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头有些木然地看着来人良久才回道：“在下黎墨染。”
眼前的人面容刚毅俊朗，眉目□□，一头墨发梳理有致，身着月白广袖长袍，长身立于皎月之下，颇有种惊为天人的感觉。
“不知您是……”刚想询问来人是谁，侧身便看见龙泱走了过来。“皇兄，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宫了。”
皇兄？他是太子！之前一直注意龙泱居然没有太子的面容。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的人早已离去，空留眼前一抹残影。
我还在发呆，又有一个人向我走过来。抬眼一看是位衣着华丽的女子，这个人倒是好辨认，这里只有一名女子，她便是公主花瑾萱了。
“不知公主有何事？”未等她开口我先说道。
“没事啦，只是来向黎公子道别。”她语气轻快，无半分皇家贵族的傲气。
“哦，拜拜。”
“白白？再见的意思么？你还真是有趣！”
我心下懊恼，这么久了还是改不过来。神色尴尬地看向她，她也正注视着我眼底闪过一丝微波。
“方才我皇兄吟诗你居然敢接，也真是大胆。不过皇兄居然没有生气，哈哈，你算是逃过一劫，否则就算你是黎丞相的儿子皇兄也不会留情面的。”花瑾萱笑嘻嘻地说着。
原来那诗是太子吟的，此番知道了内情心中不免有些后怕。人道伴君如伴虎，一句不慎跌落深渊的数不胜数，今天我这样拆他的台不被怪罪算我命大。
“好了，有机会我们再见，白…白。”花瑾萱嘻嘻笑着模仿我的话，我点头致意她才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离开了。
目送他们离开我的酒已经醒了大半，我心想，这场酒会看似表面和谐欢愉，实在暗中波涛汹涌，三方立场，两大势力，利益权衡均在酒桌上一敬一谦之间，我属于哪一方，我也不知道，不过终有一天会做出选择。
第6章 临阳宫
萧翎晖此次来京是就去年南陵王藩地的相关情况向鸿景帝汇报，从初春就进京却因为其他一些事情拖到夏末才准备启程返回。不说是鸿景帝，就是朝中大臣都三番五次婉言催促萧翎晖离京，他们无非是担心时间久了南陵王暗中在京城建立自己的势力，若真是如此原本根基不稳的鸿景帝便愈加岌岌可危。
自竹林酒会以后，我和萧翎晖关系日渐密切，但始终是以朋友的关系相处，黎相爷见我与南陵世子交好也十分开心，也开始叫我到他的书房听他分析朝政事宜，嘱托我好生学习，有几次我都想询问墨玉的事情，但面对陌生的父亲终究开不了口。奇怪的是府中的家丁侍从对我这个哥哥的事情却也缄口不言，无论老少都道不知，我对晓枫软磨硬泡也没有打听出个所以然来，无奈只好去问萧翎晖碰碰运气。
“墨玉？你的哥哥黎墨玉？”萧翎晖一边喝茶一边惊异道。
萧翎晖长年不在京城，想必不会知道黎相爷儿子的事，我来问他也只是碰碰运气。
“你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我有些颓丧。
“我怎么会不知道，当年这件事情在京城甚至整个禄安王朝传得沸沸扬扬，一度动摇了鸿景帝的地位，我怎会不知。”
我有些迷惑，“我问的是我哥哥黎墨玉的事情，怎么关系到皇上了？”
萧翎晖叹了一口气道，“那个时候你应该是在南城，事情又发生在自己亲哥哥身上被隐瞒也实属正常。”
“四年前北方叛军率十万大军与禄安对抗，利用调虎离山之计一度兵临皇城脚下，我父王率领各地藩王前来救驾，后与我朝中计的大军汇合才将叛军逐出边境，谁知禄安境内还留有叛军余党，以至于一年后在皇家骑射大会中绑架了三皇子还有你哥哥黎墨玉……”
