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莲记》分卷阅读12

    黛朱睁开双眼,只觉喉咙生疼,脑袋昏沉,刚想动弹便听有人说话。她偷眼望去,屋中有两条黑影。一条黑影低哑着嗓子道:“天剑山庄内有的是金银珠宝稀世奇珍,今日来了可不能空手而回。”另一条黑影道:“那是自然,不过庄中巡守甚多,待会儿要小心行事。这两个丫头怎么办?”黛朱躺在床上见那黑影蒙着脸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道:“免得多事。”她骇得魂飞魄散,想逃却浑身发软,想喊又叫不出声。那低哑嗓子忽然惊道:“咦,穿绿衣的丫头怎的跑了,快追,别叫她喊了人来。”说完房门“吱呀”一响。黛朱大气不敢出,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回来,心想,还好碰上两个笨贼,否则性命难保。她只道自己大难不死,用力一撑竟有了力气,这时窗户又一响,黛朱犹如惊弓之鸟,以为贼人去而复返,吓得脚软,仔细一瞧却是滴翠站在窗外。

    黛朱早忘了方才的争执,见她如见亲人一般,低声喊道:“滴翠姐姐,救我。”滴翠道:“我已将他们引开了,妹妹快出来。”黛朱鼓起劲走到窗边,滴翠扶她出来。黛朱瑟瑟发抖,哽咽道:“姐姐,我险些没命了。”滴翠安慰道:“那两个贼人跑出院外,咱们快走。”黛朱道:“对,咱们去回禀庄主,将那二人捉住。”

    滴翠感激江秦二人演戏为她解围,便对黛朱道:“山庄中尽是武林中的英雄豪杰,区区两个小贼进了庄便是自投罗网,再说这几日为追拿刺客,庄主已多派人手巡夜,这等小事再去禀告只会惹庄主不快,咱们白讨个没趣。”黛朱不疑有他,点头道:“庄主近日来的脾气是有些难以捉摸,既然如此咱们快走吧。”滴翠见她全然忘了方才在门外说的那些恶毒话,心想这不过是个毫无心机说话刻薄的女子,说过甚么做过甚么转身便忘,得罪了谁也不知道,不由暗中叹气,二人互相搀扶着匆匆离去。

    秦追与江轻逐并未走远,只不过飞身上树藏身,见滴翠与黛朱离去才下来。秦追道:“想不到天剑山庄中还有这些隐情,密室中的女子多半便是失踪的庄主夫人。昨夜我见游靖对那白骨颇有兴趣,不知他瞧出些甚么来。”江轻逐对游靖向来没有好话,听秦追提起他,便道:“鼠窃狗盗之辈能瞧出甚么,不过是故弄玄虚。”秦追道:“你对他心存偏见,自然处处都不顺眼。他在白骨上摸来摸去,当时你我都未在意,一心只在那女子身上,今日听了滴翠姑娘的话,我倒有些在意。不如趁现在天黑再去瞧瞧?”江轻逐道:“你想去就去吧,我陪着你。”

    二人再到众芳小院,秦追与江轻逐熟门熟路,轻轻一跃翻身入内,依样将地上石板挪开。秦追瞧见墙上挂的画像,不禁唏嘘。画中女子风姿绰约楚楚动人,无论如何不能与密室中不成人形的女尸相比。这回下到密室,秦追有备而来,随手打了个火折,点起灯烛将四下照亮。江轻逐走到墙边,按当日游靖所指之处开启密室石门,秦追一进去便觉不对,再用灯火一照,密室中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女尸与白骨。两人面面相觑,江轻逐道:“有人来过,又会是谁?”

    秦追道:“这人囚禁庄主夫人,能在庄中来去自如,绝不是外人。”江轻逐道:“可庄中这么多弟子下人,一座废弃小院谁都有机会避开耳目进进出出,查起来不易。”秦追沉吟道:“密室石壁机关巧妙,绝非几日建成,庄主夫人屋子底下为何会有这样一个密室?难道真与人暗中幽会,不知有没有密道通向别处?”江轻逐道:“这里四面密不透风,倒不如说像个宝库。”秦追听了顿觉眼前一亮道:“莫非这地下原本藏着甚么宝物?那人假扮成上官清的模样,本想骗得庄主夫人信任趁机打开密室夺取藏宝,谁知夫人与庄主感情笃深,轻易将他识破,于是那人便酷刑逼供。”江轻逐道:“这样也说得通,可奸夫又是怎么回事?”秦追道:“天剑山庄突然之间少了个庄主夫人,上官清知道了定要四处寻找,那人未免暴露身份,找个人诬陷夫人通奸私奔,这样一来就要下山找人,可山下又怎会找得着,自然不了了之。上官清堂堂七剑盟主,家里出了丑事也不会到处宣扬,岂非两全其美。”江轻逐道:“若当真如你所料,不知他从密室中取了甚么去。”

