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恩》分卷阅读28

    头陀道:“你话说对了一半,另外一半却错了。”司徒章见他高深莫测,不禁起了好奇,他问头陀哪里错了,头陀就说:“这祠堂里供奉的人是要藏起来才好,但不是什麽姘头,而是了不起的英雄豪杰。”

    司徒章忽然想起头陀所说的那个祠堂,顿时心中雪亮,他冷冷一笑,呛声道:“敢情是司徒峥那老兔子的祠堂,说来说去我还是被师父们骗到此地来了。”头陀早知他会如此,想来又要安抚几句,便道:“是你自己要来,还说我们骗你,若论不讲理,你与你师父年轻时可真有一比。”司徒章懒得与他废话,直截了当道:“我有事要问,今夜我自会去丹房见他,还请二师父告知。”他刚转身要走,却听那头陀道:“你这孩子也该好好体谅体谅你师父,他日子也不久了,让他开心开心不好麽?”

    《美人恩》 第十回 菩提纱6

    那头陀声音略有凄惶,片刻之後却有了笑意:“虽说我与你师父处了三十来年,从他身在内卫就混在一起。但比你这新女婿乖徒儿,我的话根本无用。你去祠堂里祭拜下又能如何?就算闭口不提,你师父也晓得是谁杀了他的心肝宝贝儿。”

    司徒章虽停了脚步,却不回身,他冷然道:“那老兔子既说是我杀的,怎会去做什麽鸟拜祭,二师父你忒多事了,死个人有什麽稀奇。这山上山下天天死人,也不曾见你如此在意过。”

    头陀笑道:“我乃化外之人,生死情仇早已无缘,司徒大人这麽说,恕贫僧不能苟同。”司徒章听他又拿这话搪塞,更不愿多说,他抬脚掠下山崖,片刻间便失去踪影。留了头陀一个仍在树下,看苦道人一步步从树荫里出来,不禁露出苦笑来:“我又忍不住多嘴了,你可不要骂我。”

    苦道人道:“我骂你做什麽,只要你记得苏昧风已死就好,不要屡屡拿出来说事,免得又惹出麻烦来。”

    头陀又道:“那老太监见了你,没说什麽麽?”

    苦道人原不想回答,看他真是著急,才笑道:“我老都老了,又是这副打扮,他个奴才哪里认得出来?”头陀点头称是,他早就习惯苦道人说啥便是啥,从未想过违逆与他,即便知道那人皮面具下是本是张俊脸儿,也不会开口揭穿。

    两人手拉手掠下崖去,刚要往道上走,就见司徒章从块大石後闪出来,面如寒霜:“师父既然下来就好,章儿有话要请教一二,还请师父不要吝啬。”苦道人知他心性,也料到他不会真等到夜里,便开口打发头陀先走,待那人身影渐渐远了,师徒二人才说起话来。

    司徒章先问了为何让赵公公上山,又问了秦绍阳的病情,苦道人只是沈吟,并不回答,後来司徒章有些急了,他才透露一二:“你那檀郎不知练了什麽邪门法术,如今正是衰朽之时,扛过去就好了。至於赵公公,”苦道人看了看司徒,笑道:“你难道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古训麽?既然天下皆是王土,区区鸡鸣山哪里敢拦他赵大总管的路。”

    美人恩 第十一回 饕餮1

    司徒章走後,秦绍阳仍躺在床上,经过方才一番折腾,他早倦极,连水都懒得喝。销金酒与秋蕊手书都被司徒章拿走,以这人霸道,想是不会再见,加之如今这副破烂身子,就算想要夺回也不可能。秦绍阳望著帐顶,怎麽都睡不著,他知道自己方才所为颇有意图,只是司徒章如此反应却在他意料之外。“不当心又惹了冤孽,若是寻常人等倒也罢了,”他单手遮了双眼,暗自道:“偏偏是司徒章,这可难了。”

