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皇》分卷阅读60

    不过第四次时,他正指着冷宫破瓦房门前的槐花树,跟段羽讲述小时候往树根下的泥土里埋东西的傻瓜举动,隐隐听到身后有人走动的声音,收了口转头看去,正看到宁远蹒跚地走过来。

    这位年龄马上就要超过两位数的老者身上有一种极为静谧的特质,他一步一步移动得极为缓慢,慢慢搅动着周遭的空气,气度从容旷达,如同一尊真正的佛。

    苍天素受李宓的影响,本身是一个无神论者,不过对这样一位名声甚好的老人还是愿意报以最起码的尊重的,因此恭恭敬敬行礼问安。

    宁远手中攥着一串佛珠,静静看了他半晌,慢慢绽开一个笑容,脸上满布的皱纹中都带着慈祥温和,棕色的眼瞳清浅平和:“一别经年,不知大皇子可还安好?”

    苍天素被看得很不自在,他非常不喜欢这种仿佛把人周身看得一清二楚透彻无比的目光。

    如果宁远一直是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苍景帝,那他一点也不怀疑先前听到的传言,说景帝同宁远大师交谈后勃然大怒,要不是属下死命阻拦,能直接把人拖出去砍了。

    苍天素在第一次听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还很遗憾李泉竟然有本事把暴怒中的苍景帝拦下了,以宁远大师在民间的威望隆重,如果苍景澜真的把人一刀砍了,激起的民愤足够他好好喝一壶了。

    “大师恐怕记错了,晚辈先前并无缘得见大师。”苍天素轻笑了一声,缓缓垂眸掩盖住眼底的流光,他又有一种莫名不好的预感。

    “贫僧在十七年前曾经与大皇子有一面之缘。”宁远双手合十,回了半礼。

    十七年前他还在艳姬肚子里面呢,苍天素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反常地没有追根究底。

    在这种事情上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因此只是一拉段羽,对宁远抱歉地点点头,话语柔和,笑容浅淡:“晚辈不打扰大师观光采风了。”

    段羽瞪大了眼睛好奇又敬畏地看了看宁远,虽然很想多听他说几句话,哪怕站得近一点也能沾沾佛气,不过觉察到苍天素的冷淡态度,急忙点头,跟着他就迈步打算离开。

    宁远看着这两个把无极大陆半边天搅翻了的年轻人,对自己受到的冷遇不以为意,只是淡淡一笑,低声吟哦道:“人在尘世当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他摆明了有话要说,既然躲不过去,苍天素干脆住了脚,侧头看向他:“大师是在同晚辈说话?”

    “无他,贫僧只是在诵读佛偈。”宁远说罢,缓缓转过了一枚佛珠,“日中则移,月满则亏,大道有垢,无暇必毁。物盛则衰,天地之常数也。故有缺,才能无限达至圆满。”

    苍天素深深看了他一眼,听出来他话中有话,打消了立时就走的念头:“晚辈愚钝不堪,还望大师明示。”

    “往事不可忆,来者犹可追,殿下与其沉浸在过去的伤痛中不可自拔,抱恨终生,徒增伤感,不若仰首展望,心怀憧憬与希望。”宁远的目光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缓慢地继续往前走,声音并不大,“殿下,放过别人,何尝不是放过自己?”

    苍天素在这一刻心中百味陈杂,他倒是不知道自己何时这样出名了,他跟刘家的是是非非竟然已经传到了宁远耳朵中,还让人家专门拿出来开解他。

    他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宁远越走越远,没了人影,方才转过头来对着段羽凝眸浅笑:“你用这种表情看着我干什么?”

    段羽有些尴尬地笑了一声,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没,没什么,其实我觉得他说的挺对的,我觉得你活得太累了……”

    段羽说话的时候一直极为小心地揣度着苍天素的神色,没看出什么来,没法弄明白他是不是生气了,有点慌乱地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我懂得你一直以来有多苦,并没有让你就放下仇恨什么的。”

    段羽一直很明白,苍天素心中有一块禁区,是旁人永远也不能碰触的地方,再好、再亲密的人也不行,只能小心翼翼地绕过去,视若不见。

    “我明白,”苍天素握住了他的手,“等此间事了,我想去大悲寺斋戒,洗刷一下身上的罪孽,也静心修养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长时间?”段羽紧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也许三两个月,也许是三年五载……放心,我会准时回来参加你和大妹妹的婚礼的。”苍天素半阖上眼帘,声音轻柔至极。

    他话音刚落,段羽沉下脸一把甩掉他的手,二话不说把人推开就大步往前走。

    苍天素看着段羽的背影,却没有去追,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别犯傻了,你是段家唯一的血脉,你忘记大将军死前说了什么吗?”

