罢,也不管晏栖桐如何扒拉着她的手,只开门走掉了。

    只剩下晏栖桐僵硬着身子,与曹绣春大眼瞪小眼。

    桑梓一身医术武艺都是曹绣春教的,他自然不难看出晏栖桐的脸上有问题。他只是不明白桑梓为何要说那样的话,这个女子又有什么重要的,还要万万保她周全。

    晏栖桐原是坐在桑梓身侧两把椅子之外的,被桑梓拉起来后眼睁睁的看着那人走了,她现在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尤其刚才听她们一席对话,让她觉得这对师傅之间的关系非常的诡异。竟是说不上好,可也说不上不好来。

    曹绣春看了她半天,突然又看出点不一样的明堂来,使轻“咦”了一声,朝她点头道:“姑娘,请入坐。”

    晏栖桐缓缓挨着椅角坐下,没办法,这人存在感十足,压迫感也十足。那双虎目里精光四溢,一双按在桌面的手掌巨如蒲扇。她都要怀疑他怎么会教出个那么温柔的桑梓来,他也根本不像是个坐堂问诊的大夫,更像个孔武有力的军官。

    坐下后晏栖桐在曹绣春的示意下伸出手给他诊脉,但不料他却是抓了她的手掌,摊开了,细究起掌纹来。

    晏栖桐嘴唇微张,一时愣住。这桑梓的师傅怎么和朱半仙一样,看起手相来了。

    曹绣春看了她的左手,又看右手,看完后便闭目沉思去了,弄得晏栖桐想问不敢开口打扰,便只能在心里郁闷着。

    她所能想到的是,难道自己真是可以救桑梓的人?是因为“晏栖桐”可以救她,还是因为穿越到此的自己可以救她。不知怎的,见桑梓的师傅如此严肃,她的心脏也就一时不听使唤的狂跳起来,以致刚刚被看的双手直冒热汗,头顶也要飘出轻烟了。

    若自己真能救桑梓,也不是不可以。就算桑梓一直因此而利用自己,她对自己总是好的。看着眼前这位刚才对桑梓黑面恶口的男人,晏栖桐突然就想通了。救了她,这男人总不能再恶言相向,桑梓也少受些委屈痛苦,挺好的。

    这边曹绣春与晏栖桐都各有心思地沉默着,那边桑梓随着泽广宫里的传旨太监见到了皇后娘娘。

    要说她与皇后娘娘,那还有些熟悉。八年前,她还只有十九岁的时候,便已破格在太医院里任职——当然,谁都会说那是因为她是太医院一手遮天的曹院使的爱徒的关系。可是她自有自己的名气,不然那年晏栖桐的母亲也不会暗中找她来做教人毁容的药。那时她尚不谙世事,只是痴迷于药石之用,自没去管会造成什么成果。后便是五年前的事了,她去离国的大雪山中寻找古籍中的一种珍稀草药,偶遇被困的宏国骑兵,带他们杀出重围。而在她发病离开宏京前的一年中,她便是皇后娘娘的专使御医,因她边境杀敌有功,皇帝御赐金牌一片,皇后自然也诸多褒奖,百般亲近。

    如今再次重逢,桑梓也有隔世之感,她原以为是再见不到这些人的,当然,她也并没有如何想念这些人。

    可皇后却显出十分的亲切来,甚至见桑梓进入室内后便下榻迎了过来,直接阻止了桑梓欲下跪行礼的举动,双目含泪道:“桑梓,真是好久不见了,你怎的变得如此瘦弱了,可怜可怜!”

    皇后可以表达亲昵,礼数却不能不在。桑梓微微笑着后退两步,倒身叩拜:“娘娘千岁千千岁,桑梓该死,已是几年没有来向娘娘问安了?”

    “知道就好。”皇后回坐到榻上,命身旁的侍女将桑梓扶起来,“快来这边坐下。”

    桑梓推辞不过,挨着皇后坐下。

    皇后伸出手道:“数年不见,可要替我把把脉?”

    “太医院里必是为娘娘选了医术高超之人伺候左右,娘娘身子自然康健。”桑梓温和道,“但不知娘娘有何心事,以致眉间不展?”

    皇后叹道:“还是桑梓知我。”

    桑梓起身行礼:“但有还用得着桑梓的地方,娘娘尽管开口。”

    皇后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桑梓。这自然是个聪慧而八面玲珑的人,只是当初不知为何放弃大好前程隐居起来。刚刚得知她已进入皇宫,且身边还有一孱弱女子时,皇后心里便是一惊。

    她自然记得晏流光的妹妹,那个假死差点代替姐姐进宫的晏栖桐是被送到了桑梓那里治伤。只是知晓时才是前段时间,去寻找的人还在路上,要寻找的人竟已然入了宏京了。

    与桑梓一同入宫的,是晏栖桐吗?

    皇后复叹一口气,缓缓道:“桑梓,你自幼被曹绣春抱进太医院,可谓是在皇宫里长大的。你也知道太子,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这便是他的优点,可也是他的缺处。不瞒你说,太子已经病下几天了,你师傅正在为其诊治。但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新太子妃的事。”皇后看向桑梓,“你虽是刚到宏京,可有听说什么?”

