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楠花女孩》17

    17

    我还再疑惑那到底是不是香香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像闯入镜头的路人一样,让人来不及反应的,当看到的瞬间已经来不及转移视角。

    是,张在宇。

    他的肩膀上还坐着一个大约三、四岁的男孩,此刻正欢乐的在拔他的头髮。而他那原本笑得自然又开心的脸,在跟我四目交接的那一秒,我们一起凝结。

    「爸爸快走啊!加速~」男孩不理解为什幺停下了,在这种气氛中,他的童言童语反而是种缓解。

    「好、好久不见……」张在宇尴尬的起了头,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的模样全写在脸上。

    慢慢愈来愈亮的路灯,照着彼此都留下了岁月的脸,我想我是被他现在的模样给吓到了吧。

    那标準的新好爸爸的模样。

    「好久不见,坐啊。」我指指旁边的空位。

    男孩没有因为暂时不能玩骑马的游戏而失望,他边等着我们谈话,边自己玩着旁边树木上的甲虫。

    我看着张在宇始终眼神没离开过男孩的模样,就觉得有点欣慰。

    谁能想的到呢?那个逞兇斗狠的他,可以像在这样柔和,身上少了戾气的他,他不说,我也猜的到他现在肯定正正当当的工作,不再走那条充满凶险的路。

    「妳,过得好吗?」

    「你呢?结婚生子的生活,很幸福的样子。」

    「幸福吗?也许吧。」他苦笑了一下。

    很奇妙,我们明明那幺多年没见了,但像这样并肩坐着,经过了一开始的尴尬后,我们彷彿回到了从前一起聊着彼此的日子,自然到让人不可思议。

    他说,他确实结婚了,可是那个他想要给她幸福的人,却不在了。

    在跟我分手之后,他很快又遇到一个女孩,这一次是这个女孩爱他,比他爱她还多。她总是容忍着他的坏脾气,也从不嫌弃他那不稳定的薪水,并且还经常代替他回去看他的家人,他们交往半年的时间,他跟家人的感情意外的修复了一些。

    但是,他说,那个时候他心里装的依然是我,无论那女孩怎幺做,都到不了他的心。

    在交往快一年的时候,女孩不小心怀孕了,而且她是拖到四个月的时候才告诉他,并且信誓旦旦的说她宁愿分手也不要拿掉小孩。

    「我什幺都还没说,她就先发制人。跟她在一起那幺久,那是第一次,她对我的态度这幺强硬。」他的表情笑得很开心,这段回忆对他来说一定很珍贵。

    于是,他告诉她那就去公证结婚吧。

    那个时候的他,其实还没打算要换工作,他觉得讨债的工作很好,大哥对他很好,他不应该自私的说走就走。

    直到女孩临盆的那一天,原本看似顺利的生产,却在生完小孩的那一刻,突然发生血崩!

    「她走了,她只看了儿子一眼,就走了。」他的语气听起来平淡,但经历过相同事情的我,知道那抹淡漠底下藏的是无法面对的痛苦。

    很痛,很痛。

    「妳知道吗?我一开始,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爱她。我很难过,但难过的原因只是因为她为了生儿子而走了。生活一下子空了下来,说空也很矛盾,家里的人白天帮我顾小孩,晚上回来我也没闲着,半夜起来餵奶什幺的睡眠严重不足。但就是空,空的莫名奇妙。」

    他说,他维持这种日子三个多月,有一天,他妈难得的跟他聊了聊。她说,女孩原本都决定好了,等做完月子就要用家里从小到大为她存的钱,给他去做点小生意,她说两个人一起拼,虽然辛苦,但撑过就好了。

    『为什幺,要做到这种地步?为我这种人。』

    『你还不到懂的时候。』

    他妈妈没有告诉他答案,可是却让他一天比一天还要想念女孩,女孩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深入他所有的生活,每个角落每件日常都有她的影子,那原本重複无聊的每一天,在有她之后都有了改变,只是过去他没发现过。

    「我过了那幺久,才发现我爱她,而她却不知道。」他的语气充满了遗憾,眼眶悄悄有了些许雾气,不知是我的还是他的。

    「直到现在,我几乎每个礼拜,都还是会去看她,去那里说说话什幺的都好。是不是很可笑?明明还在的时候,我根本什幺都不跟她说。」

    我,以为我会很惶恐。

    当我听着跟我一样,走不出至亲死亡的经历,我以为我会不知所措。

    可是,这一刻,我却第一次有一种,有个人跟我待在同样黑暗世界的感觉,原本看不到任何同类的世界,出现了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人,他正在折磨着自己,跟我一样。

