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泉看着程蔚川已经被磨得银光黯淡的胸甲，轻声说：“……好。”
话音刚落，稻香村的游戏背景音忽然停了，耳边传来了熟悉的歌声。
这是一首老歌。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程蔚川直起身来，面无表情地叫了一声：“辰儿。”
路归辰从青洛身后探出头来，嘿嘿笑道：“怎么，我觉得这首歌挺适合现场气氛，于是顺手改了一下背景音乐。”
叶泉额角冒出一滴冷汗：哪里适合了？
“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程蔚川干咳了两声：“关了。”
“为啥？我觉得挺好听……”
“我允许你开外挂，不是允许你随便篡改系统数据。”青洛幽幽地说道。
路归辰一个激灵，立刻关掉了音乐。
“到底有没有发现？简短点说。”青洛命令道。
路归辰笑嘻嘻道：“真有，有个很奇怪的事，这个里世界正如我们之前所想，大约崩塌了一半——已经隐匿在茫茫网路之中，大概难以找回了。另外这里除了像之前叶泉在副本里见过的那种绿名npc和只会疯狂攻击的人形怪，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复制人格存在。”
叶泉暗道，我不就是吗。
青洛道：“之前我有猜想过，会不会这里能保存所有玩家的游戏数据，相应的，这里也会保存着许多复制的程序，就像盛朝歌一样。不过要是这样一来，这个世界里应该遍地都是玩家的身影……所有玩家，那得是多庞大的一个数量啊。”
路归辰耸耸肩：“事实证明没有，这里是个很安静的地方。”
安静，你确定？
就那一地宫的兵马俑就已经足够闹腾了。
“不过，这样一来的话，这整件事情就变得更奇怪了。”青洛抱起手臂，咬了咬下唇，道，“复制的事情确实存在，那么数据究竟被保存在哪里？还有，关于篡改记忆的事情，究竟有什么内幕呢？”
“那个，关于记忆的事情……我略知一二……”叶泉弱弱地举起手来，见两人都望向他，便将江湖指南之前所说的关于存取档案的机制一五一十的说了。
路归辰一拍脑门：“我怎么没想到！当初我看到你那个存档的功能键，还以为只是保存升级进度用的呢，没想到这么逆天啊？”
叶泉：“呃……话说我一直都很奇怪，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客户端变成什么样子……”
路归辰不假思索道：“还不是阿川……”
“咳咳咳……”程蔚川忽然一阵猛咳，把几人吓了一跳，叶泉忙伸手过去帮他拍背：“蠢狗，你没事吧？”
“没事……咳。”程蔚川按住了他的手。
青洛想了想，对叶泉说道：“这样一来，那个幕后主使针对你的意味便更加明显了。你想想，为什么盛朝歌出现没有人忘记她，甚至系统各种bug，花海暴雨，npc集体位移这些性质严重的事件都没有人忘记，偏偏要我们忘记你呢？”
被这么一打岔，路归辰早忘了原来要说什么，听了这话频频点头道：“洛洛说得对呀！你一定是被什么人给坑了！你看你这样子哪里像是那些凶神恶煞的程序？”
叶泉犹豫道：“可是……我……”
程蔚川说：“多想无益，还是尽早回去，查出究竟是何人在假冒你，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叶泉低下头不语。
你凭什么认为那个与原来一模一样的叶泉是假的，又凭什么相信这个莫名其妙丢了装备战阶，一无所有的我，是真的呢？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我有什么证据来证明自己不是个程序呢？记忆吗？谁又能证明我对于现实生活的记忆不是复制而来，而是我切切实实经历的呢？
且不说现在系统功能都无法使用，不能下线，就算我可以下线，永远离开这个游戏，可是，谁又能证明我在游戏里这一段经历，不是虚假的，而是真实存在的呢？
连我自己都不能。
我甚至不知道上下线对我来说是不是一个错觉。
那可能只是程序休眠的一个指令。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彻底的悖论，无法证伪，亦无法翻供。
以虚拟空间为凭依的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除了在我们的记忆里……可现在，就连记忆，都是不可靠的东西了。
人，和程序，在游戏里，根本就没有任何差别啊。
青洛沉吟了片刻，打了个响指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如果像你说的，系统有权限改动玩家的记忆，那么，怎么证明我们现在的记忆就是真实的？”
“的确无法证明。”程蔚川点了点头，“我们所经历的事情，谁也不能打包票说，就是真实的。”
路归辰反应了半天，打了个冷战，哆哆嗦嗦道：“你们能不能不要吓人？这大半夜的……”
“你傻了？”青洛抬了抬下巴，“稻香村里哪来的半夜。”
叶泉闭了闭眼，只觉得无尽的悲哀从心底涌上来。
是的，我们根本就抓不住。
在这个游戏里，其实什么都抓不住。
但是……
就算是、就算是在我被所有人遗忘的时候……
叶泉缓缓睁开双眼。
程蔚川的手掌搁在他的头上，轻轻地拍了拍，说道：“你都答应我了，不能反悔。”
总有这样一个人，会让你觉得，在他面前，脆弱和畏缩不前都是可以被包容的。但偏偏，这给了你一个强大起来的理由。
如果不够坚定，怎么配站在他身边。
叶泉说：“我不会的。”
到最后一秒，也不会反悔的。
他站起身来，拽了拽程蔚川宽大的手掌：“那就走吧。”
反正，就算在这里拖延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青洛转头问：“已经快二十分钟了。你搞定了没有？”
路归辰比了个ok的手势，拍拍屁股跳了起来：“走。你们顺着那个洞出去，我来做扫尾工作，没人会发现的。”
程蔚川抓着叶泉的手站了起来，与此同时，前所未有的剧痛一股脑地侵袭了浑身上下每一寸神经，那痛楚让他立刻失了力气，往更加深邃的黑暗里跌去。
“程蔚川！”
叶泉焦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变得越来越远，回音在脑海里翻滚旋转。
呼吸的声音被放大了，心跳声，脉搏声，神经递质在身体里蹦蹦跳跳的声音。
神智一丝丝被抽走，又被他用力地拉扯回来，程蔚川在这样一种意识朦胧的状态中，感觉自己趴在一个人的后背上，起起伏伏，不知走了多远。
他瘦了。
程蔚川这么想着。
这时，一双手扶住了自己的肩膀，扳过了自己的身子，熟悉的檀香味传来，一声暴喝在耳边炸响：“是谁！谁把老子的徒弟打成这样的！他是不是不想活……”
世界终于沉入了彻底的寂静之中。
☆、第 56 章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还是黑的，黑得彻彻底底，让人一时间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犹在梦中还是已经醒来。
周围分外安静，水车吱吱悠悠的声音和汩汩的水流声似有若无。
程蔚川动了动手指，耳边立刻传来一声冷哼：“醒了就起来，别装死。”
“师父？”程蔚川立刻辨认出了他的声音，撑住上半身想要坐起来。
他只觉得喉咙格外干涩沙哑，说了这两个字之后，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断情凑了近来，一只手算不上温柔地捏住了他的下巴，另一手中端着的水碗微微倾斜，带着些苦涩药香的液体便流入了他的口中。
程蔚川悉数咽下了这碗药汤，稍微平复了气息，便问道：“师父，你怎么在这里？叶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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