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格局还是一如既往没有多大改变，包括，那坐在桌前的银发身影。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莱伊第一次见到凯撒。
夜狼族的两位当家仿佛在他面前达成了某种共识，凯撒不见人影，连一向活跃的克里斯也很少露面，这种局面不得不说有些反常。从下人委婉的言辞中莱伊想到了原因，不知不觉日子已经滑到了三月份，只是银国常年的寒冷让人察觉不到春的暖意罢了。
不知为何，莱伊在书房门口莫名地顿住了脚步。
突然想起在赤国养伤的日子，他总喜欢从门缝里偷看这个男人工作的样子。
及腰的银发整齐地扎成一束从背后垂落，浅色的衬衫敞开的随意，暴露出男性挺拔的颈线，以及，那枚被红绳悬挂的狼牙吊坠。深红的眼瞳目不转睛地浏览着桌上的文件，书房的四周很安静，除了间断性笔尖落在纸页上所发出的沙沙声。管家早先倒的红茶已经凉掉了，他却一口都没有动过，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那些正在批阅的文件上。
那样的凯撒是认真的，有一种认真到神圣的美感。
他是王者，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依然会是。
“怎么不进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将莱伊拉回了思绪。
意识到以凯撒的戒心早已察觉到了他的到来，莱伊推门，在男人的面前站定。多日不见，连普通的招呼都变的生疏起来，见面了，却想不到该说些什么。他们都太敏感，都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心知肚明，说破或者不说破，并没有本质区别。
望着那双深红的眼眸，莱伊沉默了片刻，“……你找我？”
凯撒却只是看着他，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皱紧的双眉表明他在努力压制体齤内那股蠢蠢欲动的欲齤望，压制的快要崩溃。这么多天他克制着没有见莱伊，却在黑暗中闭上眼睛浮现出的还是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全部种种……
只是看到这张脸就忍不住想要压倒他，在他身上狠狠发齤泄嗜齤虐的快齤感。
就算在梦里已经侵齤犯过他无数次，还是不满足。
心口好像突然痛了一下，那道两年前割开心脏留下的伤痕，还在疼痛。
他是王者，怎么会有得不到的东西？怎么会屑于与其他的男人分享自己的东西？可是，王者的骄傲与尊严在面对莱伊时全然失去了用武之地，莱伊从不属于他，就算得到名分、肉齤体、乃至生命，他的心里，永远还有第二个人的位置。
那个将龙族的心送给他的人。
“准备一下，明天我带你去冰封溪谷。”凯撒深吸了一口气，“你走吧。”
简短地结束了这场交谈，胸膛中涌动的万千情感，却只汇聚成这句平静的话语。
因为凯撒发现自己也会怕，害怕忍不住再问起他那个相同的问题。
——你，后悔么？
明明不爱，却成为他的王妃。明明想无所牵挂，却背负了他的血液。
是什么让他们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局面？是在珠宝街上无意中的一眼？是芬里尔之牙第一次产生的感应？是在得知他被当作祭品掳走时瞬间的紧张？是从血池中救起奄奄一息的他？是不顾旁人的阻拦割开心脏让他喝下自己的血？……
是爱？是恨？像对待易碎的宝物一样珍惜，却同时想要摧毁。
彻彻底底地毁灭，让他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凯撒……”走到门口的莱伊忽而停住了脚步，“谢谢。”
凯撒怔了一下，他不知道莱伊为什么要突然向他道谢。他们之间，到底谁欠下谁的更多，早已经算不清楚。可是莱伊没有解释，他回眸，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坐在王座上的男人。遥远的对视，那双眸里的光芒异常清澈，洗脱了爱恨只余下柔和的平静。
风吹过，窗外隐约飘来一股清幽的花香，是屋后的那片雪月梅开花了。
莱伊动了动嘴唇，像是要对凯撒说些什么。但最终他没有，只是露出了一个微笑。漂亮的笑容，好像又回到了两年前的他们，没有恨，没有利用，没有丝毫的杂质。
“明天回来后一起赏梅吧，我答应你的。”莱伊说。
那一刻，他真的在笑，笑得无邪而又美好。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平静，短暂到让人几乎留不下任何印象。
很多年后，每当凯撒再想起这个瞬间，总会不由自主地苦笑着低语一声，“骗子。”
自欺欺人的骗局，却被他演的太好，太逼真，以至于无法分清楚假象与真实的界限。就像一个梦，他用生命里最后的美丽去编织了一个梦境，欺骗了他一生。
抑或是，他用一生，去做了这样的一个梦。
花已落，梦留余香。
作者有话要说：
☆、雪之卷·20
苍茫无垠的白色雪原，一眼望去仿佛看不到尽头。
坐在奔驰的魔狼兽的脊背上，迎面而来的风雪拍打在脸上，蔓延开刺骨的寒意。将身上的裘皮大衣又拢紧了一些，莱伊抬眼，不远的前方隐约出现了一座由冰雪构筑的宫殿。
夜狼族祭祖的圣地，芬里尔尸骨的埋藏之所——冰封溪谷。
莱伊扭头看向凯撒，男人英俊坚毅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不仅仅是他，连带跟在他身后的狼族部众面上都带着少有的严肃。那份庄严的神圣，让莱伊突然想到了人类在朝拜神灵时候的庄重与虔诚。尽管夜狼族本身就是高贵的神族，就算叛离了神界被神所抛弃，那不屈而坚忍的血性，早已通过血脉铭刻在了他们的灵魂深处。
