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光》分卷阅读6

    ☆、17 安骁 柴荣:阴谋之夜

    17 安骁柴荣:阴谋之夜

    大雨倾城。安骁记得,那年他跪在这道朱漆大门前时,也是这般大雨。大概这就叫天意弄人吧。

    官兵开到太师府附近时碰到了在街道上游荡的郭从义,他也没有按照冯太师吩咐的立刻去发兵。忠义难两全,现在这个问题得到了解决。安骁让亲信带郭从义回府休息,“郭将军在前往军营的路上被禁军俘获,在自家府上软禁。”郭从义感激地望着安骁,在走过他身边时轻声道:“安将军,请给老人家一个痛快,郭某谢过。”言罢便随着禁军匆匆走了。安骁让军士把太师府前后门都堵了,风火墙下也没放过,三步站一人,防止有人翻墙而出。百余禁军冲入太师府,打开没每间屋子,把三十余口家人统统赶到院子里。冯太师性喜朴素,不大的院中只有一处小小的水榭,其他地方便只有简单的花木。两名青壮禁军按照安骁的吩咐,恭恭敬敬地从书斋里请出了冯太师,瘦小佝偻的老人慢悠悠地拄着拐杖踱步前进,两人只能耐着性子在后面跟。安骁耐心地在院中等着,他身后的婢女小厮养娘家丁哭作一团,乱哄哄地一片。冯太师慢悠悠地从灌木丛后面转出来,望着安骁愣了愣神,招手道:“小伙子,老夫眼拙,看你有些面善。你过来,让老夫好好看看。”安骁顺从地走了过去。他一身漆黑锃亮的甲胄,腰悬宝刀,和那日在太师府门前时的落魄样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唔,你是那个,姓安的小伙子。”冯太师道,他已经想不起安骁的名字了。“晚辈安骁,和冯大人曾有过一面之缘。”安骁半跪在地,恭敬道。

    冯太师哈哈大笑,苍老的笑声像是母鸡打鸣一般难听。“对,对,安骁。老夫想起来了。很俊的小伙子。”他拄着拐杖,弓着背,微笑地望着半跪在地的安骁,“安大人,老夫一介罪人,受不得这般大礼,快快请起。”安骁沉声道:“若没有冯大人的提拔引荐,安某绝无此日。还请冯大人受小人一拜。”言罢便对着佝偻的老人磕了三个响头。老人咯咯笑道:“拜完了就要杀老夫了,是么?”安骁低着头,闭上眼睛,“是。”老人淡然道:“不知安大人惯用什么兵刃?”安骁解下腰间宝刀,双手捧到冯太师面前,“家父所传唐刀,名为‘云破月’。”冯太师颤颤巍巍地接下,用了老大的力气才拔开,他的干瘪的手一直在颤抖,看的人都会担心他将要割伤自己。不料他顺顺当当拔出宝刀,熟练地左右挽了两个刀花,飞起一片银光,“好刀,好刀。传说安世杰有收藏名刀好剑的癖好,果然是收了几样宝贝的。”他娴熟地转过刃口朝向自己,一手持刀柄一手托刀身,捧着还给安骁,又对身后的禁军道:“小子,你的佩刀借老夫使使,老夫要领教安大人的刀法。”那禁军战士向安骁望了一眼,得到许可后便解下陌刀递给老人。老人像刚才一般僵硬地拔出陌刀,随手把刀鞘扔到一旁,摆出迎敌架势,大喝一声:“安大人,小心了!”

    没有人能想到这个行将就木的干瘪老人竟然还能喊出如此充满中气的一句话,院里哭哭啼啼的妇女小童都鸦雀无声地注视着这场对决。披着数层厚重衣裘的老人身形突然一闪,已到了安骁面前。“将军小心!”一个沉不住气的战士大叫道。只见安骁手腕一动,身形一矮,已和老人瘦小的身躯撒肩而过。两人均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安骁单手持刀,一步踏前,身体前倾,刀刃斜斜向上。老人则直立着,右手持刀刀尖向下,左手在前持平如刀。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场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过是眨眼的工夫。老人突然双膝一弯,跪了下去,他干瘦的脖子上喷出血来,足有几尺高。安骁还刀入鞘,一切都结束了。安骁的一刀,依旧是无敌于世间。

