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倾太傅》分卷阅读124

    过了几日,慕容时轻装简行,与宋宁一道,只骑了匹马,在官道上慢慢前行。

    “肃谨,你这般逃出来,总管大人想必会派人将皇宫翻过来了。”宋宁坐在后面,一手拉着马缰,一手揽着慕容时,频频回头看着,颇有些不安。

    慕容时一脸不以为然,迎着秋日的凉风抬眼看了过去,天际万里无云,确是个出游的好天气。他扭头笑道:“无妨。朝中事情我已给皇叔传讯过去了。只是若王福不敢去扰了他快活,便没办法了。何况就连老祭司那里,我也已传了消息,请他将适儿带到宫中,慢慢熟悉。”

    “你、你不是说还要执政四十余载么?”宋宁张大了嘴,半天合不上。

    慕容时点点头:“是啊。可我自幼便不曾出外过。只除了那次到莫愁山庄找赵谦那医仙,顺便等厉儿与师傅……这次既是随你回漠北去,便由着我多玩些时日,若有急事,便由秘道赶回去,也耗不了几日。”

    只是那马儿前方,分明便是落雁坡,又哪是什么漠北方向!

    朴宸殿里,王福张大了嘴愣在原地半晌,望着手中那纸留书呐呐道:“丞相与侯爷不知去向,如今陛下也陪皇夫去漠北祭拜先人了,这、这朝中无人可如何是好?王爷他……确是个人材,只是也大婚不久,咱家怎能去?这……公主殿下,您倒是教教奴才该如何是好哇!”

    他身后跪了一众内侍宫女,慕容雨也被惊动了,正坐在桌旁笑吟吟的等着他那通牢骚吐尽。

    “既是皇兄留书说了,便自是由皇叔辅政,适儿进宫旁听。”慕容雨眨了眨大眼睛,信手拈过那一纸信函,浅笑依旧,还带了些感慨:“皇帝哥哥从小便在宫中长大,也不曾听闻他出去何处过。今次既是大婚之月,又陪了宋宁哥哥去祭拜父母,纵然是有天大的事儿,也不能立时便将他拽回来。总管您若是怕扰了皇叔清静,便由雨儿去说好了。只是……您得答应雨儿一事。”

    王福眼下已是病急乱投医,闻言连声应了,还道无论何事,只要公主殿下一声令下,便立即赴汤蹈火再所不辞。慕容雨笑得黑眸中那丝计策得逞的光芒越发的被长睫毛盖住,再难看见。

    当日下午,慕容雨便亲自去了谦王府。无人知道她是如何说通了慕容临,总之第二日始,这皇叔便舍得放下周林在府中睡大觉,独自前往宫中议事了。

    适儿也在当日赶到,柯尔德一旁指点之余,他竟也能为各地的琐碎事情出出主意,倒令朝中大臣们赞不绝口,反对他这小孩子继位的声音,也逐渐的消失了。至于那些原本哭天喊地的说着“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怎可如此轻率”之类的,甚至还认为慕容时是刻意如此锻炼郭适!

    而这始作俑者,此刻正靠在原本由赵谦修建的莫愁山庄桃林里一棵桃林下,望着秘道口发呆:“宁儿,你说这赵谦,如此精密之处也亏他做了出来。满腹才华、雄心壮志,若是他堂堂正正与人一较长短,说不准,朕还会欣赏他。”

    宋宁缓缓点头,叹了口气:“亏得是你我来此,若是皇叔或懿轩来了,只怕又心中不愉。”

    他二人一路由南门出了邺城,在落雁坡玩了几日,将慕容厉特别留下的酒楼中所有好酒喝得七七八八,再拿了余下的,便一路策马奔回,绕至西门外正式前往漠北。途经莫愁湖时,慕容时想起当日在湖边抚筝激得郭逸招架不住之事,心中暗暗得意之余,死活拉着宋宁进了山庄。

    他领着宋宁四下乱转,两人嘻嘻哈哈如同大孩子一般,在桃林中疯疯闹闹的。慕容时本就怕痒,被宋宁时不时挠一记,早不知方向,竟误打误撞之下,又一次开启了此处的秘道。

    望见这条秘道,慕容时心中感慨良多。

    他虽不是亲眼目睹,亦非亲耳听到,但当日这条秘道,这座山庄里发生的一切,确可称之为彻底改变了师傅与肃恭之间、越国与赵谦所掌握的几处乃至其它各国之间的情形。

    若非是赵谦在此,他慕容时不会因着距离邺城不远前往求药,亦不会顺道等着郭逸,更不会在慕容厉回宫不久,便以赵谦暗示之下给出的药丸与银针刺穴之法那般折腾慕容厉!

