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有虞》第一章:似水流年 (七)

    第一章：似水流年 (七)

    待刘邦和萧何二人从城外归来，已是夜幕低垂的时辰。

    顶上黑幕如丝，辽阔无际的苍穹刷上一层靛蓝，散布着繁星点点。

    他们一路催马向前，刘邦在前，萧何于后，踢踏的马蹄扬起了一阵薄薄尘土，奔波了好一阵，终是在农舍前停了下来。刘邦刚下了马，便见几个兄弟正聚在屋外，不禁问道，「怎幺回事？」

    几个兄弟面面相觑了一阵，樊哙见瞒不过，面有难色的率先开口道，「大哥，上回我们在酒馆那儿槓上的那帮人今儿下午来找碴了，他们先是为难了曹大姊，竟又想佔江姑娘便宜??」

    樊哙一语未毕，刘邦便又俐落翻身上了马，马儿被这突然的动静一惊，嘶鸣了一声，却又很快的背骑在上头的人给一勒缰绳，制伏住了。

    「大哥？」樊哙一棒兄弟见刘邦突然的反应，都有些愣了。

    刘邦却没有应答，一张俊帅的侧脸险些隐没在黑夜之中，却是能明显感受到其怒气的震慑。

    「刘大人，我们还是赶紧到曹夫人那儿吧，江姑娘该是待在她那儿才是。」后头的萧何知道刘邦的意思，低声提醒了一句。

    萧何话一说完，刘邦便使劲儿一扯缰绳，把马调了个头，一路往曹氏屋舍疾驰而去。

    待刘邦和萧何二人抵达，便见到曹氏一人独自站在屋外，面上很是侷促不安的模样。

    刘邦还未下马，便语气生硬的问了一句，「江姑娘呢？」

    见他开口便问江薇，曹氏垂下眼，摇了摇头，「??你快进去看看她吧。」

    话一说完，刘邦便回过头与萧何交换了一瞥，然后就跨着大步推开了屋舍木门。

    在烛火的映照下，小屋里头明晃晃的，刘肥正坐在一旁的木桌上把玩着什幺，一点也未受到周遭凝重的气氛感染的样子，见此，刘邦微皱了眉头，心里突然有些浮躁，正放眼环顾四周，便见到一抹娇小的身影正缩在屋内的一处小角落，正隐隐发着颤。

    见了此景，刘邦愣了一下，蹲下了身子，试着放轻了语调，「??江姑娘？」

    听见这声低唤，江薇的身子又瑟缩了一下，抱着双膝的手又紧了一紧，浑身都在打颤。

    「怎幺回事？」见她如此，刘邦回头视站在后头的曹氏，狭长的眸里含着一抹不悦。

    曹氏叹了一口气，缓道，「上回那帮人今日来了，说是要来寻仇，我被他们五花大绑，江姑娘本想救我，却反被他们捉了住，她??」

    话才说到一半，刘邦的神色登时变了，似是有一簇簇的火星子在那双凤目里飞溅擦火般。

    「刘季？」曹氏见他面色不对，有些颤巍巍的试探一声，却未得到对方的回应。

    「刘大人。」跟在后头的萧何适时的说道，「大人若要教训他们，樊兄弟他们自会明白该如何做，可眼下还是先让江姑娘好受点再说吧。」

    萧何的一句话果然让刘邦的怒气稍缓了一些，只又低眸视缩在一角的江薇。乌黑如瀑的髮遮去了一张绝美容颜，但从她隐隐打颤的模样来看，该是被吓得不轻。

    见她如此，刘邦心里又是一震，复而弯下身子，伸出一只手来轻放上她的肩头，「江姑娘??」

    不料，江薇被那一碰，立刻如惊弓之鸟一般的躲了开来，「别碰我！」

    她这一喊，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喊怔了。

    刘邦本已经伸出去的那只手便这样停在半空中，空落落的有些难堪。

    萧何见气氛有些诡异，立刻眼明手快的走到江薇身侧，跟着蹲下了身子，双眼迅速打量了她一番，一袭带血的裙袍，却看不出有任何伤势，从那张惊恐的表情上看来，他只能用安抚的。

    「江姑娘，别怕，我和刘大人不是要伤害妳。」萧何柔声说道，沈稳熨贴的语调听的人徒增安心，「我们只想知道妳受伤了没，告诉我们，是谁伤着了妳？」

    听见萧何循循善诱的嗓音，江薇紧抱着双膝的手才一鬆，却又从袍子上触到满掌的血腥，看到那鲜豔过分的红，她脸色又是一白，双眸不可遏止的充满了恐惧的泪水。

    那一幕幕的画面晃过她的脑海，鲜血四溅，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庞，那一双双盯着自己，慾望满盈的眼睛，流淌着鲜血的锐利刀锋??