    “郭从义自投官军告知实情,臣已派人将其软禁在家听后皇上发落。冯道动武抵抗,当场格杀。无子女。妻已亡。养子冯航有育一孙,在官兵赶到前都已畏罪自杀。仆役女眷三十三口,悉数官卖。府邸家财查没入库。”安骁立在丹墀下,向高坐在龙椅上的郭威报告。郭威道:“查出了多少财产?”“回皇上,共计银两二百余,绢三十匹,潞绸十二匹,并无其他财物。”郭威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心道这冯道做了四十几年太师,竟然如此勤俭,当为不易,当下下令以官礼厚葬,辍朝一日以为悼念。郭从义无意谋反,赐无罪。安骁回到家,依旧和往常一般神色自若,郭氏问起今日匆忙带兵出去所为何事,他只淡淡道:“处决了一个谋反之人。”他觉得自己心中的难受说出来妻子也不能明白,妇道人家,再知书达理也就只能作些悲春闺怨的诗词,袍泽恩情与忠义两难她如何能明白?果然,夜里他在床头把此事的前因后果跟郭氏娓娓道来,这个十六岁的姑娘只是睁圆了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叫道:“冯太师想要谋反,父皇也是没有办法呀。”安骁苦笑着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低声道:“对,是他不好。”

    孤独,深深的孤独。他做出了最符合理智的决定,良心却惴惴不安。他抱着已经睡熟了的妻子,突然想到此时难以入眠的必定还有一个郭从义。这种事,只有男人才能明白。他突然想起杨青羽,和自己手一抖偏出去的那两寸。他是唯一一个受了自己一刀还存活于世的人。也许赵匡胤说得没错,那一刀刺穿杨青羽的身体时他的脑中没有一丝理智,手也史无前例地抖如筛糠。杨青羽,他暗暗地想,这就是你的力量么?

    郭文秀自从初会安骁便时时想起这个人,隔三差五地派人给他送点赏赐,他私库里堆积如山的参茸灵芝倒是矮下去不少。派去送礼物的太监总是带回来一纸只言片语,大意无非是公务繁忙南征北战没空前来请太子爷包涵。他哪里知道每次安骁都准备了无数珠宝首饰叫家人抬进皇城,只不过都送到了他身边的妖姬美妾房里。现在郭威只有这一个儿子了,对他礼仪诗书文韬武略样样都有要求,还指派常思为太子太傅让这个老头子天天在郭文秀耳边聒噪。“殿下,勤勉呵!”“殿下,女色误事呵!”郭文秀一见到这个驼背老头就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一斩了之。

    郭威对郭文秀什么事都管,唯独不管女色。郭威已经年过半百,要他承认那个姓安的小娃娃是自己的子嗣还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他每日眼巴巴地指望着郭文秀那一群姬妾能让自己抱上个孙子。至于郭荣,郭威对郭荣的才能是很欣赏的,郭荣仪表堂堂,文韬武略样样都好,简直就是一个最理想的王位继承人,只是有个致命伤--不是亲生的。他希望郭荣日后能承担起辅佐新帝的职责,这样他就放心了。现在他唯一的心病就是安骁,自己好似在后院里养了一只幼虎,他指望着这只老虎帮他猎取更多野兽老虎也的确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但当他拿着猎叉要杀虎取皮时老虎已经大得失去控制了,甚至蹿进屋里叼走了他的爱女做人质。他不知道这只猛虎什么时候在院子里呆腻了就会一跃而起把自己撕碎夺走自己的屋子,但他确信自己必须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把他料理了。广顺二年三月,安骁左迁为宋州节度使,即日离京。但安骁哪里看不出郭从义在想什么,以思念妻儿为名雇了车马带了郭氏和小虎同行,每日去衙门办公都有百余黑风寨精锐护卫,事情办完就速速归家和妻儿作一处。郭氏是他手上最有效的免死金牌,他对郭氏百依百顺,恩爱非常,他知道自己和妻子感情越深郭威就越难受。只是当亲近变成复仇的一种手段,他对郭氏的感情也不再单纯了。他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她是仇人之女,他本不该爱她的。

    年少的郭氏对此毫无所觉。她贵为公主,又得到了她爱慕的男子的垂青,儿子茁壮地成长着,世间女子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此。她不顾安骁的劝阻每日亲自下厨料理饭菜,亲手为丈夫缝衣纳鞋,这一切都在安骁的提议下写在一封封热情洋溢的信里送到了郭威手中。郭威怎么不知道这是安骁报仇的手段呢?可是他毫无办法。安骁就像猫玩老鼠一样玩弄着自己,而他作为这个天下的征服者竟然毫无反抗之力。

