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皇》分卷阅读42

    每到花灯节,苍天素一觉醒来,都会盯着床头那个歪七扭八,丑陋得很有特色的纸糊灯笼,笑得天地失色。

    也正是因为他的好奶妈为自己的笨手笨脚心中尴尬,才在他九岁那年转移话题般谈起了同样是纸糊制成且异常简陋的孔明灯。现在想来,许多事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苍天素本人对于跟父亲的妃嫔和儿子女儿挤在一屋子打机锋的无聊活动不感兴趣,但是对于李宓笨拙的安慰行动却每每感觉很是窝心。

    所以就算对自己受到的冷落不怎么在乎,嘴上也不肯说破,乐得看她每到大大小小的节日,就上蹿下跳抓耳挠腮地耍宝逗乐。

    而到了今年,虽然有了出席的资格,但既然景帝没有明确的指令说他到场,反正十几年都这么过来了,苍天素也不愿意去凑那个热闹,反而更倾向于跟段羽两个人松松散散地闲逛。

    至于这位未来的驸马爷为什么也没有被拉过去撑场面,苍天素想着有李仁锵帮衬着,自然出不了大事,略略问了几句,也就丢开不提了。

    花灯节一向是痴男怨女才子佳人们的最爱。每年只有到了这一天,未婚的青年男女们才能获准从家中外出,齐聚街头,每人在街道两旁摆着的花灯中挑选一个。

    民间传言若然在子时之前能够找到手提成对另一支的有缘人,则是此生良人,天作之合。

    听到段羽拐着弯给他将这个早被人念叨烂了的传说,苍天素心头好笑,面上却是淡淡的,全当没听出他的话外音,毫不留情地拆台道:“真像你说的这样,不若我们分开走,看看今天能不能各自遇到我们的‘良人’。”

    段羽没料到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眼见他似乎兴致勃勃地在架子上挑选了一盏花灯,将到口的那句话咽了下去,默默记下此灯样式,只得硬着头皮拿了另外一种图案的灯盏。

    两人并行来至街道岔口处,苍天素侧头提议二人背向而行朝两侧拐弯,段羽自然求之不得,一口应了下来。

    他在原地眼见着苍天素渐渐走远,用力跺了跺脚,斗志昂扬地转头去找同样图案的花灯了。

    红日初升!红日初升!

    少将军先是顺着摆放花灯的地方转了一大圈,见刚刚安安静静放在那里的那盏灯不见了踪影,明白有人趁着自己离开的这么一点时间将其拿走了,又是懊恼又是埋怨,料想那人还未走远,眼盯着过往行人手中的灯盏,赶忙往前追赶。

    重新回到岔道口,又不知道那个拿了灯笼的混蛋朝哪边走了,既生怕跟他错过了,又怕那人正好跟苍天素碰上——那准媳妇的“良人”可就没自己的份了。

    眼见已经过了半柱香,还没拿定主意的少将军正在急得团团转,不经意间一打眼,正好看到一个锦衣蓝袍的青年男子手执印有一轮初升红日的灯盏施施然打自己身边经过,当即来了精神,伸手正想把人拦下。

    “这位……呃,仁兄,可否跟我换一换灯盏……”段羽一边说一边带着敌意审视对方的相貌,暗道一句“真真是个小白脸,亏得被我拦住了”,心中庆幸到一半,突然发现不太对劲,声音也不自觉弱了下去,到后来脑子已经不转了,是全凭着惯性把话说完的。

    眼前这个容貌俊秀出众的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气质高雅,风度翩翩,只是此时一脸古怪的神色让他周身气质打了个折扣。

    段羽终于从脑海中把关于这个男子的记忆扒拉了出来,看看已经收起了惊异之色的男子,再看看他后面凶神恶煞恨不得活撕了自己的十几个仆从,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原来是戚国三皇子殿下……”

    三天前他站在左右丞相之后一块迎接戚国来使,对于这个小白脸,虽然记忆不深,但是也不是丁点印象都没有的。

    段羽见那男子呵斥想要翻脸动手的手下,在心中咬着小手绢泪流满面——自己刚把人家打得屁滚尿流,这会儿看情况,人家对自己不太待见,这换灯的要求,恐怕是不好提了……

    ——不待见?少将军这话说得实在委婉。

    段家从祖上就是跟戚国硬抗上的主儿,双方彼此间的怨仇由来已久。

    尤其是最近几年,苍天素和段羽的名字不知道被每个戚国人在心头翻来覆去骂了几百遍,如果这两人敢独身在戚国百姓间报出名号,“生食其肉,渴饮其血”,恐怕就不只是口上说说的了。

    戚国三皇子当然对他没有好脸色,明明此时不世仇敌在前,无奈这是在他国地盘,己方处处受制,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明白此时不是恰当的报仇时机,又庆幸那个沉不住气暴脾气的王涪陵不在,戚磴努力压下心底的恨意,僵硬地牵出一个古怪的微笑:“贵国大公主还在宫中赏灯,怎么段将军不去关心佳人,反倒在这里消磨时光?”

