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皮》分卷阅读8

    长街上的打更声愈来愈近,嘟嘟地敲醒了他的意识。夜仿佛已经很深了。吃力地开了眼帘,便瞥见一只手搁在自己的腰垮上。忍着全身的酸疼,孟沛熹爬一般地翻了个身。微微调整了一下脑袋的摆放,抬起眼,却对上了另外一个人的眼光。

    薛斛侧卧在他身边,鼻尖对着他的额头。他仿佛一直没有入睡似的,目光灼灼地盯着皇帝。孟沛熹只觉脑袋里一片浆糊,刚才的一番**也记不得了。他自己背对着窗睡着,窗外的月光抖沙一般地洒进来,披了他床伴一身。此刻眼里只剩薛斛面朝他静卧的样子,面庞在柔光下显得意外分明。

    那个人影又浮现了出来。

    孟沛熹一时眼睛里失了焦距,嘴里也不响,只是痴傻地拿出一只手,抚在薛斛的面庞上。

    “皇上”薛斛的声音打破了他短暂的梦幻,他的手也被握住,被温和却强制性地放回了原地。“下官是不是该告退了?”

    孟沛熹叹了口气,十指扣住薛斛搭在腰上的手,道:“你就再陪朕睡一会儿罢。”说完,很倦地闭上了眼。

    “皇上”

    “嗯?”

    “下官想会穹州老家一趟,将祖上留下的一些草方和器物带到都城来。”

    “你想什么时候启程?”

    “后天。”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线路有点多,后面会汇拢交待滴~

    还有我最近的输入法打de怎么一出来是德啊!!

    ☆、血惊

    虽然一大早喝酒不对,可王皇后宫里的美酿,恐怕没有几个人会拒绝。薛娣轻轻玩着手里的酒杯,绛红的液体挂在杯壁,又落回酒面,行动之间,漾出馥郁的芳香。

    “本宫前几个月往漠北去了一趟,妹妹虽进宫有些时日了,也没有得以见着。万安宫住的还适宜么?”王皇后穿了件墨绿的宽袖裙衫,袖口和领口的牡丹花纹上镶着乌金和赤红双色珠绣。

    “万安宫一切皆好,谢皇后娘娘关心。”薛娣小心翼翼地答着。

    “妹妹也不必拘束。我们皇上在朝堂上装假正经就够累了,到了后宫还个个举案齐眉的样子,他迟早会疯的。”王皇后一口喝下杯中的酒,脸上不见半分红。

    “是。”她抬起眼睛,却发现皇后正在仔细地打量着她——这种猎手一般警觉的眼神从她今早迈进衡鸾宫就一直保持着。她脸上一红,便低下头去。

    王皇后这才收住目光,道:“妹妹服侍皇上有多久了?”

    “有半年了。”说罢才发现似乎要加一句“回皇后娘娘”之类的话。 皇后也不介意,搁下酒杯,脸上和风细雨地道:“床笫之事本宫也不该提起。只是实在好奇得很,皇上可有在其间说过什么话?”

    薛娣睁大了眼睛望着皇后。

    “比如说谁人的名字?”

    这下薛美人脸上便有些反悟过来了,颇尴尬地垂下了脑袋。

    皇后似乎觉得自己失语了,便上去拉了拉她的手道:“皇上还是疼你的,不必多想。”

    薛娣却大胆地问道:“敢问姐姐,那人是谁?”

    皇后迟疑了一下,笑道:“本宫也糊涂呢。不过你既然进了宫,也不妨给你提个醒。论品貌,论才艺,妹妹很优秀。只是世间不如意的事十有□,有些欠缺的东西,人生来就是没有办法弥补的。”

    薛娣从衡鸾宫出来便有些郁气难舒,因生来也不爱别人服侍,便遣散了丫鬟,一个人怔怔地往后花园走。心中愈乱,脚步便也愈加地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已经到了花园里一个极僻静的角落。

    这里的树木比别处要稀少许多,假山石却是重峦叠嶂,一步一个形状。或清俊怪奇,或敦然如虎;或龇牙咧嘴,或精致玲珑。不知名的藤萝墨蔓从岩壁间冒出,以一种古怪的姿势,扭曲着攀附在沟壑之间。继而形成一道道细流般的小径,如同有人在假山顶部灌下一壶黑水。