    桑梓点头道:“是的,我刚进宏京,便看到许多人家自发悬挂白灯,一时好奇便去问了,才得知新太子妃刚刚病逝了。”

    “除此以外呢?”皇后紧跟着追问道。

    桑梓便微微一笑:“娘娘若想问晏栖桐的事,娘娘尽可放心。”

    皇后挑起凤眉,讶异道:“此话怎讲?”

    “晏家只出了一个太子妃,既死了一个,又怎么会有第二个呢?”桑梓淡道,“随我回来的人,却也不是晏栖桐了,而叫克瑾,所以她当然不是要回晏家去,只是跟着我而已。过段时间,我会带她离开宏京。”桑梓抬头平静地看了眼皇后,又微垂下头去,“此人交由桑梓,娘娘放心便是。”

    皇后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太子还在卧床休息,你师傅诊治时你随了一道去看看。”

    桑梓便起了身:“是。”

    皇后拈起一旁桌上的一串佛珠,闭目道:“你退下吧。”

    桑梓便躬身退了出去,离开了泽广宫。

    而桑梓一回到太医院,便觉眼前这踏入的室内寂静的有几分诡谲。她师傅生着火爆脾气,竟也能耐着性子与晏栖桐这只闷葫芦对坐着。而曹绣春也不问她前去何事,只扬一扬下巴道:“把她脸上的皮扒了。”

    桑梓微顿,看向晏栖桐,后者却是眼神无辜,还有几分茫然。桑梓便道:“我还要带她出去,这样不好。”

    “那你带她进来做什么?”曹绣春瞪眼道,“你既不能好,便不要再回宏京了才是。”

    “带她来,自是有原因的。”桑梓坐下,将山上病发时的情状说了一遍,道,“后又有一次无端发病,也是她在身旁才缓解了那态势。所以我想请师傅瞧瞧,她的身体到底有何特殊,竟能两次救我。”

    晏栖桐听得是目瞪口呆。虽然心里已有准备,但以桑梓之言,自己竟是唯一能救她性命的人。突然之间一个人的生死就系挂在你的身上,那感觉自然是很难言喻的,以致于晏栖桐不得不一次次回味着桑梓话里的庆幸,以确定自己果然对她非常重要。

    但不料曹绣春却是冷哼一声,道:“我刚刚已经看过她的手了,与旁人没有不同之处。只是一二次而已,或许正是你的病情反复之期,并作不得数。你想到我这得到什么答案,恐怕是要失望的。我早说过,这世间没有救得了你的人,只有靠你自己硬撑着,能活多久算多久。”他坐了这许久,仿佛只为说这些话,说完后便大手一挥,不耐烦道:“你出宫去吧,我忙得很呢。”

    桑梓未动,只坐在那里。晏栖桐扭头看她一脸的平静,却想在这平静之下,恐怕是极度的失望。既失望于她师傅的话,也失望于她师傅的态度。她一时也有些迷惑,不知该信谁的。桑梓必然是相信她的师傅才带自己进皇宫来,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似乎连尝试都没有便要打发她走,完全不将她当做一回事。

    晏栖桐忍不住伸手握住桑梓的手。她总是帮自己,自己也不知能不能帮上她,但借一点力量给她,还是可以的。

    桑梓低眸看着握住她的那只手,仿佛无尽安抚,她心底便轻轻一笑,抬头道:“徒儿自是要出宫的,不过曾经有几样东西存在太医院的冰窖里,不知还在不在。”

    曹绣春掀眉看她:“你找什么?”

    “一棵千金复颜草。”桑梓淡道,“一只水晶盒子装着的。”

    “你如今也不是医官,不好进去那里,我去取来给你。”曹绣春起身道,“你坐着,我去去就来。”

    曹绣春走了,室内便只余二人。

    桑梓自说完那几句话后,就再不能开口了,眉间一寸一寸的暗淡下去,最终慢慢松开了晏栖桐的手。

    晏栖桐咬了咬牙,轻声问道:“你说的我不能走,就是因为能救你吧?”

    “可是师傅说你也不能救我。”桑梓勉强一笑,却认真道,“你若真不能救我,我会让你走的。”

    晏栖桐一时语塞,她当然要去朱半仙所说的宏京东向去寻那一点红光,但回去一事觉得必然遥遥,眼下却如底下生根,拔不动脚。她再无情,也不至于要在此时离开桑梓。桑梓师傅离开后,桑梓已是摇摇欲坠了,她焉能再雪上加霜。

    ☆、第四十章

    得了桑梓的保证,晏栖桐却没有什么可高兴的。原本走不走在于自己,现下却有些身不由已了。她们并没有等很久,曹绣春便提着一只食盒进来。

    “暂时没有可以装的东西,你且提着,明天一早送进宫来还给我。”曹绣春搁下食盒,硬生生道。

    桑梓看着这只食盒,心中又微微起了些波澜。她师傅在宫外虽然有宅院,却一向以太医院为家。曾有段时间因饮食不当,肠胃受损,她便买了这只食盒,每日从御厨房里偷些小灶出来。