“为什么会连我哥哥一同绑架……”
萧翎晖轻叹一声接着道：“当时你哥哥是三皇子龙泱的伴读，两人关系十分要好。”说到这里他停下看了我一眼，仿佛在说‘你懂的’，而后他又接着道：“当时叛军余孽也不认识谁是皇子，恰巧当日二人都穿着锦龙绣服，只是服装花纹略有不同，叛军宁可错抓也不能漏掉一人，索性将二人都绑走之后以此威胁鸿景帝。当时不知是朝中谁提出一种方法，用一笔钱先换墨玉回来，然后在交换钱与人的时候趁机将叛贼一网打尽。这的确是一个好方法，叹只叹你哥哥太重情，怪只怪叛贼比想象中的狠辣……”
“难道……”我隐隐猜到了什么。
“叛贼想着最后留着皇子也不怕便答应了鸿景帝的要求，用钱换了一个人，只是谁都没想到墨玉为了先让龙泱脱身自称是皇子骗了叛贼也骗了龙泱。”
“后来怎么样了？”我急着问道。
“鸿景帝见儿子安全归来便心无忌惮率军直捅叛贼老巢，将残党余孽尽数抓获。混乱中你哥哥被一干愤怒的叛贼逼迫坠崖，尸骨无归。”
我霎时脸色铁青，震惊大于伤心，愤怒大于悲痛，但这些情绪过后，脑袋里却只留一丝浅浅的凄凉和一点点心痛。
怪不得他会如此暴怒，是因为我说对了，我全都说对了。他的确对不起他，虽不是自愿，他也的确背叛了他，是他辜负了他的信任，是他背弃了他的忠诚。
萧翎晖离京之日渐近，一想到要和他分别且不知何时可再见心中还有些许不舍，他是我来这里遇到的第一个朋友，他救过我帮过我，若是如此我都还对他没有丝毫感情，那铁石心肠四字就是来形容我的了。
萧翎晖离去的那天是个火烧云妖冶的黄昏，我迎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得他说了一声“保重”便离开了，我目送他远去，夕阳缱绻，故人别离，此时我才真正理解了为何古人道：黯然伤神者，唯别而已矣！
脑海里一直盘旋着萧翎晖说的话：“若我离去，你思念我，那你便是对我有情。即便现在的你不是你，我也依然喜欢着黎墨染，你，这情我不会忘。我的心先暂存在你这儿，有朝一日我定会来取。”
这些日子我又何尝不知道他对我的情意，加之黎墨染残存的记忆越来越多的出现在我的梦中，我也渐渐知道了他与黎墨染的过去，但这些对于我终究是别人的经历，而我也只是看电影一般看时心怀深情，看过也就过了。除却感情外，我的情感思维依旧是正常人，断然不会对同为男子的萧翎晖动情。
萧翎晖走后我并没有逍遥几日，一道圣旨就将我轻易的推向了万劫不复。
黎丞相坐在案前长吁短叹，看他黯然神伤的样子我也多少能理解几分，当年哥哥墨玉被选为三皇子陪读遭遇了那样的下场，而今我突然被太子招入宫做伴读，作为父亲如何能不糟心？但君意难违，我等天子脚下的人又能如何？
只是临行前黎丞相将我叫到身前千叮万嘱入宫后步步小心，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一次黎丞相对我表明了他在朝中的立场，其实在我知道墨玉的事之后黎丞相会依附于谁我也能猜得出。
三皇子龙泱便是现在黎丞相暗中依附之人。
最后黎丞相第一次走近我，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说：“墨染啊，我知道你恨我，但你母亲的事我也是无可奈何，现在我只希望你能在宫中好好保护自己，为父便知足了……”
原来黎墨染是自己主动离开相府的，是因为他的母亲。我微笑着道：“父亲大人不必挂心，墨染自会珍重。”那些都是别人的事情，况且都已过去又何必计较。
次日我拜别黎丞相，入住太子居所——临阳宫。
但我入宫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却不是太子龙襄，而是龙泱。