    山岩间有一通幽曲径,薛娣得了门路,便一路走了进去。小路上的青苔生的十分厚密,倒像是从一条地毯上裁下来的。她惧怕滑到,便用提着方帕的手扶着一旁凸出的石块,左摇右摆地前行。

    越是往里走去,便越是觉得这路仿若没有尽头。眼见着外面的日头离自己越来越远,脚下的路虽有些变得宽阔,视野里的黑暗却愈来愈深。偶尔脚上觉得一湿,低头仔细看去,却是地底下渗出来的水。

    薛娣的背后咸津津地出了一层冷汗,却依然被那种难以言喻的好奇推着前行。再往前走了一刻,便像是跌入了巨兽的口中,四周围一片死沉沉的黑暗。她不禁暗度,盲人所见的光景,也不过如此了吧?

    她一时惊怕,恍若间又觉得自己不该在此了结。这么迟疑着,试探着,又不住地自我哄骗着,竟然又走了不少路。行走至此,却摸得有面岩壁在前方突兀地一拦,仿佛堵住了去路。薛娣心下有些失望,瞎着眼一般往一个方向再多走了几步,却看见一个缝隙,里面透出一些橘红的火光。原来是个急促的拐弯。

    那道缝隙极其窄,恐怕是要搬动什么机括才能进去。幸而薛娣身段极细,于是侧着身子一点点往里蹭。过了没多久,便也得以进去了。

    岩壁后依旧是一条小道,只是小道两边的石壁上点着火烛。脚下的积水比之前要更多更深,黑泱泱的,不只是太脏还是怎么,有些粘稠。薛娣提起裙摆,跨着步子往前走。七扭八折,这路总算是到了头。

    薛娣放下了裙子,看着面前的那扇木门。门上没有半点装饰,两边却立着一对石砌的冥兽。她上前两歩,俯下身子将耳朵靠在门边一听,里面悄无人声。再举手一推门,那门竟也是虚掩的。

    进去时门槛很高,薛娣差点被自己的长裙给绊倒。心下悄悄咒骂了一句,她做贼似的弓着身子,沿着墙壁,一步一跳地往屋里走。

    当时将近深秋的天气,屋里却像是小满一般,有种难耐的燥热。尤其是越向里面走,那股热气便越足,有腾然往外冒的样子。薛娣走了数十步,忽而只觉眼前起了一层湿热的雾气,揉了揉脸,才发现额发早已湿漉漉地挂了下来。

    雾气的后头是一个青铜制成的鼎,她仿若识得,那是从前祭祀时用来烹煮牲畜的器皿。那方鼎此时冒着浓烟,里面咕噜噜地似乎真在翻滚着什么东西。

    薛娣踏上铜鼎边上的长凳,往里面看去。可烟雾直熏得她眼泪肆流,只能急急地跳下了长凳,哪里看得清。她便这般上下窜跳了数回,差点要揉坏了眼睛。过了许久,视线才渐渐清楚,眼泪也不再海似的落了。

    里面翻滚的液体呈绛红色,时而泛着深黄。汤里泛着硕大的气泡,浮升到液面便破碎了。还有许多圆滚滚的东西,成堆地只浮出它们的顶部,继而又翻了下去。这绝对不是气泡,却是——其中的一只翻了个面,那个白森森的圆球上有两个黑黑的窟窿,下面是一排紧扣的牙齿。那颗东西用它的两个黑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沉了下去。继而有几只圆鼓鼓的东西翻上来,这些小球像琉璃球一般,只是有些瘪了。黑白相间,泛着血丝。

    薛娣脑袋像被敲了一棍,一时失去了反应。木木地跳下了长凳,视线向脚尖扫去。足上方才被打湿的地方,竟是一片火一般的鲜红。她只觉得这些粘稠的,赤红的液体似乎要吃进自己的脚里去。原来那些不是地下渗出的水

    她极尽全力地尖叫一声,身子一轻,便仰身晕了过去。

    远处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大人对在下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但凡是大人托付的事,在下必定尽心竭力去做。”

    另外一个年长的男音道:“你也忒客气了。如今你甚得皇上的器重,也不知多久以后,我傅某便要受你的雨露了。”

    年轻男子轻笑一声:“大人说笑了。”

    年长的男子道:“你这东西炼得如何了?”