    「张在宇,累了就承认累了,痛了就大声的哭,不要露出跟我一样的表情,否则,你会出不来喔。这个地方,不是每个人都待的下去的。」

    他猛然抬眼看我,一瞬,我们似乎回到了初遇的那个晚上,不同的是,这次是我在救他。

    「爸爸,饿了!」男孩适时的扑过来,撒娇的言语让他原本悲伤的僵硬的表情,又放鬆了下来。

    「那妳为什幺又待的下去?」

    「因为,我早在认识你之前,就一直一直的在这了啊。习惯之后,就不那幺痛了。」

    「妳叫我不要待在那,那妳呢?」

    我没有回答他,催促他快带小孩去吃饭了。临别时我们都默契的没有跟对方留下联络方式。

    这不过就是跟过去的一场巧遇,短暂的相逢也只是让人们怀念有过的记忆,而不是要让记忆延伸。

    「我在等啊。」

    回程的路上,我轻声的喃喃自语。

    「我还在等哪个人,能够伸手戳破这层黑暗,然后带我离开,带我走。」几乎只成气音的低喃,没有人能听到,因为我从不说。

    我知道我不说不求救,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但我就是那幺的固执、那幺的想赌,会不会,真有那幺一个人,即使我什幺也没说,也能看见我的渴求。

    一朵钟状紫色的花突然掉落,滑过了我的左肩后落地,紫色的花瓣立刻沾染上泥土,随风微微摇摆的,一点也感觉不出它坠落的心酸。

    我慢慢捡起,想起来这就是香香说过的石楠花。

    「勇敢的孤独吗?」一个人要学会勇敢的面对孤独,需要承受多少痛苦才能无所谓的一个人活下去?

    好不容易被填满的寂寞空洞,又因为遇见了一个过去、听了一段痛彻心扉,再次裂开来。

    一阵强风吹过,手心中的石楠跟着这阵风飞扬起来,很快的就没入黑暗中看不到它飞去的未来在哪。

    「如果可以,我也想这样,一个人飞也很快乐。」

    *

    凌晨一点。

    我盯着香香的电话响了很久,却没有力气接起来。

    打了一通、两通、三通,最后他终于放弃了。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打的时候,电话又倔强的响着,像在说:我不会放弃妳的,就算妳现在搞自闭,我也不会放弃。

    我决定缴械投降的按下接听键,但却保持着沉默。

    「这位终于投降的俘虏,妳现在有保持缄默的权利静静听我诉说妳的罪状,罪状一、居然私下当once的专属听众实属狡诈。罪状二、犯后毫无悔意,还想逃跑不接电话。罪状三、说好了是假想朋友,有什幺心情一起分享的──妳干嘛躲着我?」

    有没有人,像我现在这表情这幺的诡异,一下子被他逗的偷笑,笑容还来不及褪去,眼泪就止不住的狂流……

    「哈啰,请问俘虏小姐还在吗?」

    「我在。」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有哭腔、不要颤抖。

    「我可以等,等妳可以好好说话了再慢慢说给我听,反正我们可以一起聊天到天亮。」

    我终于还是放声大哭了,哭的点是什幺原因我也说不清楚,我以为我没有被张在宇感染疼痛,我错了。我终究还是被提醒了那始终没有痊癒的伤口,终究再也逃不了的被这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全面包围。

    但这次,我却不害怕会被痛苦侵蚀到失去自我,左手紧握着的手机就像救命栓,让我知道有个人在那头陪我哭着,等着,他不会丢下我,不会。

    我居然哭了快半个小时,才抽噎的慢慢停下,一下子就用掉了快一包的卫生纸,地板上累积了一堆名为悲伤的白色小山,却也是痛苦排出的証明。

    在我準备开口前,他就先说,「我在,我还在。」

    「我知道。」

    「我猜,妳现在的眼睛肿得应该跟金鱼没两样。」

    「真不公平,你已经知道我长怎样,我却只看到你的背影。」

    「唉,身为一个传说级的赌神,只让人看见背影是很正常的事。」

    我破涕为笑的翻了个白眼,「我都不知道你的职业这幺多,还兼差当赌神。」

    「发洩哭完后再笑,像不像做完三温暖再泡入冰水的感觉一样爽快?」

    「很轻鬆,感觉胸口闷了很久的浓终于被割开的感觉。」

    「那幺,现在去喝点水补充刚刚失去的水分,然后,让我们今天一起聊到天亮看日出吧。」

    真温暖,此时此刻,明明只是在讲电话的我们,却有一股暖流随着电波达到了心里,暖得让人不睡也不觉得累,暖的,让我差那幺一点就要脱口──我们,见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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