冰雪的宫殿在视野中渐渐清晰，一行人来到了冰封溪谷的入口处。
狼族的全部成员都一致在宫殿门外停了下来，他们不允许再上前了，因为接下来在里面展开的将是一场生死的较量。冰封溪谷的入口将被彻底封死，王位的继承者需要到宫殿深处接受芬里尔的选择，无人知道狼族的先祖会为他的后人带来怎样的考验。
历届夜狼族的王，都是如此诞生。背负着血腥与杀戮的罪孽，活着走出来的那一个。
凯撒看了一眼身旁的克里斯，而克里斯也难得没有笑。深红的眼睛与银色的眼睛对视着，不知为何，凯撒突然想起了年少时候的他们，想起了那个跟在他背后崇拜地叫他“大哥”的少年。不过那些曾经，都随着记忆的流逝变的太遥远了。
转眼间，他们都变了。
体齤内流淌着相同的血液，却不得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凯撒突然想，是不是夜狼族的先祖芬里尔的强大，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双手沾染了亲生兄弟的血，灵魂背负了不可饶恕的罪。在这世上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所以，便只能够相信自己，只能够依靠自己，变的强大，变的不可摧毁。
如果成为王者的道路注定是孤身一人，那么，你又为何要留下那个古老的魔咒？
被芬里尔之牙所选择的，王的另一半。
“我先走一步了，‘王’。”耳边响起讽刺的声音，克里斯径直走进了宫殿。
“凯撒……”海伦上前，看着也将离去的凯撒。
他回头，朝她微微一笑。他明白她的意思，而她也明白。用不着言语，多年的默契告诉海伦无论最后的结果是怎样，她都会完成她的使命。因为她是他的部下，他是她的王。
“等你回来。”海伦说。
最后看到的是他转身的背影，银色的发丝在风雪中飞扬。
“要走了么？”早已等候在宫殿门口的莱伊，转过身来面向他。
凯撒上前，一把握住了莱伊的手，冰凉的手心握在滚烫的温度里。这一刻，琥珀色的眼睛映在他的眼里，平静得像无澜的湖水，那么乖巧，那么安顺。
这让凯撒突然再一次想起了，那个一直想问却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你，后悔么？
就算是逢场作戏，可是事到如今，连他自己都无法再跳脱出这个舞台。
他把这个人牵扯进了狼族内部的战争之中，已经没办法回头。身后的大祭祀开始了例行的问话，莱伊必须在他面前，在全狼族人的面前，获得进入冰封溪谷的资格。
“你是否愿意成为王的左右，生死相随，不离不弃。”苍老的声音，在无边的雪原深处响起，夹杂着凛冽的风声传入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在此用你的鲜血立誓，让诸神见证。”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莱伊举起了胳膊，银色的匕首就摆在他面前。
举起匕首，而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莱伊——”
凯撒看着他，无声地朝他摇了摇头。
说不清楚为什么在这里后悔了，连死亡都不惧怕却偏偏害怕让他当众立下鲜血的誓言。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他们没必要走到这一步，没必要让他牺牲所有的幸福来履行这样一场荒唐的婚礼。自己明明许诺过，会保护他，再也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莱伊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有微光在闪动。
“凯撒，你相信我么？”莱伊看着他的眼睛，这样问。
很轻的耳语，轻到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到。
毫无迟疑的，凯撒回答了他，“我信。”
然后凯撒看到莱伊笑了，像是终于得到了一个心安的许诺。
下一刻，琥珀色眼里的光芒被郑重与庄严所取代。莱伊从他手中扯回了手臂，锋利的银匕首刺入皮肉，鲜红的血液，沿着手腕一滴滴落下，注入进面前银色的器皿。
凯撒听到，他在全族人的面前说道，“我愿意成为王的左右，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在此用我的鲜血立誓，让诸神见证。如果日后有一丝一毫的背叛，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坚定无畏的声音，出自这样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人类男子口中。
不知为何，在场所有人的心中都升腾起了同样的震撼。被狼族的王挑中的伴侣，也将背负与王相似的宿命。但他却似乎是那样的平静，哪怕是以死亡为代价的毒誓，都无所畏惧。
凯撒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他突然觉得，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家伙了。
他长大了，足够为自己的言行背负相应的责任，足够与他并肩站在一起。
《宅书屋》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