    “还不及一半呢,大人先还是莫要看,只是有些瘆人的东西罢了。”

    那边声音顿了顿,年长的男子又开口道:“这点我还是要提点你,任何东西不要行过了头。就算真有些不得见光的东西,也须得小心藏掖好了。如今皇上虽罩着你,可他也是明白人言可畏的。更何况我们这位皇上,算勉强图了个太平皇帝,说他华而不实的也大有人在。可他到底还是个讨人喜欢的国君,这样的人便更惧怕朝野和民间的传言了。”

    年轻男子笑道:“多谢大人提醒,下官自然会小心谨慎。”

    声音越来越近,薛娣勉强睁开眼睛。自己依然躺在炼炉旁边的地砖上,衣衫已全然湿透,脏兮兮地粘在身上。她虽头晕得一阵作呕,却强撑起身子。无奈脚上像踩了云一般发软,于是只能半爬半滚地蹭到一道门帘后面,尽力将自己蜷成一团,躲藏起来。

    两个男子在铜鼎的后面停住了脚步,背对着她站着。年长的男子身量中等,穿着一身紫色大科绫罗常服,腰间一道玉带勾揽。年轻的男子身材瘦长,穿着黄色双钏绫的常服,犀钩腰带。

    “大人此次来这儿来可是有要事相托?”年轻男子的声音在滚热的铜鼎那头响起,可她却听得真真切切。薛娣只觉心头一凉,不禁将身子缩得更紧了。

    “你我二人的事若能成,”年长的男子声音放低了几分。“最大的绊脚石却是皇上的这位二弟。”

    她哥哥蔑笑一声:“孟之裕?我一开始还道他是扮猪吃老虎,如今怎么看,也就是一头猪。”

    “是不是猪可不要这么快下定论!”年长者道。“可不管他本身如何,你也别忘了,他的身后不光有王衮,还有——”他呵呵一笑。

    “此地只有你我二人,大人但说无妨。”

    薛娣便竖起了耳朵。可那边似乎也没有人说话。她于是谨慎万分地侧过身子,微微探出了头。却见那姓傅的老者侧对着她,看着面熟。可薛娣几乎不曾见过朝中的官员,而傅氏一族在朝中为官的又多,因而她半日也不得解。却见他拉过了薛斛的手,用另外一只手的食指尖在薛斛的手心里画了几笔。

    薛斛看罢,沉默了半响,道:“他要么转而投靠我们,要么就是个死,别无他法。”

    傅大人嘿嘿一笑,道:“你我果然想到一块儿去了。”

    “可下官却好奇,王将军那儿大人会有何等计谋?”

    “自蜀国立国来,王家的军队有一些算是充了公。皇上素来疼爱自己的三弟,更何况孟之衫带兵强过他二哥,因而手里握了不少兵权。可要命的在于,孟之裕要是真搅起什么祸端,不光是刘会拨给他大批的军队,那王衮恐怕也会慷慨解囊。”

    “远水解不了近火,不过王衮大军可是——王衮怎么偏偏地摊上了孟之裕?”

    傅大人垂头低吟了一阵,道:“我且问你,你家薛空再不争气,若他日有难,你是否会为他拼命一搏?”

    “下官明白了。”

    “你先不必古怪,那孟之裕身上流的却是龙血。”傅大人在那头笑了一声,有种浅浅的得意。“只是王衮不那么认为罢了。不过这事说来话长,我他日再和你细解,如今你大约知道个情形便好。”

    薛娣手一撑地面,回转过身来。却使多了力,将帘子扯了一下。那两人便微微回过了头。

    “屋里可还有什么人?”傅大人的声音道。接着便是几下脚步声。

    薛娣将手严严实实地盖在自己的嘴巴上,吓得眼泪和冷汗一个劲往下流。

    “傅大人!”薛斛的声音忽而响起,那脚步声便止住了。“切莫靠近那铜鼎。这味东西炼制的时候出些奇异的声音是有的。下官看这里热得很,既然事情都交代完了,便还是早些出去的好。”

    两人的脚步声这才渐渐远去。只留下那铜鼎里的东西继续翻腾滚煮,仔细听去,仿佛有几声绝望的哭泣。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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