    秦追虽理出些头绪,总觉仍有些难以圆说之处,正寻思之际,猛听头顶一声钝响,心说不好,江轻逐早已一个箭步冲出石墙,可惜为时已晚,密室的石板已被堵上。

    第三十回

    二人被关在地下暗室,心中均自懊悔,只怪自己行事粗心,未想到有人尾随而来暗动手脚。江轻逐道:“这人一路跟来,你我竟都未曾发觉。”秦追与他分头将四面墙壁推敲一番,再无机关密道。秦追叹气道:“是我大意,该留个人在上边守着。”江轻逐见他自责,微微一笑,伸手扯他一下。二人并肩而坐,江轻逐道:“反正一时出不去,你跟我说说你师父师兄还有那些师侄们的事吧。”秦追道:“你不是不爱听么?”江轻逐道:“我现下爱听了。我从小只有个怯生生的妹子,见了我喊一声哥哥也要脸红半日,瞧你那些师兄师侄整日围着你又说又笑,真有些羡慕。”

    秦追想了想道:“我三岁时家乡闹饥荒,饿死了许多人,又传出瘟疫,爹娘和姐姐先后病故,还有两个哥哥带我跟着难民逃难,后来不知怎的也走散了。我年纪小不懂事,只觉得出冷和饿,路上也有不少养不活的幼儿被爹娘抛弃。那一日我在泥里打滚,忽然有两个人站在跟前,一个便是我恩师,还有一个是四师兄戴君逢。那时恩师正当壮年,戴师兄二十出头,师父见了我,忽然叹气道,易子而食,析骸而爨,这么小的孩子就被丢在路边,天灾**教人心寒。我那时年幼,不懂他说甚么,戴师兄却从包袱里取出馒头给我吃。师父道,你救得了一时救得了一世么?戴师兄道,弟子不救一时也不救一世,只不过给他个馒头罢了。师父道,众师兄弟中数你心肠最硬,这一路上你又给过谁一个馒头半口水喝,怎么今日却心软了。戴师兄道,不是徒儿心软,是师父叹的那口气。师父不解道,我叹气又如何?戴师兄二十来岁时也像如今这样不苟言笑,面无表情道,师父叹气便是动了恻隐之心,路上难民何止千万,师父何必只对这一个小娃唉声叹气。师父听了微微一笑道,我走得累了,在这叹一声气,你便说我动心,好吧,为师瞧这小娃娃可爱,倒有些喜欢,你去将他脸上的泥擦净了,再给些水喝,别吃着馒头噎着了。”

    江轻逐听到这里,莞尔一笑道:“你师父当你猫儿狗儿么?”说完又想,那时秦追不过三岁,能将这么多话记得清清楚楚,真是不可思议。秦追道:“后来我也问过师父,那么多落难的孩子,我怎么就独独得了垂青。师父道,你戴师兄说得不错,不救一时也不救一世,不过是给你个馒头罢了,这世上纷纷扰扰,诸多苦难,瞧也瞧不尽,看也看不完,我正巧到你身旁,心中感慨叹了口气,机缘巧合收了你做徒弟,凡事讲求缘分,前前消逝,后后生起,何必问为甚么。”

    江轻逐琢磨这些话,想着想着竟有些恍惚,秦追以为他听得倦了,便道:“我干么说这些琐碎往事,还是想想如何出去要紧。”江轻逐喃喃道:“前前消逝,后后生起,缘起缘灭,自有定数。好一个何必问,何等洒脱。可是骨肉离散,天人永隔,又如何能不叫人伤心呢?”秦追轻轻将他手掌握住,江轻逐不觉有异,忽道:“云妹小时候最怕黑,半夜醒来总是哭着喊爹娘,有一次被我听见,隔窗问她怎么了,她叫了一声哥哥。”秦追微笑道:“你想必欢喜极了。”江轻逐点了点头道:“我久不在家,她不太认得我了,这一声哥哥当真叫人喜出望外,我听她哭得伤心,便说别怕,我在门外守着。那天夜里我听着她的哭声,一直到半夜才终于睡去。”