    同时,和郭威一样在心烦意乱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柴荣。他时常去禁苑看望他的兄弟文秀,关切地询问他帝王之学学得如何。郭文秀打心眼里讨厌这个弟弟,他和父亲一样,只是把自己当成统治帝国的工具,或是当成一个残废,他们从来都没想过郭文秀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他也和他们一样是个人!他让众太监把自己抬到文德殿里,正襟危坐地迎接这位可恶的弟弟的来访。“小弟上次带给哥哥的《旧唐书》不知哥哥可读完了?若觉得有趣,小弟这里还有《隋史》和《太白阴经》两卷聊供哥哥解闷……”郭文秀皮笑肉不笑地让董平接下柴荣手中的一大箱书,柴荣又道:“不知哥哥读了唐书,可有些感想?小弟读来时只觉得泱泱帝国因内忧外患而一步步走向倾颓,甚是可悲可叹。”郭文秀懒洋洋道:“水满则溢,月盈则缺,古之常有,贤弟不必太过伤怀。”柴荣一愣,“哥哥所说的道理却是不错,但为帝王者当博文广学,外定四方,内服万民,以延国祚。”郭文秀笑道:“一切兴衰荣辱皆是天数,吾等凡夫何以逆天而行?”柴荣厉声道:“不是如此说!殿下若为天子,便是辰星紫曜,众星宿皆臣服于下,况王朝之命运乎?”郭文秀冷笑一声,“这天子何人做不得?李世民做得,石敬瑭做得,刘知远做得,父皇也做得。武弁草莽皆可为天子,与茅草蝼蚁又有何异?便是你这个盐商的儿子,也是做得的。”柴荣脸色刷得白了,他不知郭文秀这是无心之言还是有意试探。郭文秀天生残废,幼年时无法下床活动就终日饱读诗书,更善于察言观色。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某个时刻露出了马脚让这位兄长抓住了,只能以激动来掩饰自己的紧张,大叫道:“哥哥休要胡言乱语!”郭文秀敏锐地觉察到了柴荣的局促,只道他是不愿承认自己出身低微,揶揄道:“英雄莫问出处。贤弟这般人才,便是乞丐出身我也认你这个兄弟。”柴荣在他夸张的大笑中拂袖而去,又是愤怒又是恐惧。他回到王府,拉开书桌下的一个暗格取出里面的檀木小盒,双手不住地颤抖。他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杀心是因为怒还是惧。他心烦意乱,他只道现在只有一个人能让自己再次坚定信念,“吕秋,去宋州把安骁找来,速去速回,避人耳目。”

    几日后,安骁未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回了京城。他一身布衣,不带刀剑,只作一个普通书生打扮。柴荣和安骁在一户门户人家里粉头的闺房中相见了,依旧作纸币交谈。柴荣把早已写好的一纸递给安骁看了,安骁阅后便在灯上烧了,取纸笔写道:“你怕了。”又写:“若因惧而杀,便不是为国,而是为私利。”他在墨砚上搁下笔,微笑着欣赏柴荣死灰一般的脸色。他又提笔写道:“你亦无何高尚可言。”柴荣紧咬着嘴唇,安骁一语道破了多日来他心中的苦恼。他提笔写道:“文秀若为帝,不为暴君,可为昏君。”他停顿了许久,又加了一句:“或为明君。”他知道此时他不是在写给安骁看,而是在说服自己下定决心。安骁抽出他颤抖的手中握着的笔杆,写道:“你若为帝,必为明君。”柴荣心里一震,只见安骁笔走龙蛇,刷刷地在纸上写下一行周正的字迹:“我来动手。不为国,不为你,为我自己。”

    柴荣怔怔地望着安骁似笑非笑的眼睛。这就是安骁的善良么?他从来不知道这个从小就阴郁敏感的朋友有过不计算利害得失按着良心行事的时候。他掏出怀中的檀香木盒推给安骁,写道:“西域奇毒,置于女子饮食之中,□,男卒。”安骁沉吟了片刻,写道:“不必。姬妾众多,难以一一控制。”停顿片刻,又写道:“聂政专诸之辈,或可用。”柴荣写道:“若派刺客,恐见疑。”他指的是郭威会怀疑到自己这个直接受益人头上。安骁写道:“不妨。你亦重伤,即可。”