    只是此情此景,多想也是无益,秦绍阳叹了口气,阖上双目歇息,再醒来时,司徒章已然回来了。秦绍阳看他虽是面带笑意,眼里却冷冰冰的,不禁问道:“莫非你找赵公公说话了麽?”司徒章只道尚未,秦绍阳又问:“你没有杀他罢?”司徒章道没有。他态度生硬,透著古怪,倒让秦绍阳不好再问了。後来有卿明领了小道士送了下午的点心来,是新下的桂花点了莲子羹,香喷喷很是诱人。秦绍阳中午吃的还在堵著,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司徒章不说不吃,只用十几个莲花白瓷的幼碗乘了,放在桌上晾著。

    卿明只觉得屋内透著古怪,不是久留之地,於是告辞走了,只留了司徒章与秦绍阳两个。司徒章坐在桌边,举了银筷轻敲细碗,叮叮当当很是悦耳,秦绍阳凝神细听,捕捉其中细微变幻,竟入了迷去。司徒章敲了支古律,又敲了个新曲,虽调门略有偏差,好歹听得出是什麽。第二曲罢了,秦绍阳开口道:“司徒大人为何作丧歌调,有些不吉。”

    司徒章嘿嘿一笑,沈声道:“我这是为天下杀场作序,但只想与秦大人同闻,吉利与否倒不要紧。”

    司徒章话中有话,秦绍阳聪明若此怎会听不出来,他虽不知道司徒章方才去了哪里,与何人说话,但其中变化却了然於胸。秦绍阳沈吟片刻,挣扎著支起上身,靠在壁上边喘气边道:“司徒大人有话直说,不要绕著圈子讲话,秦某精神不够,太多的话怕是听不完全。”

    司徒章看秦绍阳辛苦,本想走过去相扶,但此时此刻却是不能,他等秦绍阳气喘得匀些,才道:“秦大人只要过了衰朽之期,便可吞食天地,在下不才,望日後能鞍前马後,求得保全才好。”

    秦绍阳闻言笑道:“这事司徒大人怎麽知道的?”

    司徒章淡笑道:“岂不闻天下没有瞒得住的事,只是时候未到而已。秦大人好本事,不知道练了什麽了不得的武功,居然连我也才知道。”说罢,他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坐下,扶了秦绍阳的双肩,尽量柔了声音:“你若早与我说知,不就好了?”

    秦绍阳笑笑,神色间皆是落寞:“若我说不练这功法就活不到今日,司徒大人可信麽?”

    司徒章道:“秦大人说笑了,天下哪有这种功法。”

    秦绍阳道:“当年那人只说是聚魂神功,可避衰朽之祸,只要练到第三重就可消我先天不足,所以依法练了十年,当前不过到了第二重而已。”秦绍阳语气虽是平淡,身上却抖得厉害,司徒章知道他体力又快耗尽,眼见是又要晕了,心中怜惜之意不禁大胜,忍不住按了他背,自然而然搂在怀里,直到秦绍阳睡熟才把他放倒在床。

    到了半夜,秦绍阳推醒司徒章,说有话要讲,司徒章见他面有泪痕,便不能不听,只点头答应了。秦绍阳仰面看著帐顶,淡声道:“司徒可知我不是秦南川的亲子,本是买来的侍童麽?”司徒章摇摇头,秦绍阳又道:“当年秦南川去岭南,在人贩子那边看我年幼有姿,买来养在府里教习武功文采,只盼有可用之时。”

    司徒章心下猜了**,还是忍不住问道:“他即已把你认作长子,除了盼你拔得头筹,光宗耀祖,还能如何?”

    秦绍阳知他是装糊涂,便道:“这京师之中,王公贵胄颇有男风之好,只要被耍屁股结了姻亲,何事不成?司徒大人何必要秦某说破,好生无趣。”

    司徒章被他说破,只好笑笑,顺便捉了只手攀起来,还好秦绍阳并未拒绝,只自顾自接著说话:“若不是被送到先帝那边,为他所宠,既保得清白,又在御书房学了治国平天下的本事,说再造再生之恩也不为过。如此大恩大德,秦某若不全身以报,如何立世为人?日後下了黄泉,见了先帝,问起是否担当遗诏所托,又该如何作答?”