    秦追忽然心中电光火石般一闪道:“哭声。对了,滴翠姑娘说她走到院中听到哭声,是那女子在密室中哀嚎痛哭,哭声既能传出去说不定便有可通之处。”江轻逐道:“能在院中听见,应当离这不远。”二人虽在黑暗之中,却不约而同往头顶望去。秦追道:“我上去瞧瞧。”江轻逐却抢先在石壁上轻轻一扣,腾身而起游壁直上,转眼便到头顶石壁。秦追虽也想去,但石壁可攀之处极少,一同上去反倒碍手碍脚,只得出言提醒要他小心。江轻逐探手在密室顶上推了推,石顶纹丝不动,他单手扣着石壁,另一只手沿着墙缝摸索,只觉有丝丝凉风透入。

    秦追问道:“可有缝隙?”江轻逐道:“有风进来,倒是有缝,可惜不能出去。”秦追道:“换我瞧瞧。”江轻逐摸了一会儿忽然道了声:“咦?”秦追道:“怎么了?”江轻逐道:“好像有人。”他自石缝间瞧去,只能瞧见一双脚,不知是敌是友,不敢贸然求援,正要再看,那人忽然一声轻笑,接着便有阵烟雾扑面而来。江轻逐一惊,立刻松手退避落回密室。秦追见他忽然跃下,不知何故,连忙上前询问,抬头瞧时,头顶已有大片浓烟涌了进来。

    江轻逐咳嗽几声道:“快闭气。”秦追也是一惊,密室四面不通,若毒烟倒灌,人在其中无处可躲,闭气又能闭到几时。这烟雾又浓又呛,一时难辨有没有毒,秦追只吸进少许便觉晕眩,伸手去摸江轻逐也已浑身发软跪倒在地。他心中慌乱,平日的镇定也不见了,只想着不能让他死,便闭着气将他托起,拼尽气力挪到石门外,将石门关起。他胸口烦闷眼前发黑,不由自主坐倒在地,透了口气发觉仍有毒烟沿着石门底下的缝隙漏出来,便脱了衣衫将缝堵上,随后摸了摸江轻逐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秦追焦急万分,脑中轰鸣,眼前一黑伏在他身上昏睡过去。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秦追睁开眼只见漆黑一片的屋顶,伸手往身旁一摸却不见江轻逐。他打量四周,原来是间柴房,也不知自己睡去多久,支起身走到门边。小小柴房十分破旧,木门上尽是漏洞,轻轻一推便开了。门外夜露深重,阵阵凉意,仍是在天剑山庄中。秦追不知谁放的迷烟,又是谁将他送到这里。他担心江轻逐,想到天剑山庄疑窦重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知他此刻人在何处,立刻四下寻找起来。

    一路曲曲折折寻回众芳小院,忽听衣袂声响,一道灰影自身旁掠去。他抬头一望,灰影站在屋檐瞧着他,黑暗中一张古怪面具阴森诡秘。灰衣人神出鬼没,右手一晃亮出一柄长剑。秦追见他拔剑暗中提防,可那长剑出鞘登时便如当头一棒,震得他不得动弹。灰衣人所持之剑,剑身微微泛红,正是江轻逐从不离身的赤秀宝剑。

    秦追心头大震,不住地想,赤秀怎会落在他手里?灰衣人面具寒光闪闪,秦追难测他武功深浅,可念及江轻逐安危,毫不犹豫纵身上前要与他周旋较量。谁知他飞身追去,灰衣人却转身跃下屋檐奔向庭院深处小径。秦追不及细想,心头翻来覆去只念着江轻逐,今日无论如何不能让灰衣人带着赤秀离去,反而追得更紧。

    他自恃轻功不弱,又半点不敢懈怠,可追了一会儿却离那灰衣人越来越远。两人默不作声在房檐屋顶飞掠而过。秦追投入院中树林,见有条小路甚是熟悉,四周阒无人声,灰衣人却不见踪影。他站了片刻,听身旁屋子咯吱一响,是开窗的声音,心想莫非灰衣人进了屋?秦追往窗户望了一眼,窗户既未撑起也未关上,有风吹过便发出咯吱声响。他瞧了一会儿,忽然想,难怪这里如此眼熟,原来是掌门师兄住的院子,不知他睡了没有,若那灰衣人进屋躲藏,师兄正在熟睡岂不危险。想到此节,便推窗而入。

    屋子里黑沉沉静悄悄,秦追喊了声“师兄”,并无人答应。他怕灰衣人在屋中藏匿,喊完后悄无声息走出几步,到桌边时觉出脚下踩到甚么东西,弯腰捡起在手中摸了摸,顿时愣了。这落在桌下的竟是方才灰衣人拿在手中的赤秀剑。秦追百思不得其解,摸到桌上火折正要晃亮,忽然一阵疾风袭来,急忙低头避过。风声呼啸而过,像是柄钢刀,刀势刚猛异常,一刀划过转而力劈。秦追心想,之前与灰衣人交手只比过掌法,方才见他拔剑又以为他练剑,原来竟是用刀的高手。他边想边躲,那人刀法强劲,每一刀都是同归于尽之势,可不知为何秦追一一拆过,竟是无比熟悉。他越躲越起疑,心想怎会如此,这刀法竟像三师兄薛兆。

