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远航叹了一口气:“我也想看你结婚生孩子……”
温子骞愣了一下,抬起头望着父亲,声音低哑:“我这辈子……没这福气了……你还是盼子暄吧……”
温远航突然就红了眼眶,伸出骨瘦如材的手,哭了起来。
温子骞抽了一张纸巾给他抹眼泪,安慰道:“爸,哭什么?会好起来的,心情很重要。”
温远航道:“我在病床上躺着的时候,就想起你整整在床上躺了三年呀……你那时候才刚刚十九岁,是怎么熬过来的?那个时候爸爸不常来看你?你是不是很恨我?”
温子骞叹气道:“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又开始提这事。不提这些烦心事好吗?你就想着,子暄回来陪你了,过几年让你抱大胖孙子不好吗?”
温远航点头:“好……好……我听说,你在开理事会的时候犯哮喘了?”
温子骞帮他把眼泪擦干,道:“温总躺在医院,消息还是那么灵通。不严重的,就是和他们吼的急了,没有控制好情绪,有点喘,含了药很快就缓解了。如果严重,我还能在这给你汇报工作吗?总之你放心,翡翠山庄是你的心头血,我一定会帮你实现它。”
温远航望着他,笑了。
等到液体输完,温远航才恋恋不舍看着这孩子离去。
不是温子骞不愿多陪陪父亲,而是他对医院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感,闻着消毒水的味道,胃一阵一阵的抽痛。
临走的时候,温远航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子骞……你还恨不恨爸爸……”
温子骞转过轮椅,侧着头看他。温远航面容憔悴,形同枯木,眼神浑浊。可是,那强烈的期盼化成浓烈的情愫一头扎进温子骞的心里,他明白,父亲希望得到他的原谅,哪怕是一句假话。他作为子女,也应该大度的原谅。
可是,他大度的原谅了所有人,谁来原谅他?他的人生可以重来吗?谁还给他一具健康的身体,谁给他能走路的双腿……
不,没有人!他注定这辈子,苟延残喘在轮椅上,一辈子注定忍受蚀骨的疼痛……他疼的恨不得一头撞死的时候……他摔倒在地上往前爬行的时候……就已经不能原谅别人了。
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得到原谅的。
“不……我不能原谅……”他望着温远航充满泪水的眼睛,轻轻道:“但是……我爱你……爸爸……”
我不能原谅你曾经抛弃母亲,不能原谅你的偏爱,最不能原谅的是……你不相信我……
深秋的阳光并不温暖,浓密的枝叶挡住了射下来的光线。温子骞坐在树下抬起头,盯着树枝上乱蹦的鸟儿发呆。
鸟儿轻盈的在树干上跳跃,他盯着鸟爪子蹦来蹦去,低头看了看斜靠在一旁的腿。
他叹了一口气,推着轮椅往停车场行去。
医院的停车场正在翻修,原本平整的水泥地挖的稀巴烂,铺上了一层碎石子。他推得有些吃力,时不时停下来,释放右手甩了甩。
右手使不上劲,对温子骞来说影响很大。他的生活起居,做的所有事情,都要依靠双手,他特别怕手受伤,那样他会变得无能为力。
以前秦苍还围在身边,鞍前马后的跑腿。这段时间,他刻意保持距离,秦苍发短信讨好他:晚上想吃什么?我买回来。他回答:暂时别回来了,让我静静。
明显的拒绝,秦苍都不敢回家了。
秦苍不在,大小事宜全靠自己,多少有些勉强了。他吐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右手能动的两根手指,觉得恢复了一些力气,便专注的滑动轮椅。
余光中,能看见来往行人投来的目光。他麻木的盯着地面,这些好奇的、怜悯的眼神在他看来只觉得好笑,他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有人迎面走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请让一让。”他抬起头,看见了潘琴的脸。身体条件反射抖了一下,后背的伤口仿佛再一次活生生被撕开,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抬头望着潘琴,潘琴俯视着他,彼此谁也不肯让步。
潘琴一行四人,左边是潘方,右边是温子暄,后面还跟了一个年轻人。
剑拔弩张的时候,温子骞竟然分神的瞧了一眼那个高个子男人。这人身材修长,身板结实,穿衣打扮非常新潮,花夹克配瘦腿裤,黑皮鞋亮的可以反光。而且长得不差,五官英朗大气,就是一脸公子哥的神情,勾着嘴角仿佛看好戏一般。
这张脸……真是不愉快的回忆呀……
温子暄眼尾扫了那人一眼,皱了皱眉。
潘琴冷眼看着温子骞,冷笑道:“好久不见了,怎么,轮椅都推不动了?需要帮忙吗?”
