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轰然打开!
宫半面迅速冲入,那一刻的发力犹若野豹,瞬间撞碎了一个杀手的下颚!随即狠狠一个肘击,未曾等那口血溅到自己,瞬间借助反推力踢中后一个杀手的胸口。随即再旋身!第三个杀手的手臂被她缠住后用力掰断,前来援助的第四个杀手也被她制住,蹬地后猛然跃起,格拉一声扭断了脊椎。
身体坠落于地一声闷响!
她深深呼吸了一下,短暂死寂后,犹若燃烧的凤凰猛地鸣叫而翱翔于天,八方攻击接踵而至!她在那个逼仄的空间里狂舞一般出击,动作行云流水,狠辣至极!
“再快!再快!再快!”迟下楼冷冷出声。
随着这一声声催促,宫半面即可加速,那些在戏台上绚丽的技巧全部展现,都是杀人的绝技,妖娆的舞姿变作噬人的蛇,獠牙凶猛无比。
“还要快!注意你的重心!不管敌人多么强大!不能偏向任何一方!”
那一个身影高挑直立,仿佛是山巅之上的白色雪荆棘,杀死敌人的同时,那些薄刺也被一一除去,不管对方在何处造成了多大的伤害,永远只会攻击,不知疲倦。
“没时间了!最后五秒!”
最后这个孩子爆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唱腔,然后猛地旋转!无休止的旋转!仿佛一个永不停息的圆弧,边缘带着刮出的血迹,飞溅如同焊铁时的火星,新鲜滚烫,那些杀手试炼手仿佛被镰刀割到,麦子一样盘旋倒地。
阳光从檀木窗口透进来照在她身上,十四岁的宫半面神态有着隐而不露的傲然,像是一幅古描的静物画。
她独自一人伫立在众人尸首间,抬起手,用两根手指夹住一缕鬓发滑下,汗水沥沥低落,她苍白的身影上布满光影,缓慢抬起眼一笑,艳丽至极,也同样单薄如水中宣纸。
“漂亮,我的门生。”
迟下楼缓缓抬起手,鼓掌,空旷的掌声在乌鸦的叫声中渐渐没去。
宫半面刚刚一如既往地笑,迟下楼忽然上前一脚踹在她身上,宿妆堂班主的身手名不虚传,宫半面瞬间撞上了身后隔了十几米的墙,一口血喷出牙关,然后痛极地蜷缩起来。
“老混蛋。”宫半面难受得靠在墙壁,低声说。
“你还没资格骂我混蛋,合欢漏。”迟下楼冷淡负手,“除非你哪一天冠上了妆名。”
宫半面哼了一声:“你自己冠不上,每次都来找我的茬。”
“就算如此,你也骂不了我。”迟下楼转身离去,“半出师的小混蛋。”
可是宫半面再没有机会,在冠上宿妆堂绝顶杀手所特有的“妆”名之前,光明正大骂她的师傅一次。
迟家的家主,迟下楼死于她十五岁的春天,离她父亲宫伏的忌日仅隔七天。
007
应水卿不想要这样的结局。
他觉得自己还是很喜欢宫半面,那个在梧桐树下唱戏的小女孩,那个拿着折扇眉间一抹笑意的宫家天仙,那个会叫他卿卿的人。
该进牢子的分明是宫妆,宫半面为什么要去?为什么这世界上那么多姐妹反目成仇,她偏偏那么护着她那个万岁爷似的妹妹?
一次世家宴会上,应水卿冷淡地吩咐心腹侍者,给宫妆的酒中下了料子,彻底坏了她与宫半面一模一样的声音。
随后便是疯狂地收集资料,证明监狱里的那个人不是宫妆,真正的宫妆还逍遥法外。
可宫半面也令他震惊,他无法想象那个女孩居然公然认了一个宫家长子的名头,证明自己不是宫妆,然后……将所有的罪责都往她宫半面的身上揽。
因为旧案翻出,曾经那些囫囵吞枣的判决作废,这一次更狠,男监死囚。
应水卿简直无法想象,那女孩进那种牢子会发生什么事,他无法脱身,便即刻令迟家目前的家主,迟佼社去照应她。迟佼社这精神病也居然莫名的好说话,打点出了个典狱长的身份,便匆匆奔赴上任。
直到后来,应水卿才知道,自己平时做得最蠢的一件事,莫过于此。
迟佼社毁了她,将她的尊严、骄傲、生命,一切的一切,打落尘埃。
宫半面十九岁,策划了整整三年的越狱。
那一个深沉的夜晚过去,温暖而白粲的阳光铺满大地。
宫半面死了,死在了过去,从这一刻开始,那个从黑暗中叛逃出来的孩子,名为滴尽妆。
所有人再无法真正重见她容颜,浓妆若滴落,戏尽即人终。
五年过去,应水卿再见到当年的女孩,发觉那么熟悉而陌生。
那么美的眉眼,却含着那么多的冷漠,冻得人心里发寒,不同于宫妆的浩然正气,是一种阴沉沉的,又妖娆如鬼魅的淡漠。
她是一曲万人空巷的妆女神,也是一令腥风血雨的仵官王。
应水卿淡淡看着她,只见她慢条斯理让人帮忙褪下昂贵的戏装,穿上备好的西服,短发垂在耳畔,像那些商场老手一样漫不经心打着领带,用一种疏离客气的语气打着招呼:“原来是应家太子爷,失敬,我就是被你们应家视为眼中钉骨中刺的宫家副家主,滴尽妆。”
那一刻,他心头巨震,那个记忆中叫着他卿卿的小女孩,原来早已死在了眼前这个人的眼瞳深处。
宫半面将被锁在精神病院的迟下楼小女儿救了出来,手法非常极端,她几乎杀光了半个精神病院,一把熊熊烈火烧红了半边天。
然后她通过了宿妆堂的班主最后考验,立刻开始扶持迟溶成为迟家的当家主。迟佼社被逼走,然而宿妆堂自然愚忠地认迟佼社为主。
迟佼社被逼无奈,改姓为池,随后在应家的支持下大力发展产业,在身后宿妆堂的底蕴之下,白三家渐渐变作了白四家,新增池家。
夜深人静,应水卿常常望着窗外梧桐发怔,那个女孩的身影仿佛穿透时空,在他眼前一遍一遍轮转。
那时的她还不是滴尽妆,她只是一个名为宫半面的小女孩。
真的只是一个孩子,和无数小姑娘一样可爱,一样喜欢童话,一样憧憬自己的未来,晃着腿坐在小高椅上,长发披在背后,小脸明净地几乎要浸染阳光。
……但现在呢?
