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皇》分卷阅读65

    没有人怀疑过苍景帝的野心。那个男人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浓浓的野心和狂傲,掩饰不住,也不屑掩饰。

    “十几年前的形势跟现在大不相同。”段德沉吟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跟自己的儿子说一说实情。

    “那个时候,戚国皇帝昏庸无道,如今的承国太子也只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孩——而那个心高气傲、跃跃欲试的年轻帝王,一直渴望着一个能够与他比肩而立的男人。”

    ——所以他就放弃了一统天下的最好时机,转而约束自己,耐心安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静待新一代的王者们一步步成长起来。

    段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现在的他跟段德想的完全不一样。

    段德会为苍景澜的举动叹服,从而在接下来的岁月里越发恭顺忠诚。

    但是段羽知道后却是在心中大骂:西北十万士兵连年忍冻受苦,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妻离子散,死于严寒,受尽折磨,原来只为了成全他一个人的任性妄为。

    无疑,在十八年后的今天,苍景澜想要统一四国,并不只是意味着成功率的骤减,还代表着无数士兵和平民的鲜血,承载着无数妻儿的痛哭。

    而这些都是段羽不能够接受的。段德一直说他优柔寡断,太过妇人之仁,这点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聚集起多少反驳的底气。

    他不悦地哼哼了几声,突然意识到话题好像在不知不觉间被引到了一个古怪的方向,连忙道:“那这些都关素素什么事了?”苍景帝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实在不是他想要关心的。

    段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一直以为,皇上较长的两个儿子中,二皇子虽无气吞日月的霸气,却善于任用人才,也能够虚心纳谏,将来定会是一位很不错的贤明皇帝。”

    段羽听了这话,脑子里不自觉浮现出三年前的场景。他跟苍天赐只见过几面,印象实在不深,大抵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唯独最后一次,在离京的前一天,苍国的天之骄子在苍天素冷冽透骨的目光中,额头上青筋尽出,面欲滴血,紧咬着下唇,无声流泪。

    段羽对这个无意中撞见的场景情有独钟,他无数次地回忆这一幕,然后每每都会转头,看向就坐在不远处的苍天素。

    就算是亲眼所见,段羽也一直没能把眼前这个静谧乖巧的少年,跟当初那个歇斯底里言语尖利而状若疯狂的幼兽真正联系到一块。

    段德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走神,而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讲下去:“然而,在这几年中,我逐渐从大皇子身上看到了蓬勃的野心和令人惊叹的坚忍,那是一个皇者的天生素质。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男人。”

    “我猜测,苍天素是苍景帝真正选择的,唯一有资格跟他并立于这天下之巅的人物。”段德的眼中绽放出异彩。

    他能够想象,苍景帝有多么渴望,有朝一日,能够端坐在战场的一边,看着对面那个跟他势均力敌的对手,用芸芸众生,王朝沉浮作为赌注,下一盘操控天下的万年棋局。

    ——然而,如果这个人选好死不死是自己儿子的话,两个人不能站在完全的对立面,放下一切顾虑,斗智斗勇一番,铁定会让苦苦等待多年的苍景帝抓狂。

    段羽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那……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三年前素素奶娘的事怎么说?”

    皇帝不仅不讨厌大儿子,而且还给予了难以想象的厚望,他实在难以相信这一番颠覆自己向来认知的说辞。

    “李宓是个奇女子,”段德笑了起来,“她是我的——也是所有皇上旧部的老熟人,这个女人身上有很多寻常女子不具备的东西。而皇上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故意没有阻止皇后当年对雍贵妃的诬陷,而选择把自己的长子托付给了她。”

    “当数年之后,皇上见到自己的大儿子时,李宓无疑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她比他想象得要优秀数倍的完成了任务。”段德说到这里,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段羽冷笑:“这么说,皇上的逻辑是,真正有罪的在东宫殿里锦衣玉食,好不快活;有功的就合该被送上断头台?”