他站在前往临阳宫的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许久，他缓缓走近我，我下意识地后退，他看在眼里只是脸色微变，随后轻声道：“黎墨染，此次你入宫多少也有我的原因，只盼你能收敛自制，不要再肆意妄为。”
我心下冷笑，我有肆意妄为过吗？只不过当日几句话就让你如此耿耿于怀，作为皇子的胸怀也就这般了。
“多谢三殿下提醒，不过今日殿下倒是好记性没有记错在下的名字。”说完便浅笑着斜睨他，也不知道哪来的胆量。
“你……”龙泱一时气结，怒道：“黎墨染！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拱手作揖笑道：“我哪儿敢啊！”
龙泱见我这般不正经的态度也不与我多费口舌，当下就拂袖而去。
待他走远了我才直起身子，接下来我便是独自一人居于深宫之中，便再也无人会关心我，在乎我，在相府的日子居然成了我这一生最无忧无虑的时间。
眼下已经无暇伤春悲秋了，太子此番突然招我做伴读不外乎两个原因：一个便是想拉拢我的父亲黎丞相，另一个便是龙泱口中所说的‘我的原因’，至于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明白。皇子夺嫡，众人皆为棋子，那么我也应该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眼前的临阳宫金碧辉煌，沐浴在天穹艳阳之下，蔚为壮观，的确让人心生神往，祸福隐藏在这样雍容华贵的外表之下，看在我眼里却是处处心惊。
抬起脚步，缓缓朝临阳宫走去。
第7章 太子龙襄
在这临阳宫里一住就是一个月，这一个月什么都没有发生，因为我连太子龙襄的面都没有见到，每日只是有小童搬一些书卷于我抄录，就这样日日抄录我也权当是练字了。
龙襄并没有限制我的自由，除了每日在自己的院子里我也偶尔出去游荡，但我却从来没有出过临阳宫，毕竟是在这深宫禁院中有些规矩还是明白的。
一个月的时间我差不多摸清了临阳宫的构造以及里面人的身份。萧翎晖说得没错，禄安王朝的确男子远多于女子即使在这权力集中的宫廷之内也没有多见女子出没，偌大的临阳宫也就只有太子妃以及她的几名贴身丫头是女子，其他宫人均为男性，预料之内的太子也拥有几个男妃，而且个个都系出名门，并且以宠为荣。我就不明白了堂堂三尺男儿怎么就愿意屈居人身下，放着大好年华不去做一番事业而是在人身下承欢？我忍不住感叹一句：“愚蠢的人类啊！”
“难道你不是人么？”
一不小心竟然将心中所想说出声来，听那人这样问我便顺口答道：“我是聪明的人类。”说完还得意洋洋地笑起来。
而后我看见来人是龙泱笑容立刻僵硬在脸上。他见我笑容僵硬，自己反倒笑了起来，他的笑和萧翎晖完全不同，仿佛在寒冷的冬天一缕和煦的暖阳照进屋子，洒在人的脸上感觉暖暖的，多么美丽的笑容啊，可他却经常板着脸像一块冰山一样。
我看着他笑自己又不自觉笑起来，一时竟然忘记了行礼，良久我才忽然醒悟忙着放下正在抄录的笔起身行礼。
龙泱倒不以为意收敛了笑意道：“这几日都在抄录书籍？”
我点点头，连忙稳住心神。片刻后我与龙泱之间刚才那种异常的和谐感全然消失，又恢复了之前冰冷的气氛。
“我不过是个小小伴读，自然是照太子殿下的吩咐做事了。不知三殿下今日来有何事，若是要找太子殿下请到正殿等候。”
龙泱盯着我半晌才徐徐道：“今日的确是来找大哥的，不过他与父皇议事还未归，我便顺道来看看你。”
我假装朝门外看了一眼，而后皱眉道：“殿下怕是迷路了，这里距离正殿颇远，怎么会顺路？”
《宅书屋》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