蝎慢慢睁开眼睛。
雪山要塞是军事基地，给上级军官的寝房无法与晓家在索兰的超奢华碉堡相比，但对于一个边境荒瘠的军事要塞来说却已经称得上相当舒适，他动了动僵硬的脖子，转过头，见到睡在身旁的金发青年不知什么实后早已经张开明亮的双眼，盯着他瞧。
有赖于体内的自动处理程序，蝎不用看就知道现在是早上七点三十一分，一位血族──还是一位纯血统的血族，在这个正该入睡的时间点醒过来实在是与他的身份十分的不相衬，但蝎却打从心底的感受不到一丝违和。
从他见到迪达拉的第一眼开始，迪达拉的所有表现就跟吸血鬼三个字扯不上半点关系。
思及此，蝎的神情不自觉的柔和了一点，他伸手抚摸迪达拉散落在丝绒枕头上的金发，但手很快被迪达拉毫不留情面的拍掉。
蝎不以为意，耸肩问：「还在生气？」
迪达拉回了蝎一个不予置评的眼神，轻轻哼了一声，「你说哪一回？是你假装格盘还是擅自跑到战场上？」
迪达拉很火大。
那天攻下雪山基地的一战，晓家是作足了准备，火力全开，表面上只有寥寥数人，但事实上晓家的六人只是个噱头十足又光鲜亮丽的诱饵，他们早就暗地雇用了大陆上排名前十的佣兵团，总共四百七十五人的菁英们将趁晓家吸引了绝大多数的视线时，带着最新圣光武器绕过雪山山脉，从基地背侧突入。
也就是说，蝎就算不出现在战场上也不会怎样。
最让迪达拉恼怒的是，现在已经没有方舟了，蝎的意识体不是存在于无边无际、随时可以撤退的浩瀚网域，而是一具真正有实体的人造体中，要是哪个疯子朝着战机狂轰或是蝎哪根线路接错造成坠机悲剧，那蝎就是真真正正的消失了──还死得莫名其妙。
「少乌龟笑鳖了，你我不过半斤八两。」蝎用一个闲散的姿势躺在柔软的大床上，一点也没有为迪达拉的不爽感到丝毫歉意。
「你什么意思？」迪达拉眼睛一瞇，撑起身子瞅着蝎，纠正道：「我跟你不一样，你本来就没有必要过去，可我是晓的当家，难道我还能躲在后头让家人自己去当诱饵？」
「所以呢？」蝎维持着侧躺，手臂枕着枕头的姿势瞅他。
迪达拉不明所以地与蝎四目相望，他直觉蝎是想告诉他些什么，但却一时没能听出来。
蝎的眼睛仍是那样波澜不惊，优雅慵懒，见迪达拉半天没反应，才叹了口气，用与他那闲散表情全然不相同的利落身手猛一翻身，跨坐在迪达拉的腰上，双手撑在两侧，吐着气低低问：
「这是一个可以把我的床伴送上战场的理由吗？」
迪达拉一愣，抬头看着蝎。
蝎的表情仍是那样从容不迫，他用一种半是审视半是玩味的目光扫过迪达拉□□的胸口，最后停在迪达拉胸前一道旧伤疤之上。
那个伤他记得，在四年前的百年大战中留下的。
「你成长的速度太过了，这违背了自然常理。」
过度的强迫性成长从来不是好事，就像打了生长激素的饲料鸡，内脏生长的速度无法跟上被外力影响而迅速膨胀的身躯，最后成了无法站立的肉球；又比如大陆政策的改革，风驰电掣的革新真正意义上并不是一场完善的蜕变，因为她的人民很有可能尚未打从内心准备好做出这巨大的改变，血族与人类和平共处只是理论，很多人都清楚已经打了百年的两个种族事实上很难达成真正的平衡。
这种现象同样发生在迪达拉身上。
迪达拉绝对不是个案，在这个烽火四起的年岁很多孩子都是如此，比迪达拉年纪更小的大有人在，发生在迪达拉身上的状况只是整个大环境的缩影，而且更加明显。
因为环境也因为心理上的恐惧，四年中他不断强迫自己蜕变成长，从一个被家族保护得天衣无缝的弱小吸血鬼变成丹特戈研发部长的得力搭档，从什么都不会变成同盟派不可或缺的坚强战力，从一个晓家刚被承认的成员变成得扛下家族责任的当家，最后，在百年大战好不容易终结之后，他甚至得扛下维持这巨大平衡的重任。
四年的时间远远不够，但迪达拉没得选择。
「这件事情，我得付一半的责任。」
终结了方舟，从人造体上清醒过来后，蝎曾经对此，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自责，与心疼。
如果不是他在方舟之中藏匿的三年，迪达拉未必要孤军奋战。
如果不是他因为被方舟反噬了意识，迪达拉未必会被逼着下这一步违心的险棋。
蝎想他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忘记，当他假装格盘时，迪达拉在几秒的停顿之后，迅速凝结出的冷淡。