她的家族毁了她,她把自己所有的信任和爱都奉献出来,但他们都没有珍惜,包括他应水卿,除了宫妆。
所以她要保护她的妹妹,是么?那是她从子宫就拥抱的妹妹,虽说宫妆那么冰冷,跟她温润的性格完全不符,但是为了保全她,宫半面把自己杀死在自己的心里。
于是,滴尽妆诞生了。
这个和宫半面完全不同的人,残酷妖异,心中是堆积如山的暴戾,她原本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完全被人践踏成泥,这个是她穷尽一生都无法原谅的。这么一个骄傲的人,除了把自己变得更无所不能,她还能怎样呢?
她已经不是宫半面,属于她的那半面已经死去。
如果她还像当初那个叫宫半面的小姑娘一样柔和,那么会死得更快。
为她的骄傲横死,却并非殉葬。
于是她根本不敢原谅曾经发生过的,要毁掉她一生的事情,否则她就要与那些人同归于尽。
可这个世界太大,还有好多事没有做完,在她的保护下还生活这那么多人,她在脸上抹着浓妆,拿出残酷冷血的架势,一方“仵官王令”能虐杀到阎罗殿哭爹喊娘。
起袖翩连时,举世当无双。
所有人都忘记了曾经那个宫家的小女孩还在梧桐树下唱歌的时光。
她的声音曾经那么酥软,那么动听。
能记得这些的,要么是那个努力想让她变回来的妹妹,要么,是她不可饶恕的敌人。
008
应水卿也未曾想到,宫半面会变得如此会拿捏人心,轻易的几个局,借刀杀人,就让他们应家彻底退出了黑道,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
而他更没想到,这个女孩能下狠手逼疯她自己的母亲,仅仅是用了五盘盲棋。
在白道的厮杀中,他无数次想问她,能不能停手?你看看你自己的身体,看看你的病危通知书,你的妹妹已经患了咽喉癌,你也想把自己断送在这里么?
他的确问出来了,然而得到的回答不屑一顾。
宫半面脸色是病态的白,笑得温和,琥珀色的眼瞳却深邃。
她风轻云淡道:“你既然毁了我的一生,我当然也要毁了你的一生。”
应水卿深深地看着她:“你想让我死?”
宫半面却微笑:“我怎么可能会让你死,像我这样轻松地赴死。不过话说回来,我不会任何子嗣,以我妹妹的性子怕也很难——那么应家嫡系只有你了,带着我赋予你的那份绝望,去掌握至高无上的应家吧,在我的阴影下,去为了利益结婚,去为了家族生子,去费心费力教导继承人,去慢慢度过这平庸碌碌又无比漫长的一生!”
应水卿怔愣地看着她,像是根本不知如何反应。
宫半面缓慢地笑了:“你不会死的,太多的羁绊,让你只能缓缓品尝这被我毁掉的人生。”
他想,那个女孩是有些疯了,但他不在乎,因为他发现自己还是忘不了那个小疯子。
等她安静一些后再与她约谈吧,应水卿只是这样想,等她抒发完心中的恨意,他会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的爱。
然而他再没有机会这么做。
009
五月四日,宿妆残古楼坍塌,滴尽妆确认死亡。
从母亲口中听到这个消息,他第一反应是那家伙又在玩什么诡计,此类的手段他见得多了,玩失踪,玩假死,都是她的拿手好戏。
但这一次母亲的神情分外凝重,派出了大量人手和仅剩的几个忠心耿耿代理家族去彻查此事。五天后,应子钿找到了正在工作室的他,脸上是挥不去的疲惫,只说了一句话:“宫半面死了。”
应水卿还是觉得好笑,看来这一次那家伙玩得还真投入,手腕也见长,只是不知道这次大手笔的目的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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