潘琴明显的冷嘲热讽,温子暄拉着她的袖子,小声道:“妈,别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我是帮他,为什么不能说!从小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我也是白养了。”
温子暄脸都红了。
潘琴道:“其实当年没摔死你挺好的,你这种人就是要这样生不如死,把欠我的一点点还给我,把你欠我儿子的还够。”
温子骞坐在轮椅上,只能仰着脖子看她,突然“噗嗤”笑了一声,道:“潘女士,你这样挺没素养的,你不觉得吗?”他把轮椅往后退了退,准备从旁边走开。“公共场合,欺负一个残疾人,也不怕被人看了笑话。”
三三两两的路人看过来,有些在远处停下脚步看着。潘方拉着潘琴道:“你和他计较什么,他也嚣张不了多久了。”
说着强行把潘琴拖走了。
温子暄左右为难:“哥……我妈她……”
“去找你妈吧。”温子骞抬眸看她,微笑着:“哥也不愿你夹在中间难做人……对了,你入职那事……哥不是针对你……”
温子骞做事很少解释,他不习惯将心中的苦水说给别人,有些事,能担当他绝不退缩。
“哦……我理解……”
温子骞小声道:“对不起。”
“没……没事的……我去找我妈了……”温子暄小声道,走开了。
温子骞呼了一口气,低着头,费力的推着轮椅,从高个年轻人身边走开。
轮椅突然停顿,那人用手按住了轮椅的把手。
温子骞头也没回,低沉嗓音道:“放开。”
“噗”,高个青年喷笑出声,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我不放,你能怎样。”
温子骞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心头火,他确实没法怎么样。
“纪涵志,放手!不要再来招惹我。”
纪涵志哈哈笑道:“认出来了?我以为你忘了。”
忘了?化成灰我都认得。温子骞偏了偏头,不屑的眼神从微扬的眼角瞟了过去。
纪涵志走到他面前,俯视他道:“这么多年,你这眼神让人看着还是那么不爽,看人渣似的。”
温子骞“哼”了一声,难道不是吗?
纪涵志道:“你这幅嘴脸,迟早要得罪人。我是人渣,你又是什么?为了财产,连亲弟弟都能害死的,你又好到哪去了?”
温子骞脸色泛白,右手放在手推圈上,微微有些抖。
纪涵志看他颤抖的手,心里莫名的舒爽,拦着他不想轻易放过他,低着头道:“你杀死了温子熠,他的妈妈找你血债血还,一点也不错。不过,你这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当年,你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我现在做梦,还会梦到呢。”
温子骞抿着嘴不说话,目视前方,好像面前高个的青年只是一团空气。
“不过……也会梦到你的模样。”纪涵志低头,色眯眯的舔了舔嘴角,道:“还有你的身体……滑的让人心痒难耐……不知道,瘫痪了那么多年,有什么变化没有。”
纪涵志是故意恶心他,他记得小时候温子骞属于那种一点就燃的性格,结果话都说到这份上,那人依旧冷着脸望着前方,一脸禁欲的傲慢模样。
刚烈的拳头打在棉花上,纪涵志也觉得无趣,温子骞见他不说话了,推着轮椅往前走,果然纪四少侧身让开了道。
“温子骞,作为朋友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些,你这样,有你苦果子吃的。”纪涵志在他身后道。
温子骞头也懒得回头,冷哼一声:“第一,我们不算朋友。第二,我以后会怎样……关你屁事。”
还是这么有意思!纪涵志抱着双臂,看着他的背影,勾了勾嘴角笑了。
……
身心俱疲,温子骞开车的时候觉得力不从心,因为右手废指痉挛,不好控制,好几次挂挡都失败了。
天空下起雨,前方的车已经开远,后面的车不停按喇叭催促,有些绕到前方还要骂一句:“会不会开呀,开个好车挡道呀,傻逼。”
温子骞吐了一口气,右手用力甩了两下,咬着牙按住油门杆,车缓缓前行。
他后悔没让王叔送他来,只能尽量保持清醒,开回地下停车库,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他连把轮椅拖出来的力气也没有。
他把座椅往后放倒,闭着眼休息,不一会有人敲车窗,是秦苍。
他把窗户摇下来,看着秦苍,道:“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秦苍道:“我一直在等你,看你的车进了停车库。”
他吐了一口气,道:“帮我把轮椅拿出来吧。”
秦苍帮他把副驾驶的轮椅拿出来展开,打开门把座椅调了个角度,然后站在一旁等着。
轮椅和座椅摆好角度,温子骞移动的相当吃力,靠左手一点点移了过去,坐进轮椅时,自己都松了一口气。
两人沉默回到家,气氛尴尬极了。温子骞能感觉到秦苍带着怒意而来,他们一起十年了,很多事情心照不宣,心有灵犀。
《宅书屋》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