    想不到师傅还在用它。桑梓揭了盒盖,见里面仔细用细棉絮围裹了一圈,那支水晶盒子便支立在其间,还在淡淡地冒着烟气。桑梓心中百味陈杂,一时也不知当如何面对师傅,只得提了食盒,带着晏栖桐离开太医院。

    曹绣春待她们走后,独自在室里呆了良久,最后推门唤人,去请宫中的国师来。

    彦国有个闻名天下的知玉大师,天文地理,祸福定乱,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受此影响,宏国也有个国师。但是宏国的国师远没有知玉大师的影响力大,也没有大的作为,故只是作为皇家祭祀主持使用,并无什么地位,上次甚至连知玉大师到来,他们都只是做为外围办事,并未参与进来。

    国师听说曹绣春有请,忙赶着前来。所谓巫师,原本也是精通药草之人,能利用自然之物医病救人,因令人觉得掌握生死变化,所以敬之。当然后来涌出通天达地者,如知玉大师,可救国之君主改变国之命运,则慢慢凌驾于医者行列之上,变得神秘莫测起来。所以巫药既相通有时也相忌,故这位国师与曹绣春之间一直称不上相熟。而这曹绣春不但是多年的太医院院使,更是皇帝极为亲近之人,得他几句好处,自己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国师来到曹绣春跟前,却见他面沉如水,便想着是不是自己底下的孩子淘气,跑到太医院来捣了什么乱,一时忐忑不安。

    不料曹绣春却是十分客气的请他入坐,并让人奉上好茶。

    国师捧了茶来喝,刚吞了一口到嘴里,便听到曹绣春道:“今日请国师大人来,曹某是心中有惑,还望国师大人指教。”

    曹绣春是谁,那是在皇帝生病时都敢大声说话,甚至于呵斥圣上的胆大人物,何曾见他用这样小意的语气说过话。暗道今天这茶恐怕不是那么好喝的了,国师心中微苦的忙放下了茶水,正襟危坐道:“曹院使请问,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世上可有本不存于世上之人?”

    国师惊愕,心道这是什么问题,他仔细搜罗了半天脑子里的话,试着回道:“既存于世,便算是世上人。”

    曹绣春便又问:“既存于世,那可有命数已尽的活死人?”

    国师心中微亮,忙应道:“符术之下有!”

    曹绣春原本前倾发问的身子便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臂冷笑了声道:“符术?”

    国师便不敢作声了。他深知曹绣春其实是看不起他这种人的,也曾与人放言符术即是骗术,人生便生,死便死,命脉一绝,什么三魂七魄,那些只因看不见才被人玩耍摆弄。国师想自己在他面前谈巫术与符,那不是正着了他的道么?难道不是曹绣春的意思,是皇帝觉得他们不必要存在在宫里了?

    国师正胡思乱想着,却不料曹绣春长叹一声,将他的心也提了起来。

    曹绣春叹完气,又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我今日看到了一双手。左手生,右手死。左手的地纹生机旺盛,右手的地纹却被截断,暗淡无光。不知国师可曾看到过这样的手相?”

    国师眼神闪烁,略奇于向来不与他合的曹绣春竟然也会相信手相?

    “别这样看我,”曹绣春看了他一眼,淡道,“只是你功力不够,倒不是真没有那层境界。”

    国师便拭汗道:“曹院使所言极是。曹院使所言的手相我虽不曾看过,却也听说过。人若死,脉火便息了,地纹线失了阳气,至阴则化为虚无。若是谁手中地线戛然而断,自然是已经死了。”

    曹绣春点了点头,道:“继续。”

    见可能是说中了曹绣春的心思,国师便喝了口茶提振了下精神,接着道:“既然已经是死了的人,却还活着,那肯定是有原因的。曹院使不怕您再笑我,将死之人毕竟未死,凭药物尚还能吊命,可若真是气息全无,就不是药石能医了。人死后魂魄离体,若不及时从黄泉路上奈何桥头追回魂魄来,那这命也就真绝了。若能追回来,再施以符术,倒还有还阳的机会。所以,如果真有这种人存在,我功力虽然不够,可只要瞧瞧其人,也还是能知道是不是施了符术,在不在此列了。”他说的口干,便又喝了口茶,并偷眼去看曹绣春的脸色。会令曹绣春找他问这样的话,必然是因为真有那个“活死人”,若真有,他还欢喜着。终于可以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免得总是得在宗庙祭祀才有他的份。

    曹绣春深深地皱起了眉。掌纹里有生死阴阳,他信,可真要说到魂魄黄泉奈何桥,他还真有些抗拒。可是,四年前因为只信医术,桑梓最终只能延缓死期的到来。一个人若一脚永远踏于悬崖之外,其颤颤巍巍可想而知。再见桑梓,听了她的话,又见到那双手,他想,也许是该试试别的了。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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