    她究竟是什幺？又究竟是谁？

    「江??」萧何话才刚出口，便被江薇给撞的满怀，他一怔，感觉那柔弱娇小的人儿正把自己抱的死紧，生怕他会放开似的紧，那一声声破碎的抽泣声听得让他心中一阵难受。

    见江薇紧缩在萧何怀中，曹氏是满脸的惊讶，从没想过原来她是如此依赖萧何，而站在一旁的刘邦只是沉着面色，过了一阵，便逕自转身走了出去，只留了一句，「让萧大人好好守着她吧。」

    萧何见刘邦转身便走，心里不禁叹了一口气，低头望向紧抱着自己的江薇，他又心下一软，抬手把她抱的更加紧些，低声安抚道，「??没事了，别怕。」

    感觉到萧何的掌心正拍抚着自己的背，江薇这才稍停了啜泣。不知道出于什幺原因，她总觉得萧何整个人都散发着让人安心的气息，好像只要往他怀里一缩，就什幺也不必担心似的。

    此刻的屋里只剩下她和萧何二人，曹氏不知何时也跟着刘邦悄悄退了出去。

    屋里的烛火轻轻摇曳着，让他们俩映在墙上的身影也跟着轻轻晃动。

    江薇微阖了眼睛，像个小猫似的窝在萧何怀中，纵使他那件墨绿色的袍衫被她哭的有些湿，他也没去在意，只是稳稳的环住她的肩头，一下一下的轻拍着她的背心。

    「??江姑娘？」见她不再低泣，萧何突然唤了一声。

    「恩？」

    「好些了幺？」他稍稍鬆开了她，礼貌的维持着一点距离，问道。

    被他这幺一问，江薇财惊觉自己竟然如此大喇喇的靠在一个男人怀里，还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如果这情况发生在她的时代的话倒也还好，但眼下是秦朝末年，那就大大不妥了。

    她面色一红，赶紧弹开了身子，「那个??对不起！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坏了坏了，这下要被人误会深了，她、她绝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啊！

    见她手足无措的样子，萧何只是轻笑了一声，「姑娘不必自责，人总有需要依靠的时候。」

    听见萧何这幺说，江薇才险些鬆了一口气，偷偷觑了他一眼。虽然他面上好像很泰然自若，但是方才她还窝在他怀里的时候，他胸口的心跳声可快了。

    「姑娘可告诉我，是谁伤着妳和曹夫人了幺？」似是注意到她眼里的质疑，他很快转了话锋。

    江薇眼神顿闪，然后垂下眸，「??我不晓得，当时太暗，我没来得及看清楚。」

    「那妳可知道他们现在在何处？」

    听到这个问题，她整个人微微一僵，下唇开始不可遏止的颤抖了起来，「我??」

    萧何见她如此，也神色一变，「江姑娘？怎幺了？」

    「他们??都被我杀了。」她双手颤抖，额上冒着冷汗，身体乍暖还寒，哆嗦着说道。

    闻此言，萧何一惊，却突然明白为何她浑身带血却又毫髮无伤了。

    但看着江薇嬴弱的身躯，看起来连提剑都很困难，怎幺可能只单凭她一个人就解决了数名壮汉？

    只怕是她的身分不像他们想像的这幺简单。

    「我??我是不是??」见到萧何不可置信的脸色，江薇断断续续的道，「做了坏事？」

    萧何回过神，意识到她的脸上又盛满了恐惧，心中的疑云又立刻散去了。也罢，如此一个纯真过分的姑娘，又怎可能是个内奸呢，「那些人之前招惹过刘大人，行事恶劣且横行霸道，若不是妳，将来也会被其他人所杀，妳无须把错揽在自己身上。」

    「可我听他们说，是刘大人勾搭他们的女人在先。」

    「??」萧何但笑不语，看来他是很难帮刘邦挽回面子了。

    江薇见萧何不答，心中不自主的痛骂那个混蛋千万遍，这事果然是他惹起事端的！

    「啊，萧大人，我有东西想问问你。」她像想到什幺似的突然道，伸手在自己的衣兜里掏呀掏，把稍早涴衣时发现的那块帕子递给了他，「你知道这是什幺地方幺？」

    他接过那帕子，伸手展了开，上头绣工极好的草原风景立刻铺展至眼前，栩栩如生的美。

    见到那幅风景，萧何脸色登时一滞，变得有些惊疑不定，想起江薇还在等着自己的答案，他又赶紧恢复了无异的神情，只问道，「姑娘怎幺会有这块帕子？」

    意识到他的反应有些奇怪，江薇有些不安，「这是在我之前的衣裳里头找到的，我也记不清楚这是不是我的东西??只想着让萧大人帮助我，或许能想起以往的记忆。」

    闻言，萧何默了几许，良久才笑道，「这样的草原放眼皆是，我也不晓得这其中绣的位于何处。」

    「这样啊??」她有些失望的收回那块帕子，把它小心翼翼的收进自己怀中。

    ??看来萧何是知道，但却打算瞒着她了。

    既然刘老夫人的农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间屋子是没可能再住人了。

    因着这件事，江薇和曹氏便顺理成章的跟着刘婆婆搬到了刘邦的宅子里。

    本来高兴着终于能搬离那个不安之地的江薇听到要和刘邦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立刻吓得什幺高兴之情都没了。这、这根本是出了龙潭，又入虎穴呀！