    段羽脚跟一顿,回头回了一半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重重哼了一声,大步流星头也不回走人了。

    苍天素并不意外他突然翻脸的反应,因为早有预料,也没有惊慌失措。这是他同段羽终究要经历的一次波折,现在不摊开来,也早晚有面对的一天。

    苍天素心中并没有太大的触动,他的性格决定了理智永远是压倒情感的,他本人不可能一辈子不娶,不仅会娶妻,而且注定要妻妾成群,就算不是为了个人享受,也总需要借助联姻来巩固同朝臣的关系。

    苍天素在这段感情中,一直把他和段羽摆在同等的地位上,既然他做不到,自然也不会要求段羽为了他终身不娶。

    更何况是苍景帝亲自给段羽指的婚,当朝长公主,事关皇家脸面,由不得段羽不听话,不然段家这个独苗苗也要折了进去。

    罢了,段羽现在还不愿接受这个事实,那就慢慢开导他,不过段羽在感情上一直是单纯热烈的,让他明白这一点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权且走一步算一步,苍天素有点发愁地蹙了蹙眉。

    第64章

    苍景澜费劲千辛万苦,动用那么大的阵仗把宁远大师接入净京,就见了一面,被惹怒之后再也没有搭理过人家,就把人晾在冷宫旁边不管了。

    自从第一次见面后,苍天素倒是时不时能够在冷宫里见到宁远,不过很少交谈,每次宁远见了他都念叨一句佛偈,苍天素装没听见行一个晚辈礼,宁远回他半礼,两人也就擦肩过去了。

    苍景澜三十八岁万寿节,场面办得极其隆重盛大。因为这次段羽还跟他处于闹别扭冷战阶段,称病没有出席,没人帮苍天素挡酒,他喝得比往常多了点。

    苍天素酒量并不差,起码比看起来健壮很能喝、其实三杯就倒的段少将军酒量大,不过他很容易上脸,轻抿几口就红霞满面。

    这也是很好的伪装,苍天素撩起眼皮看了看,排队等着灌他酒的大臣围了一大圈,当即把手搭在额头上,摆出醉醺醺的模样,伏在几案上装死。

    他跟西北军的将领们关系好,在西北时是有了名滴酒不沾的主儿,几个大将军好不容易瞅到段羽不在的空档,举着杯子兴致勃勃打算灌他呢,结果还没排上队,见人已经倒了,纷纷不干,仗着苍景帝中途离席此时不在,乱哄哄闹开了。

    苍天素趁人不备,斜了闹得最厉害的徐偿一眼,徐将军啧了啧嘴巴,被他清清凉凉一点不带酒气的眼神一扫,先自胆寒了三分,掂掂胆量终究不足,急忙镇压了起哄的西北军将领。

    相比之大皇子这热闹到有点不像样的场面,其他皇子桌前未免显得冷清,苍天赐还好,同二十多个交好的世家子弟低声聊天,面前小猫三两只的苍天瑞就显得格外尴尬了。

    林尧兰往邻桌看了一眼,震天的笑声惹得人心烦意乱的,不禁皱皱眉,不耐烦道:“搞什么,正儿八经的国宴,都被这帮子粗人搅合了。”

    张坤被徐偿当杀来给猴看的鸡,照脑袋挨了两下子,正好悻悻地走过去,听了他这话,二话不说就掳袖子:“你有种再说一遍?”

    “怎么,你们自个儿敢做,难道还怕我说?”林尧兰脾气也很冲,立时站了起来,仰着脖子看他,“你算是哪个牌位的人呢,也敢跟我耍横?”

    他们两人的恩怨可以追溯到苍国两位皇子一块去云州平乱时期,由来已久,颇难化解。

    张坤是段羽的嫡系手下,此次回京也封了官职,从三品武义都尉,何况他既是段羽手下第一得用人物,本身地位也很超然,并不惧怕林尧兰,冷笑道:“我倒要问问林三公子是哪个牌位的人呢,您是从武职还是任文官呢?是在骁骑营谋事儿还是在翰林院编书呢?”

    林尧兰现在是举人功名,开春时第二次参加会试,意外落榜了,本就耿耿于怀,被人多方劝解才压下去,此时被他一说,气得变了脸。

    苍天赐在平叛途中就被这两人搅得不得安宁,此时见又起了冲突,本来被闹得不耐烦,想要装傻混过去,眼见事态有扩大之势,急忙指使王德钏把人拦住了。

    “尧兰,林大人事前的嘱托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再惹是生非,老大人祭出家法,我也护不了你。”苍天赐责备完林尧兰又看向张坤,“张大人也回去吧,这么多人看着呢,大哥酒醒了知道了也不会高兴的。”