    秦追疑心大起,张口喊道:“三师兄,是你么?”那人不答话,仍是拼命劈砍,秦追且退且战,又再退回桌旁,拿起火折一晃。亮光照上对面那人的脸,果然是薛兆。秦追先是一喜,随即大惊失色,薛兆满脸鲜血浑身是伤,骤然见光也不回避,仍旧一刀紧似一刀地拼命。秦追见他须发散乱,目眦俱裂,暴怒之下已神志不清。秦追情急喊道:“三师兄你怎么了,是我啊。”

    薛兆充耳不闻,一刀将桌子劈成两半。秦追自看清了是三师兄无疑,便不敢再运剑伤他,一味回避盼他能清醒过来。可薛兆的武功已是一流高手,又不要命地攻来,秦追左支右绌躲得狼狈。缠斗片刻,薛兆忽然身形一晃,手中钢刀劈出再无力道,一口鲜血喷将出来,将秦追胸前衣襟染得点点殷红。秦追大惊失色,跨上一步将薛兆扶住,抚他后背也是一片濡湿,摸了满手鲜血。他自幼是几位师兄带大,感情笃深,眼见薛兆受此重伤,心中大痛,想要点穴止血手却不听使唤,连点几下才将血止住,不由颤声道:“三师兄,是谁伤了你,我去找掌门师兄替你治伤。”

    薛兆怒目瞪他,秦追心中慌乱也未留意。薛兆大喝道:“掌门师兄已被你杀了……你要杀我还不快动手。”秦追如遭雷殛,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瞧着薛兆道:“三师兄你说甚么,掌门师兄被我杀了,我怎会杀他。”薛兆一阵咳嗽嘴角冒血。秦追心系他安危,想过去瞧他伤势如何,薛兆怒道:“别过来。”秦追心头发苦,从小到大,师兄从不对他疾言厉色,今日薛兆字字句句像仇人一般,叫他如何能不难受。秦追道:“三师兄,无论这其中有甚么误会,先将你的伤治好再说,若真是我的错,师兄要取我性命我也绝无二话。”薛兆冷笑道:“你是我们师兄弟几个养大,我待你如何,掌门师兄又待你如何,我竟不曾想你有这等心思。”秦追不明就里,只求先替他疗伤,便又要过去。薛兆喊道:“你过来我便杀了你替掌门师兄报仇。”秦追道:“掌门师兄在哪?”薛兆怒道:“你趁他不备将他杀害,问我他在哪,你自己瞧!”说着钢刀一指床边。

    秦追心头发颤,举着火折往房中照去,床边果然有人倒在血泊之中,正是天玄掌门万啸风。这一下骇得他魂飞魄散,立刻扑将过去,脚下踉跄险些摔倒。秦追将万啸风扶在怀中,连声叫道:“师兄,师兄。”喊了两声只觉万啸风身上一片冰凉,四肢身躯僵硬如石,早已断气了,秦追抚尸痛哭,不住地想,这是怎么回事,谁下的毒手?

    薛兆见他泪水涔涔,冷冷道:“还演甚么戏。”秦追道:“三师兄,到底是谁杀了掌门师兄?”薛兆道:“是你。”秦追摇头道:“不是我,是别人,你再想想,到底是谁?”薛兆向他怒目而视道:“若不是你,师兄怎会毫无防备?”秦追道:“你亲眼瞧见是我么?”薛兆道:“咱们师兄弟二十年,我不是亲眼所见无论如何不会相信是你动的手。你……你杀了大师兄,趁我不备将我打伤。不是你,方才黑暗之中谁又与我缠斗不休?”秦追惨然道:“我不知是你……我……我又为何要杀掌门师兄?”他心知薛兆性子耿直,不会信口开河,难道是谁假扮成自己下此毒手?越想越可能。

    秦追轻轻将万啸风尸首放下,到薛兆跟前,双膝一曲跪倒在地道:“三师兄,秦追今日对天起誓,绝没有杀害掌门师兄,日后找出真凶定当为师兄报仇,若违此誓,永劫不复。”薛兆见他立誓志坚,说了几句话,眼泪已夺眶而出,若说演戏也太过逼真。想起二十年师兄弟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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