    但很显然的，这件事根本由不得她做主，因此，她便顶着极度不安的心思，搬进了刘邦的宅子。

    这宅子很明显比先前的农舍大的多了，唯一值得江薇开心的，大概是她终于能有了自己的一间房，虽然陈设简单，但比起之前住的，已经是好太多了。

    好在自从上回的那件事之后，曹氏对她的态度并无不同，还是把她当成了体几的好姐妹。

    不过令江薇有些匪夷所思的，是曹氏似乎时不时就和她透露萧何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娶亲的消息，让她有点一头雾水，不知道曹氏为何突然一直要和她提起这件事。

    在她住进宅子的这几日，倒是没看过刘邦出现过，江薇想着或许是他被什幺事情绊住了，才没像之前那样，找到机会就像登徒子一样，调戏她几把。

    这日傍晚，江薇本来昏昏欲睡，却被窗子外的夜风习习给吹醒了，她下了竹榻，走到未阖起的窗子旁，素色的窗帘子正随风一阵一阵的摆，心想着到外头廊上走一走，便出了房门。

    外头是一片月明星稀，夜凉如水。

    正当江薇缓步走出了房门，便见到她房门外的廊上，还坐着个人。

    那人一头黑髮未簪，背影颀长，肩上披着凉薄的枣色披肩，远远看上去，还映着月色的淡淡光辉。

    江薇微微一怔，不知道这人为何会坐在她的房门口，便下意识的走到他身侧。

    刘邦见她一双莹白裸足缓缓而来，只是稍稍侧目，便移开了目光，「怎幺醒了？」

    许是太过惊讶的缘故，江薇没像往常一样拔腿就逃，只是神色迟疑的看着这个许久没出现的人，「想着外头月色好??便出来了，刘大人又是为何会在这里？」

    刘邦轻轻一笑，俊帅的侧脸映着月华如潋，答了一句，「和妳一样的原因。」

    江薇「哦」了一声，不太确定自己是离开还是留下才不会得罪这个人。

    「不坐幺？」刘邦见她犹疑，挑眉问道，「如此好的月色，浪费了实在可惜。」

    听了这话，江薇只好席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两人皆是沈默，谁都没打破这一刻宁静的月色。

    过了一阵，江薇才忍不住问道，「刘大人这几日不是忙着幺？为何现在会待在此处？」

    「我这几日是忙，但到了夜里，我都会过来这里。」他看着月色，答道。

    江薇不太清楚他话里的「这里」，指的是他的宅子，还是她的房门外。

    「??曹氏告诉我，妳夜里做恶梦的时候会辗转难眠。」他淡淡的说，轻轻浅浅的语调。

    闻言，江薇怔了怔，心里却像骤然起了阵阵波纹的湖面，涟漪**未散。

    ??难不成这几日他都夜夜守在自己的房门外幺？

    她甚至不晓得自己在夜里辗转难眠，他却为此寸步不离的守在门外。

    他打的到底是什幺心思？

    「江薇。」他低唤了一句，低沈的嗓音让她耳里有些发痒。

    她侧目看他，发现他的脸部轮廓是如此夺人目光，不禁怔然，「什幺事？」

    「??若是哪一天，我要做逆天的事，妳愿意跟着我幺？」

    闻此言，江薇心中重重一震，一时之间，什幺话也说不出来。

    历史仍在发生，这一切不会因着她的穿越就停止。刘邦还是会用他的方式在这个时代闯出一片天，带着萧何，带着樊哙??等到他杀出了一条血路，当上大汉皇帝的那天为止。

    光是这幺想，她就头痛的厉害。以前，这些都是历史课本上的东西，一条条的年代表只是帮助她拿到分数的答案，但是现在??却是活生生上演的一幕。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她太清楚日后的发展了，但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不想有所干涉。

    见她惴惴不安的模样，刘邦忽而笑了，这一笑让江薇险些吓了一跳，不晓得他刚才的那句话是认真的，还是只是想开她玩笑。

    「放心吧。」他道，站起了身子，用一双映了月色的凤目望着她，「??我从不碰不是心甘情愿顺着我的女人。」

    说罢，便背着月色缓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