    那样一来,或许肃恭根本不敢对师傅有任何进一步举动……他不知不觉便这般想了,叹了口气:“宁儿,我们去湖边坐坐。莫愁湖,其实很美。赵谦,唉,果真是一代枭雄。”

    他拉着宋宁,在前院厅旁找到茶水间,自行烧了壶水,寻到些上好的茶叶泡了,亲自以茶盘端着,两人一道行至码头处去,扫净了小船上落叶与浮尘,径直坐到了船上。

    慕容时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叹道:“虽是陈茶,却仍是好茶。纵然是宫里,师傅那处茶园里的茶,也未见得有这处的好。”

    “你这般绕弯,是想要说什么?”宋宁扁着一边嘴角,望着他眨了眨眼。

    将茶杯放回原处,慕容时突然一拍船上小几:“是了,还缺样东西。宁儿在此等我!”

    说罢他便飞跃回岸上回廊去,一路顺着跑得没影了。

    宋宁一个人坐在船边,等了好一会儿,才见慕容时笑嘻嘻的抱了一具筝过来,轻声道:“此筝,我当日以全力抚之,令其发出杀意战欲,竟连师傅当时之功力,亦不能胜我。如今,宁儿可敢听我演奏一曲么?”

    “你这是生怕为夫得知往事,心中不平么?”宋宁哈哈大笑之际,迎面将筝接住摆到了船头上:“既是肃谨你自愿,正当是随心所欲。如今并无国事缠身,又是出来玩的,自然要尽兴。”

    说话间,慕容时已跃回船上去,站于船首不远处,奋力挥动袖袍,莫愁湖无风起浪,将小船推到了湖中心去。

    眷恋?少年情三

    筝音渐起,宋宁端着茶杯,眯起双目凝视眼前专心致志的慕容时。他曾听过这曲子,正是那日凌晨郭逸出宫前听闻此曲,才到朴宸殿与他一叙。也正因那次,才令他与郭逸之间嫌隙尽弃,甚至连留在慕容时身边安静的照顾他,也是郭逸一番鼓励之后嘱咐了他的。

    只是,如今他突然弹起这首曲子,倒令宋宁有些不解。

    一曲终了,慕容时叹了口气,回头冲宋宁笑道:“难怪当日师傅招架不来。筝音确是较琴音尖锐不少,失了平静气息。”

    “你究竟想说什么,莫要再绕弯了。”宋宁摇摇头,有些好笑的望着慕容时:“越国天子平日政事繁忙,若非是有十足必要,否则根本不会碰这类乐具。纵然此刻是悠闲不少,为夫也不是傻子,不信你那一套说辞,且直言便是。”

    慕容时随手在筝弦上拂了几下,扬出几个不成调的音来,凤目低垂,似在看湖中游鱼嬉闹。他收敛了笑意,轻声道:“其实若换了任何人,我也不屑解释,更不愿旁人知道。纵然是厉儿,想必他至死也不会对师傅吐透任何一个字。”

    “但唯独你,”他说着,小心越过放茶的小几,坐到宋宁身边去:“我实在不愿你再……哎。我与厉儿对师傅如此依赖,甚至可谓眷恋不已,其实并非常人所见那般,只是师徒情转化而成的。其实,纵然是师傅他自己也不曾知晓,他当年进宫入军机大营做统领,后任太傅之职,在我与肃恭眼里看出来,竟远胜其教诲之恩。”