那种淡然不是真正的平静，只是一个必须的外壳，因为迪达拉已经被逼到绝境，不得不用伪装出来的冷漠来面对这个更加冷漠的世界。
哪怕他的心中是多么的委屈。
这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错，他们身处的年代就是如此辉煌灿烂的同时又如此颠簸潦倒，每朵烟花绽放的花火都是经过了长时间的酝酿，燃烧了生命然后换得的成果。
明知道没有人该对这样一个年代负责，但是蝎身为一位导师，身为迪达拉这场旅途中的拓疆者，他对无法陪伴这个孩子走完后半段最颠簸的年岁感到遗憾与内疚。
幸而蝎从来不是一个会消极沉溺在错误过往的人，既然迪达拉让他从方舟中回来了，他就有义务继续他身为一个引领者的责任。
年轻的导师知晓自己的责任也知晓自己脆弱又故作坚强的学生，没有少时的懵懂天真却仍然可爱得惹人心疼，所以他只能把头靠在迪达拉的颈窝，嘴唇贴着迪达拉的耳朵，轻轻摩娑，用他所能够给予的最大温柔去安抚这个他眼中永远的孩子。
「不管怎样，我回来了。」蝎这回，没了语气中一贯的傲慢慵懒，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柔声安抚。
「对我撒娇吧，傻子。」
蝎看不到迪达拉的表情，只知道良久之后，那家伙轻轻应了一声，带着软软的鼻音。
☆、人造体
晓家最近很忙，忙得鸡飞狗跳。
本来晓家的成员就少得可怜，现在又硬是啃下了大片国土，只好把一人当十人用，一只蝙蝠当一头龙用。
角都与飞段各自携上心腹忙着扫荡主战派乱党，两人的房间里各大要塞构造档案与秘道路线图堆得像山一样，房门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有一次迪达拉不知情开了不知道谁的房间，结果马上被泄洪一般的数据图淹没，最后被前功尽弃的角都揪出来揍了两拳。
鼬身为纯血统，在同族之中声望一向挺高，他与南担任了晓家谈判公关的的角色，前前后后探访了好几个北方家族，其中也包含了曾经在百年战争中对晓家伸出援手的葛兹一族。虽然以两人的社交手段通常是来者不拒，但悠久又有伯爵爵位的古老家族各个脾气古怪，让这位吸血鬼王子碰了不少钉子，听说到最后，有好几个大家族鼬跟南连问都懒得问了，都是直接拆了门杀进去的。
另外晓家也不可能一直住在军事要塞中，他们规画了几处无人古堡打算改建成晓家在北方的新据点，这个部分则由蝎全权处理。蝎为了找到一个兼顾战略优势并能垄断北方与南方的交通脉线的地点伤透脑筋，他用卫星云图与信息流量图交叉比对出的结果，要不就是早就有地头蛇下窝了要不就是个龙蛇混杂的市街，还有一个是在冰湖正中央的，蝎最后差点想怂恿迪达拉直接去抢那个谁谁谁的古堡，管他有没有人住了。
总之，在半强迫的接收了北方之后，晓家接下来要走的路都还很漫长。
在蝎使用人造体的第七个晚上，迪达拉趴在桌前一边咬着笔一边瞅着蝎，半晌问道：「还习惯吗？」
「如果你问的是这具人造体，那我连一个同情的分数都给不出来。」替迪达拉整理资料的蝎翘脚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淡然道：
「肢体协调度还可以，但瞬间反应力的误差值高达千分之三秒，而且手轴关节的支撑架居然是使用弹性合金，我真没想到大陆上还有这种差劲的技术存在，更没想到的是你竟然会去找这种三流货色替我做身体。」
「……」
蝎一棒打死了所有辛劳了多年的专业学者与参与人，迪达拉虽然不想替那些没什么交情的研究团队辩解，但他觉得他很有必要为自己澄清一下：「据我所知，依目前大陆的人造体技术，瞬间反应误差值最佳值是千分之三点七秒，而手轴关节我们试过十六种材质了，弹性合金是最符合人体韧带的材料，另外，那个团队是彻马博士领队的，他是大陆机械体研究组织的权威。」
「彻马？」蝎偏了一下头，悠悠道：「你说那个在七年前的专业微型机械研究竞赛中惨败给我之后就再也不曾参加任何竞赛的彻马比克斯？」
迪达拉开始考虑现在马上把蝎隔离起来，因为他突然发现彻马博士有十足的动机在这个宿敌的身体中装炸弹。
不过，要是蝎连人造体的详细数据都拿到了，真有自爆弹在身体里他应该不至于没发现才对。这么想之后迪达拉稍微安心了一点，他苦笑：