    段德默然,良久后才道:“然而李宓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让大皇子实在太过依赖她了。”

    从宫里回馈的消息看来,苍景帝无奈放下了博弈的想法后,其实是在用培养储君的方法,在不遗余力地教导苍天素。

    怀揣着这样打算的皇帝,自然不会容忍苍国的继承人,有这么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软肋存在。

    段德推测,早在八岁的苍天素为了李宓朝礼部侍郎庶子拔刀的时候,苍景澜在确定后继人选的同时,就对李宓起了杀心。

    段羽眼睁睁看着自家父亲右手成刀状,轻轻在自己左肩上划了一道。

    段德给他解释:“当你的左手中毒之后,要想阻止毒素蔓延,就只能连自己的左臂一块切掉——短时间内也许会痛不欲生,但是终究,可以保住一条小命。”

    段羽没有接话。他高高扬起手中的马鞭,朝马背上重重一抽,急速奔向远方。西北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仿佛刀割一般的疼痛。

    父亲,你不懂。

    你们不是砍掉了素素的左手,而是硬生生将他的肚子剖开,将心脏从胸腔中撕扯出来。

    鲜血淋漓。

    比起手臂沾染上的毒药,这才是真正的致命伤。

    第71章

    刘家家主正是皇后胞兄刘广严,时任正一品殿阁大学士兼任光禄大夫,威望无两,此时却也只能干坐在椅子上,眼睁睁看着苍天素带来的士兵从他的书房隔间中搜出来一套金刀玉玺,并且还是用假龙袍包裹着的金刀玉玺。

    刘广严刚刚还是脸色青白,见了士兵怀中抱着的这一团东西,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往脑袋上涌,赤红着脸哆嗦着一指苍天素:“你这是非要逼死我们刘家?”

    苍天素带着十分的诧异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皱眉,甚至对他微笑了一下:“刘大人这是什么话呢,本王这也只是奉命行事,不得不得罪大人,还望刘大人体谅本王的苦衷。”

    清冽的目光一扫刘广严布满额头的青筋,苍天素笑容中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安然平和:“若是刘大人误会本王有意污蔑,您恐怕多心了,搜查刘府的可不是本王的亲兵,是父皇手底下的直系部队,本王可没有说动他们颠倒黑白的本事。”

    刘广严此时已经满心绝望了,若然龙袍玉玺没有搜查出来,那么一切都不算是问题,谁家没点欺压良民的龌龊勾当呢,算不得什么。

    刘家毕竟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娘娘陪伴皇上二十载,又有嫡子傍身,刘家根基并不会动摇。

    刘广严虽然痛心恐怕这次要弃卒保帅,舍掉几个主干成员了,没成想竟然搜出来这样实打实谋反的铁证。

    ——而且他确实没有谋反之意,苍景帝有多大的本事,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刘广严差点把牙齿给咬碎了,本来就深恨苍天素,此时见他优哉游哉、摆出闲适无比的模样,坐在一边说着风凉话,更是恶气冲头,二话不说拿起桌子上放置的茶盏丢了过去。

    苍天素半垂着眼帘安坐在椅子上,压根没有动弹的意思,自有护卫拔刀把茶盏劈成两半。

    张坤手腕一抖,直接把碎片打了回去,从刀面上弹回去的滚烫茶水泼了刘广严一头一脸。

    苍天素弹了弹绣着暗纹的衣袖,好整以暇地微抬起头看他:“刘大人,您千万管好自己的手,这样毛躁可不好。伤到了本王没什么,万一冲撞了旁的贵人,那可就麻烦了。”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刘广严脸上已经发起了一溜燎泡,正自捂着眼睛凄厉惨叫。

    苍天素转头看了一眼张坤,后者一脸憨厚的傻笑:“王爷,小的学艺不精,没控制好力道和方向,似乎伤到了国丈大人的眼睛了。”

    “怎么这样不小心,幸亏没有伤重,否则本王如何能向父皇交代?回去自领十军杖,我另找位枪棒教习师傅好好训训你。”苍天素微板着脸训斥了一句,也不搭理形状凄惨的刘广严,自顾自继续喝茶。

    搜出来违禁物品的士兵这时候才问道:“王爷,您看……”显而易见刘家已经成了落水狗,他痛打起来也没有啥顾虑了,还是抓紧机会讨好一下如今风头正盛的少年亲王比较好。

    “上一次搜查,不过是些违禁器皿等物,本来不算多大的事情。”苍天素用手指点了点明黄色的布料,素白的指尖正好碰触到有翼三眼龙额头上的第三只天眼,“只不过没想到刘大人竟然胆大包天,私藏龙袍,金刀为证,玉玺为凭。事情比本王原先料想的要严重许多。”

    士兵早已经听出了他的话外音,急忙陪笑道:“小的这就去通知羽灵军都统王大人,还请王爷暂且等候。”

    通知王峻自然是为了一块进宫面圣,告发一下刘家的谋逆行为,苍天素没成想自己跟刘家的冲突真的尽人皆知到这样的地步了,不过也没说什么。

    两人一块进宫的时候,苍景帝百无聊赖正坐在龙椅上捏着一本奏折发呆,听到李泉来报,双眼一亮,捏着书页的手微颤了一下。

    他稳了稳心神才道:“宣。”