    “怎么说得好像再生父母一般?”宋宁见他神色不佳,心知必是有些不为人知的秘辛,唯恐他情绪不稳之际翻了船掉进湖里去,连忙将他揽近了些,嘴上还不忘故意玩笑。

    慕容时懒懒的靠在宋宁肩上,顺手指了指茶杯,宋宁便立即将茶递到他手上,待他喝下又小心放回去,一直便将视线牢牢锁在他面上,生怕有何不妥。

    “你不必如此担心,早过了这十数载,没那么难受。”慕容时抿着唇,凤目弯了弯,睫毛微颤着,道出数载之前,远在郭逸从师之后、他与慕容厉方才六岁与四岁时候的事情。

    那个时候,慕容时已会念书了,时常偷往御书房去,翻看他觉得有兴趣的任何书籍。至于慕容厉,却是成天只会哭闹着要母后,往往一整日下来,鼻子始终都是红的。

    是年,两人母亲,越国当时的皇后莫名中毒而亡。其子慕容时、慕容厉两人,在后宫中由王福代管,却实际上根本不曾有人多看他们一眼。

    两人的父皇,宫中嫔妃尚有好些个,虽说皇后死去一年内不曾再有公主皇子出世,却也还有十来个慕容时与慕容厉以外的孩子,一般的是皇子公主,一般的有父有母。唯独他们,却是例外。

    好在慕容时年纪虽小,却颇为懂事。他时常将哭闹不休的慕容厉带到凤鸣轩去玩耍,以慰其思母之情。也还能哄住幼时乖顺的皇弟。

    只是数月后,宫中离奇事情越发的多了起来,渐渐的有好些个皇子公主都失去了母亲,他们的父皇失去了数个妃子,也渐开始变得暴燥不安了些。

    正是这等情形下,他们的父皇或许感到十分压抑与恐慌,这才又放下宫中一切,自行出去,以普通游历的侠客身份,就像从前与郭逸的父亲一道时一般,在外四处巡视,想要伺机找到些许线索。

    慕容时缓缓说着,睁开眼看了看宋宁,扯出几分笑意:“当时确是痛恨父皇弃我们于不顾,如今想来,若是你出了事,只怕我还远不如父皇镇定。他那时会在天山附近遇到师傅,想必也是一路发现了什么,尾随赵谦而至,才会称了赵谦的意,也无意间解了我与厉儿的困。”

    原来当时宫中皇帝不在,便有几个妃子投靠了宰相大人的侄女李嫣。李嫣当时亦是后宫中一名嫔妃,虽不得宠,因着其舅父之故,也不曾被冷落过。

    但就只是因着不曾被冷落,便已能在其它嫔妃之中算得上受宠了——最得帝王心的皇后死了,最受宠的妃子也相继身亡,自然便能排得到她。

    “她将所有皇子公主迁到了后面宁语堂居住,说是这样方便一道学习,也好令皇家血脉互相亲近,不生嫌隙。”慕容时冷笑首道:“说得倒是动人之极,连王福也是与她一路的,自然立刻便派人将我等全搬了过去。那凤鸣轩,便自然空了出来,想必是留给她自己的。”

    而后慕容时与慕容厉便见识了所谓的血脉相亲。几个死了母亲的孩子,在其余众嫔妃的子嗣包围之下,要么今日被人推下湖去,再么明日书本不见了或是干脆连人也不见了。

    年方四岁的慕容厉吓得哇哇大哭,较数月前母后身故之时,反倒更为可怜了。

    慕容时便在某个晚上,趁着小孩子与内侍全都睡着了的时候,叫醒了慕容厉,拉着他跑回凤鸣轩去,跪在庭院里说了一番话。

    “当日我便告诉厉儿,若是再这般成日里只会哭泣不休,迟早便也会不知被带到何处、又或是干脆坠湖而亡!我教他念书,只到认识字能通读便止,余下时日,我便与他一道,暗地找到凤鸣轩的侍卫们,央了他们教我二人防身之术。亏得当年母后待人不错,否则厉儿倒还真被人推了几次,一次是他自己机灵抓住了湖边伸出来的老枊树根爬了上来,一次是凤鸣轩的侍卫救了,还有一次,便是师傅自军机营路过,吓得那些孩子收了手。当时我亦不在,事后厉儿说起来,一边发抖,一边咬牙,对我道:‘皇兄,我此生定要好好习武,若能得良师,便成良将,护着我兄弟二人,再不受旁人欺压!’”慕容时一边说,一边亦是在咬着牙,凤目已红透了,显是想起当年苦楚,心中酸涩无比。