    张坤笑眯眯对苍天赐行了礼问了安,又对着林尧兰举了举拳头,方才提着酒壶慢吞吞走了。

    “二皇子!”林尧兰委屈地瘪瘪嘴,苍天赐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话。

    “别闹了,让我省点心好不好?”苍天赐现在已经够烦了,倒不是因为最近苍景澜吃错药一般,对苍天素突然间宠到无以复加了,而是因为最近朝堂的局势越发变幻莫测。

    刘家的势力被京都四大家族一步步分化瓦解,蚕食鲸吞,苍天赐从其中看到了苍天素的影子,他知道这算是他的大哥开始对刘家下手的先兆。

    苍天赐拿捏不准在马上就要来临的风暴中他应当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一边是虽然分道扬镳却终究有抚育之恩的皇后一族,还牵扯到他一度疼爱有加的弟弟,另一边则是他亏欠良多的大哥。

    苍天赐捏着酒盅,思绪烦乱纷杂,忍不住侧眼向邻桌看过去,苍天素右胳膊肘撑在几案上,半扶着额头,懒洋洋看着桌子上的菜出神,跟平日里一丝不苟一毫不差的正经模样比起来,别有一番动人心魄。

    苍天赐觉得口干舌燥,饮尽了酒,见他侧眸看过来,眉蹙春山,眼颦秋水,不禁觉得耳根发烧,急忙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苍天素诧异地看了傻弟弟一眼,见他莫名其妙脸红得能蒸蛋,也没当回事儿,略一低头,看着桌子上摆着的花菇鸭掌不禁笑了一下,这是段羽最喜欢吃的菜,可惜人今天没来。

    既然装醉就要装得像一点,苍天素装作迷迷糊糊趴了一会儿,慢慢的人声渐渐小了,李泉的声音紧贴在耳侧轻轻响起:“王爷?”

    苍天素眼睫颤动一下,并没有睁眼。

    李泉静静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没有反应,侧头对着身后的小太监道:“扶雍亲王殿下回昭日殿歇息。”

    苍天素心头冷笑,在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搭上他胳膊的时候挣脱开来,迷迷糊糊抬起头:“李公公?”

    李泉没料到他突然醒过来,微微一呆,笑道:“奴才扶您回去歇息吧。”

    “我带来的人呢?”苍天素一手撑着额头,往周围扫了一眼,他的正副两名总管连并五个侍卫全都不知所踪,“不劳烦李公公了,我带刘权回府。”

    李泉为难了一下,笑道:“这寒风朔气的,难免受寒,王爷不妨先到偏殿醒酒后再走,奴才这就命人去备马车。”

    事已至此,话说到这个份上,苍天素心中十分恼火,面上胡乱一点头,摇摇晃晃站起来,一头栽倒在李泉肩膀上。

    李泉吓了一跳,被他脑袋压住的半边肩膀跟火烧似的,急忙让两个小太监把人扶起来,搀扶着往昭日殿走。

    统领总管太监一路上不断在念佛,刚刚那一幕可千万别被皇上看到了,不然自己难保人头,李泉战战兢兢吓了一路,走到昭日殿门口还心砰砰直跳,都有点怀疑苍天素是不是故意整他的。

    苍天素被放倒在昭日殿软榻上不过片刻,已经十分安详地睡了过去。

    李泉站在旁边十分认真看了他半柱香,从呼吸频率和眼睫颤动方式上没有看出人是不是在装睡,见门口已经站着个小太监在催促了,也只得把心中的疑惑压下,转身退了出去。

    苍天素静静等待了很长时间,他摸不准自己维持这个状态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直到夜半,苍景澜才姗姗来迟。

    李泉在殿门口没有进来,皇帝自个儿搬了张椅子紧挨着软榻坐下,昭日殿内没有掌灯,被悄无声息阖上的殿门遮挡了外面流淌进来的最后一丝烛光,整个宫殿重归黑暗。

    苍天素有点后悔刚刚犯傻跟着李泉过来了,他本来笃定以苍景帝的骄傲和自重不至于做出趁醉诱奸之类的掉价举动,不过苍景澜突然摆出这么一副架势,让他的大儿子开始由衷鄙夷自己刚才竟然相信了一个神经病拥有信誉这种不靠谱玩意。

    索性苍景帝只是侧头从旁边看着,一直没有逾矩举动,虽然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的那股灼热视线让苍天素真的很有撕开袖子里的痒痒粉给他来上一下的冲动。

    为了打破这种让人心底发寒的寂静,他动了动肩膀翻了一个身,背对着苍景帝侧躺着,等躺好后苍天素就又开始后悔了,刚才是半边脸感到烧得上,现在整个背部都热烘烘的,苍景澜的杀伤力足以抵得上十万个火炉了。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等装睡的人无聊到差一点要睡着的时候,苍景澜突然起身站了起来。

    苍天素听到旁边衣料摩擦的悉琐声,精神一震,袖子里的痒痒粉整装待发。

    苍景澜悠长的呼吸声越来越远,显然是往远处走了,苍国大皇子闭着眼睛愣了一会儿,被他今天的反常举动搞得心里发毛。

    《宅书屋》om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