    十日后,太子与众女饮宴于御花园,晋王郭荣突然来访,即赐酒食。不料饮食中含有砒霜,太子晋王与众女皆中毒,太医赶到后以马尿灌之,众人皆苏,唯独太子不治身亡。事发后郭威下令对太子身边所有姬妾宫人严刑拷打,终于有一个宫女承认她受了北汉细作的钱财,在太子的饮食里下了砒霜。宫女被即刻处死,她在平县的家人皆不知所踪。郭氏听得兄长去世,大哭了一场,隔日便启辰归宁奔丧,数日后一纸诏命传来安骁升任中书令,即日回京。安骁和柴荣在太子所居的文德殿相见了,依旧笔墨伺候。柴荣写道:“如何确保他人无事?”安骁只写了四个字:“太医用毒。”

    让宫女在饭菜里下毒只是障眼法,选择砒霜这种极度烈性的药物也是铤而走险,因中了砒霜之毒的人面孔扭曲七窍流血,其他未被买通的太医也看不出玄机。而且尸体骨头酥软发黑,就算让仵作毁尸验毒也难以验出另一种毒来。太医给太子和所有人一样救治,但救的同时以淬了五步毒的毒针扎之,再将毒针归于针灸囊之中和无数银针混在一处,一起销毁,不留痕迹。这个方法是极其冒险的,要是太医迟到一步柴荣便也回天乏术。安骁所有部署都是派亲信伪装成北汉军人,装作在不经意间透露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又有意让宫女把信息透露给郭威,冤有头债有主。宫女的家人早已被扮作北汉细作的亲信送去外地供养,宫女亦知自己必死,她的死是她家人下半辈子的保障。唯一令安骁感到意外的就是云裳和花容二人在太子死后大哭了一场,双双自缢。这两个风尘女子竟如此烈性,安骁心里好生敬佩。

    郭威现在的心情安骁用手肘都能想得到。他也知道自己在受怀疑,只要郭威还活着一天无论发生什么芝麻大的事他绝无可能不受怀疑。让刘知行和他的智囊们在太原建立的北汉背了黑锅,郭威抓不到任何把柄。柴荣被立为太子后不久郭威追已故的柴氏为皇后,安骁的妻子瞬间身价又高了不少。一时间达官显贵都踏破了安府的门槛前来道喜送礼,安骁在朝中的地位真是如日中天。安骁估摸着郭威快要行动了,他这头猛虎越长越大,现在尖牙已经抵在郭威的门槛上,不由得他不急。广顺三年元月,安骁奉命和平夷军节度使崔万成一起领兵三十万前去援助归义节度使曹元忠平定在甘肃二州作乱的回纥和突厥部落,同时原天雄军全体随王朴和郭从义前往征讨北汉。安骁手下的三十万大军多是从禁军抽调出来的郭威亲信和新兵,只有五百亲信与他誓死相随。

    ☆、18 青羽 安骁:浪潮之起

    18 青羽 安骁:浪潮之起

    郭威本是一介小卒,既然能坐上龙椅说明他还是有两下子的。这两下子里带兵打仗可能连半下子都没占到,而有至少一下子全都是培养心腹和线人。安骁已经够小心谨慎的了,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他让专门嘱咐赵匡胤调给他的十二万禁军竟然有问题。问题不在赵匡胤,他的确拨出了自己麾下最精锐也是最可靠的七万羽林五万龙马,但是调兵令行至一半就跑到郭威手上去了。隔天那五名负责的都指挥和都虞候突然集体暴病,郭威表示忧心忡忡,回纥在凉州闹腾着再这么下去曹元忠就顶不住了这可如何是好啊,亲点五名来自奉国护圣二军的都指挥紧急调任,即日出发。他还很贴心地派人警告了赵匡胤别去给安骁通风报信,不然连他也一起办了。安骁和崔万成离开开封府的第三夜,十二万禁军和十八万府兵突然兵变,安骁的五百死士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护送安骁逃离,在成功逃脱大军追杀后安骁清点人数发现只剩下三百余人了。“郭威果然是被逼急了,表面文章都懒得做,直接发动三十万大军杀我一个。我安骁还真承蒙他看得起。”安骁一面亲自扯下衣服上的布条为受伤军士包扎伤口,一面淡淡道。安骁的副将王臣焦急道:“头领,现在怎么计较?”安骁沉思道,“伤者众多,在此休息一夜再说。”是夜,安骁与还能作战的士兵们一起放哨。弟兄们死伤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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