    “自那以后,你们便被懿轩收为徒弟了么?”宋宁将唇抵在他额上,望着眼前那具筝,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将话题岔开去,更不知要如何令这陷入不堪回忆的皇帝摒弃过往,不再难过。

    慕容时抬手将他脑袋推开,摇头笑道:“哪有那般容易。当日师傅才刚同父皇一道回朝,才做了军机营一名统领。他能路过,其实是皇叔找他一道出宫去玩,被他拒绝了,正气呼呼的往军机营去了。”

    而后数月内,慕容时便偶尔还去御书房看书,偶然遇到了雨儿,听闻了些事情。再回到宁语堂时,他便又装作凡事不知,露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教旁的皇子公主们轻视之余,不断的嘲笑他是个没有母亲的废物。

    到那时,宫中没有母亲的孩子,已只余下他与慕容厉两个。

    时年,慕容时十岁,慕容厉八岁。一个凤目弯弯不爱说话却常常腼腆笑着,倒像是个女娃娃,另一个虎目圆睁出声便颇有气势,却成日阴寒着一张脸,反像是凶神附体。

    相较之下,自然无人敢再惹慕容厉,亦无人看得起慕容时了。

    他们四年来,每日早晚便得被李嫣叫去,或明或暗的讽刺一番,说起来还是好心教导他们莫要因着丧母便无心向学。其实,其余的皇子公主俱请了朝中大员作夫子学文学武,唯独他们二人,却是无人教的。

    也因此,当郭逸受伤归来之时,便被强留宫中,要他教他们两人学习。但也并非很好的差使——旁人都是要么授文习字,要么教武强身,再么琴棋书画之类的杂学各请名师分时指导,唯独他郭逸,却是一人承担了这两个孩子所有的课业。

    眷恋?少年情四

    “并非父皇为难师傅,实是父皇根本不曾知晓,我二人没有师傅教导。只因我二人与其余皇子公主一般,也能识字,也能挥得动长剑长刀,他便以为我二人与其它人一样授了启蒙师傅。而这些,原就是后宫之事,父皇是不屑去管的。”慕容时眨了眨眼,凤目中水雾散开,仍是红通通的,也还有几滴泪溢了出来,挂在眼角、睫毛上。

    他使劲甩了甩脑袋,无奈那泪水像是舍不得他,抖了几下却仍旧在他脸上。宋宁见他竟像个幼童般别扭,满心难过又掺杂了些无奈,终是叹了口气:“行了,我已知道了。往后再不为你提及懿轩便故意如何,你也莫要再这般沉缅往事罢,都过去了,不是么?”

    他一边说,一边偏头凑近了些,轻吻几下又笑道:“真咸,从来不曾尝过旁人泪水的滋味,原来与我从前相比,也好不到哪去。”

    “若非见你身份可疑,我也不会留你在宫里。若不是你身世凄楚,远较我与肃恭还要辛苦得多才活了这般大,我早便因着你对师傅起了杀心,将你一刀杀了!”慕容时哼了一声,坐直了身子,端起面前茶壶,就着壶嘴喝了个痛快。

    茶壶刚放下,宋宁已一把将他抱得死死的,好气又好笑的道:“你竟说出这等话来,是想谋杀亲夫么?”

    “我一道圣旨便可了,还需要‘谋’而后‘杀’?”慕容时哼哼着,一把推开他,随即又靠回他肩上去,使劲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着,这才又懒懒道:“我似是从未像近日这般清闲,如今倒有些不知要做什么了……哎。”

    他确是自小便生活在皇宫这等地方,从来不曾有一刻放松过。纵然时常是笑眯眯的,却也十次有九次是假笑。

    他虽不曾如同慕容临那般制了面具混作太医,亦不曾如同慕容厉那样平日里阴着脸、在郭逸面前却时时冒出些傻气来,却其实远比他们累得多。

    仅一张笑颜,便哄得李元甫与李嫣一党皆以为他生性无害,足以做他们手中任意捏圆搓扁的傀儡。

    如今好容易可谓天下大定,又已只余下郭逸与慕容厉两人还未曾大婚、漠北大军回朝之时再行封赏这类喜庆事情,他倒觉得闲下来不知如何是好了。

    其实并非不想闲着,只不过从不知闲着是何滋味,要如何将心闲下来。

    《宅书屋》om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