    他压制手下,不准其闹事,很大原因就是已经收到消息,今日苍国那位大皇子已经返还。若然此人不在,纵然拼个战事再起,自己也一定会选择除掉段家独子,既出了一口恶气,又能除掉一个大敌。反正自己身份特殊,又身负使臣之命,有其他三国共同加压,苍国国君轻易不会动手。

    但是偏巧那个连自己父皇都不愿轻易提及的少年郡王已经回来,结合自己听到的传闻,这两个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姓段的在这里,恐怕那人也就在附近。

    若说起恨来,戚国人对苍天素,远比对段家来得浓烈,段氏一族驻守西北,算算百年来戚国因其而死的人,居然还不如苍天素两年来杀掉的人多,戚国人自然恨之入骨。

    但是同样的,在戚国人眼中,苍天素行事狠辣决绝,宛若地狱里的厉鬼再生,一旦招惹上,没有一个人能够善终。

    凡是跟他交过手的将领,不是战死沙场,就是打了败仗畏罪自杀,戚国历史上打仗打疯癫的三个将领,都是让他的手段活活吓出来的。

    更何况,每当事情碰上他,原本戚国人有九成把握获胜的交战,到最后居然无一例外都能变成一面倒的惨败局面。久而久之,戚国高层都觉得此人邪乎得紧,是以对他的忌惮同样比对段家深刻得多。

    种种情绪糅合在一起,戚磴委实不愿跟一个怪力乱神的人当面翻脸,唯恐一步错步步错,真正把已经风雨飘摇的国家推上绝路。

    虽说不愿起正面冲突,但是戚磴却想借着这个机会见见那位大皇子,看看他是否真如传言那般,长了三头六臂,兼之青面獠牙面目可憎,是以任由手下拖住段羽不让其离开。

    哀悼着准媳妇的“良人”名头八成要被这个小白脸占了去,段羽心情正不好,见这些人还纠缠不清,脾气也涌了上来。

    少将军平日是没有多少心眼,但是没有心眼不代表没有脾气,更何况他此时底气十足——手下败将,何以言勇?跑到我苍国地盘上投降来了,居然还敢给少将军我摆脸色?也不拎拎自己有几斤几两!

    双方正僵持不下,眼看纠纷将起,苍天素不知何时已站在街头,笑吟吟开口唤道:“阿羽!”

    段羽在心中哀嚎一声,下意识地去看戚磴手中的灯盏,那轮隐在云海中的红日怎么看怎么碍眼。

    少将军垂头丧气,好不容易从李叔叔那问来示好的方法,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觉得做人能衰到自己这个程度,也算是一种本事,干脆破罐子破摔地看向苍天素,生怕从他口中听到‘良人’二字。

    ——咦?

    ——咦咦?

    ——咦咦咦?

    段羽看看苍天素手中花灯的图案,再看看自己手里提着的这个,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立刻就一扫刚才的颓唐,咧嘴笑得见牙不见眼。

    九只金乌,浑身金华闪耀,仿若黄金铸成,各个生有三足,作振翅长鸣状,华贵耀眼至极。

    一脚踹开挡着自己路的侍卫,底气十足的少将军一路小跑扑上去来了个热烈的熊抱,本来还想来个蝶吻,但看到苍天素比平时要灿烂不少的笑脸,登时心中发凉,心知情况有点不妙,只能委委屈屈地按捺下心中的念头,老实地在一旁站定。

    苍天素一眼扫过愣在原地的一行人,神色丝毫未变,轻轻点头道:“失礼了。”

    段羽喜滋滋地把两人的花灯摆在一块,金乌由九只变成了十八只,懒得搭理那群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拉着苍天素就要往前走。

    “你就是苍国大皇子?”戚磴皱眉后一句话脱口而出。

    前方两人却停都未停,径自走没了人影。

    “殿下,要不要把人拦下?”刚刚被段羽重重一脚踹上的男子忍着疼痛,轻声开口询问。

    戚磴又愣了愣看了看几个手下,只能苦笑着摇头。

    第41章 百花宴

    澄王爷谋反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在苍天素苍天赐回京的第二日,景帝便按传统赐百花宴,遍邀群臣,连平日严防着不准与外官相见的几个年幼的皇子都获准出席。