    司徒章道:“你为他秋家做牛做马,病成这样还忘不了那死鬼先帝,即便今日就死了,也没什麽无法作答之事。若是他为难与你,你只管托梦给我,好去把那宗庙砸个稀烂为你出气。”

    他虽语音轻快,内里却很认真,秦绍阳听了这话,也不禁轻声笑起来:“毁砸宗庙之罪足可灭族,以司徒大人放肆,不过是说说罢了。”

    司徒章哈哈大笑道:“只管事後把皇室宗亲杀光,再贿赂那些史官胡乱编些故事,便可摇身一变成了救助天下的英雄,如此这般不就得了?”秦绍阳知他说的不错,历代王朝兴亡之事只能从史书获知,写下来如何便是如何,不会有人真去追究百年旧事,即便真去研究,只怕唯有些许趣事为後人所知。他正想著,又听司徒章道:“你且想想,百年之後那些史官会如何写你?是先帝的男宠,魅惑女帝的佞臣,还是国家栋梁,救天下於水火的英雄?即便你说什麽死後蹬腿闭眼万事不知,那层疼惜你的死鬼先帝因你的污名受累,也不要紧麽?”

    秦绍阳低声道:“你是劝我谋反,还是叫我拥戴帝室?如此七七八八说了许多,倒让我糊涂了。”

    美人恩 第十一回 饕餮2

    司徒章凑得更近些,贴了耳道:“我只想你攥了那些史官的笔头,让他们多写你的好话,顺便把我这无赖之人也写得高尚些,这就行了。”

    秦绍阳转过头来,一双眼盯著他看,只觉黑暗中司徒章目光灼灼,渐渐心中竟有些痴了。过了半晌,秦绍阳方长叹了口气,柔声道:“若我幸而不死,定不负今夜之约。”他话刚说完,只觉得下面一滑,又有屎尿泄到床上,顿时一股恶臭袭来,好不容易积攒的精神又消散了大半。

    司徒章闻到气味,早已是习惯了的,於是翻身下床,把秦绍阳抱上躺椅,又摸黑出去打了些水来,帮他擦洗干净,一串动作如行云流水,半点多余都无有。秦绍阳默默看他行事,好不容易熬到床铺清洁,可以继续睡下的时候,才呐然道:“我这模样,怕是活不久了。方才那番约定,司徒大人还是不要指望得好。”司徒章弯腰把他抱起,轻轻放在床上,顺势搂了肩背,收在怀里。绍阳方才泄了身,正软弱著,如此被他抱著,心里更是柔软,加之此时正是子夜,月色撩人,若在平时早就情动,可惜秦绍阳身子不好,两人只能耳鬓厮磨一番,不敢有什麽大动静,但仅这样原也够了。

    二人依偎歇了一夜,清早被卿明领著赵公公来访扰了清梦。那老公公见多识广,见秦绍阳窝在司徒章身上也不奇怪,倒是卿明见了羞得满面通红,只把视线盯在一处,看都不敢看秦绍阳裸了的半身。因有司徒章在侧,秦绍阳便没有废话,问了赵公公宫里的事,当听到秋蕊为文散生所逼,不得不写下那文书时,竟有些唏嘘。“陛下顶记挂秦大人,正在宫中等大人去救,”赵公公见秦绍阳红了双眼,还是要说些便宜话:“想当年先帝临终之时,还不忘秦大人在边关的安危,如此情谊秦大人可不能忘啊。”

    司徒章听他话说的矫情,攥著的那只手又变得冰凉,不禁冷笑道:“人说宫中诡道甚多,今日听赵公公讲话方才明了。分明先送了毒酒给他吃,此时又说什麽情谊不可忘记的昏话,果然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司徒佩服得很啊。”赵公公原就害怕司徒章,知道他喜怒无常,心狠手辣,要不是进门瞧见秦绍阳与他混在一处,颇为合契,只怕说的话还要厉害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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