「我怎么会知道你跟彻马博士有仇，反正他很认真的接受了我的委托就是了。」
「古板的比克斯，他八成是想让我收回当年的那句你这辈子白活了。」蝎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哼，我就让他看看什么才叫天才。」
看蝎一脸打定主意要在一个月之内做出比彻马研究了四年的结晶成果还要厉害的人造体的表情，迪达拉突然很同情彻马了。
──不过，果然他们老早就认识了啊。
迪达拉回想着当年他在大陆四处苦苦寻觅拥有人造体技术的研究团队却久久未果时，这名专业资深的博士竟然自己找上门来的当下，自己是很震惊的。
因为人造体牵涉到太多未知科技，是非常先进的技术，别说制作了，全大陆恐怕还没几人深入研究过的，迪达拉当初已经抱持着就算要砸掉手中大半资产也要找齐团队的决心，没想到几天后一个面黄枯瘦、一脸高傲的男人就戴着金色细框眼镜出现在自己身前，说他已经找齐全大陆顶尖制作人造体合作团队，而迪达拉只要支付研究费用就够了，其他什么都不用做。那时候迪达拉简直有种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的感觉。
「他说，他从来没想过你这个后备人员竟然会亲自跑到前线去，而且还就这么挂了。」迪达拉回忆着，「说什么是不想让你就这么死了，才跑来找我的。」
蝎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好吧，我就再让他得意久一点好了。反正这阵子还得忙契约的事。」
这些年下来，迪达拉已经慢慢感觉到人类对于血族的敌意──那是种浅意识中，很难察觉的细微情绪。就算血族不杀人、不吸血、不制造血仆，但人类还是打从心底的惧怕这群有着强大能力的吸血鬼。
毕竟，和平共存的另外一层意思就是被动防御。
所以迪达拉决定撤出大陆，移居北方，与人类的居住空间划清界线。
而所谓的契约自然是迪达拉搞出来防止北方自立为王的名堂──毕竟他的本意仅是让家族可以安逸的生活，而不是企图制造一个随时可以攻陷大陆的血族军队，所以理所当然地需要一些手段管制。
抛弃了他们好不容易在人类世界建筑起来的成就，一切都得重零开始。
反正蝎对于替迪达拉收烂摊子早就习以为常了，一点也不意外，还觉得这样也挺好，以后他们爱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也不用因为迪达拉跟飞段在家使用暗元素互殴而双双被抓到警备公会去训话。
北方的古老的血族家族很多，除了迪达拉更还有两位拥有伯爵爵位的纯血统老前辈，迪达拉既然扬言接收了北方，那么就少不了要与这些家族不断沟通──反正他们有个四年前几句话就挑起大战的资深谈判专家赤砂蝎，谈不拢还有拳头，虽然以后仍然是一片未知数，但迪达拉却不太担心。
从创立同盟派到现在，晓家一直都很坚强。
「你打算怎么处理那家伙？」蝎一边唾弃自己右手无名指的人工皮质神经感应技术，一边慢悠悠地问。
他说的那家伙，自然是在五天前的边境战争中惨败给与丹特戈连手的晓家，最后不但只能拱手让出雪山要塞而且还被层层结界拘禁起来的宇智波斑。
他们察觉斑的真实身份有一半是因为那双与鼬太过相似的眼睛，一阵调查之后才发现宇智波这支古老的纯种血族百年前还一直居住在北方幽僻的山脉中，人数稀少，与外界隔绝，后来不知怎么竟慢慢地进化了。他们在战斗中有着鲜红的双眼，掌控暗元素的能力惊人，单论暗元素的话普遍拥有比纯血统更强的掌握能力，而且意外地对阳光有着高强度的抵抗力。
虽然鼬怎么会被克劳斯抱回来还是个不解谜团，但迪达拉总算知道为什么他每次看到斑那双眼睛的时候会有种似曾相似的错觉了。
「就算他黑魔法再强，但地牢周围我们前前后后设下了七层的圣光结界，别说黑魔法了，连暗元素都没办法大量聚集，他逃不了。」迪达拉想了想说，「但是我还没想好之后要怎么办。」
「之后？」蝎不屑地冷哼一声，「你还打算留他性命？」
「可是他现在状况很惨了啊，暂时不杀也没关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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