    让苍景澜有点失望的地方在于,虽然苍天素同羽灵军统领一块来的,却并没有开口,请安后就坐在景帝赐下的座位上低头持不语戒,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都是王峻来陈述的。

    苍景帝听完后好半天没有出声,其实这次抵制清洗刘家的事情是他发起来的,是为了转移大儿子投注在宁远遇刺案上的目光。

    不过龙袍、金刀和玉玺却并不是他的手笔,显然是苍天素早有安排的。苍景帝也早就知道他的大儿子最近在酝酿对刘家发难,不过自己抢先了一步,想拿这件事卖点好,缓和一下双方的关系,才没让苍天素动用早就安排好的布置。

    刘家本身就是他当年为了稳定因为刚刚江山易主而动荡的朝廷提拔起来的,如今京城四大家族已经站稳了脚跟,有一家独大趋势的刘家反而成了朝堂稳定的不安分因素,这颗棋子他早就想要丢掉了。

    苍景澜心中主意已定,眯了眯眼睛,重重哼了一声,满脸的不悦:“真是放肆,刘家不过是人臣,他们这几年无法无天做出来的事情,朕也有所耳闻。只不过念在昔日刘家先祖追随太祖有功的份上,只要他们做得不是太过,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没想到,竟然惯得他们不知好歹,把朕当瞎子戏耍了。”

    王峻本来心中还有些忐忑,听皇上这样说才彻底放下了心来,看皇上这个架势,显然已经明确表示了立场,刘家此次翻身无望。

    王峻心中暗自得意,自己这次没有站错队,外戚的份量还是比不上一个百战百胜、有战神名头的皇长子的。

    王峻看皇上似乎心情不错,一脸慈父状详细询问了一下大皇子生活中的零星琐事,其形其状同往日所见喜怒莫测的帝王完全不同,正在感叹少年亲王的受宠程度之浓,便听苍天素主动提出告辞。

    两人是一块入宫的,为了同一件事情而来,此时也只有一块出去的道理,王峻少见皇上这样的好脸色,本来想磨蹭一会儿多拍拍龙屁股,见苍天素急着要走,也只得陪着他一块离开了。

    出了宫门,王峻还不忘对苍天素拱了拱手,十分客气道:“皇上已经开出了手令,下官这就命人先把刘家相关人等拿下大狱。”

    王峻停顿了一下,十分为难道:“只是羽灵军本身还要负责皇城守卫工作,乱党人多势众,下官恐怕他们会做出鱼死网破的行动,守城的侍卫不能够轻易移动,难免有些人手不足的隐患。捉拿乱党的行动恐怕还要麻烦大皇子手下的西北军协助。”

    看着别人动手,总不如自己拿着把刀子把仇人捅死来得痛快舒畅,王峻想着都到了这个地步,倒不如多卖大皇子一个人情,日后行事也便宜。

    苍天素果然没有推脱,没有丝毫勉强地应承了下来,笑道:“些许小事,不值一提,本王立刻调动手下最得用的兵马前去,这等乱臣贼子不容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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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天瑞顶着紫中泛黑的右眼圈去跟皇后请安,他看起来似乎刚哭过一场,眼睛都是肿的,红着鼻头低着脑袋,声音细若蚊蝇,全不复往日的猖狂高傲。

    皇后一眼就觉得不对,她自个儿也是红红着眼,急忙把儿子的下巴扶了起来,看了一眼就着急上火了,重重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了?”

    苍天瑞自打生下来就是她的心头好掌中宝,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当命根子一样的疼宠爱护,皇后见儿子青肿了眼眶,下巴处还有一处擦伤,心中又急又气,再四追问道:“你告诉母后,是谁这样胆大包天,竟然敢打伤嫡皇子?!母后这就去揭了他的皮!”

    是今天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跟苍天璟和苍天瑢有了冲突,他们三个本身年岁相近,自然而然就存在隐性的竞争关系,彼此间相处得并不好,火药味十足。

    平日里有了口角,都是双胞胎避让的,这次刘家成了落水狗,五皇子六皇子不怕苍天瑞了,三个人打了一架,一点也没有留手,苍天瑞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看不起的两个弟弟也不是省油的灯,被痛揍了一顿。

    这几日自从刘家落了难,他已经能够感受到旁人态度的前后巨大差异,原本可以随意打骂、拳脚相加的人转眼间也可以跟他甩脸色动拳头反击了,苍天瑞不禁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此时被母后问起来,他也不肯多说,低着头含糊了几句,被问多了,也有点恼羞成怒,甩下一句“不用你管”,气势汹汹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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