    苍天素昨晚吹了凉风,半夜就觉得不好,沉沉睡了一天,已是头重鼻塞,见李泉亲自来传旨,不好让人说自己轻狂,撑着爬起来迎接,前后折腾了半个时辰,吹了凉风,到了夜间越发头脑混沌神思不清起来。

    他素日心思极重,除了每日随军前行,成日都窝在守备森严的帐子里不肯出来,身子骨松散得很,然则虽然日子过得颠三倒四,时常连觉也睡不安稳,却也不曾生过病。没想到刚一回来,紧绷的弦一松开,风寒就来势汹汹地找上了门。

    常年不生病的人,一旦倒下,往往病情都极严重。苍天素浑身都烧了起来,额头烫得吓人,躺在床上恹恹的,早餐和午膳都没怎么动。

    景帝派来的郡王府总管刘权急得跟什么似的,匆匆忙忙请了太医院院首来看。

    老太医诊了半天的脉,沉吟半晌后,只说是风寒感冒引起的,原不碍事,只是大皇子几年来忧思过度,心血消耗极大,平日虽仗着年轻,并未有什么症状,到底身子有些亏了,才将小病延成了大病。

    院首思量着病因虽然简单,但是跟大皇子身体情况一相和,倒透出三分险状来,又思忖着这位可是个狠主,虽然皇上不喜,但名头摆在那,若然出了个好歹,自己只能是一个“死”字。

    老太医心中不敢怠慢,当下反转太医院,找当值的几个太医商量方子,细细斟酌,连配的药材都一一检查了一遍,迟了半日才将抓好的药并药方子一块送过来。

    果然刘权一并接过来,笑着道谢,转头却让府中的人将草药留着,照着方子从府中自己的药房里另抓一副。

    这事是明明白白当着院首的面做的,刘权吩咐完下人,仔细留神对方神色,未见丝毫的不忿,倒是越发恭敬和顺了,心中倒高看了他一眼。

    万岁爷的意思他已经传达了,就看这么一群万事不求无功但求无过的老厌物自个儿能消化多少了。

    刘权看看老太医蹒跚的背影,再看看苍天素所在的郡王正房,心道这么一对父子倒是有意思,你来我往的,半句实意真话也没有,只互相把哑谜打得不亦乐乎,可别把自己牵扯进来的好。

    他算是看明白了,皇上明着把自己送到郡王府,说是要尽心尽力护着皇长子周全,其实明摆着是要让自己在人家面前有事没事时不时晃悠着,不知是为了弥补十几年来的父子间隙,还是干脆想生生恶心死人家了事。

    刘权原是景帝身边第二得意人物,地位只比李泉略低些,他不比李泉与皇帝年少相交,情分非比寻常,然则在机灵伶俐揣摩上意上,却尤比李泉略胜一筹,不然景帝也不会偏偏把自己常使用惯了的人派到小小的郡王府上。

    苍景澜这一手太常见了,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把戏,若不是刘权这人很知进退,苍天素也不会把这么一个人留在府中。

    自古宫闱阴司之事甚多,尤其这几年在景帝的有意放纵下,下面几个小皇子连并他们的母妃闹得乌烟瘴气,什么把戏都使将了出来。

    一众后妃给景帝生了十九个儿子十三个女儿,可是能活到三岁后入了玉牒的,至今也不过八个儿子六个女儿而已,还大多都是宫中有牌位的妃子所出,嫔以下女子所生的儿女,除了生母是小宫女的八皇子,竟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打从苍天素回了帝都,宫里面送来的熏香盆景衣料药材,种种常用物品中,加了料的比不加料的还要多。

    他手头又没有可用的心腹,军医们是不懂这里面头头道道的,自己监督着检查了几次,实在是烦了,恰逢景帝派刘权打点行装带着三四个有经验的老妈子前来任职,苍天素观察了几天,也就顺势用上了。

    这些人大事上不能用,但是平素府中的安全还是可以交给他们的,景帝这人虽然心思诡秘,但他想要的是朝堂上不见血的心机比拼,还不至于在这些肮脏事上给自己使绊子。

    昔年宫中只有苍天素和苍天赐的时候,皇后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百般算计,千般手段,其中的刀光剑影不比战场上少,但是到底还是让他平平安安长到了十二岁出宫。苍天赐能在三皇子苍天瑞出生后依旧无病无灾,连中了好几年的毒都能解得干干净净。景帝不动声色护人周全的本事自是不弱。

    苍天素对此有八分放心,余下的两分,让自己的人细心留意,想来也出不了岔子。

    今时不同往日,他的对手不再只是死而不僵的戚国,无极大陆八方云动,四国之间的关系诡异莫测,再加上他在朝中无甚拿得出手的势力,这些都需要细细思量,潜心谋划,着实没有多余的心思分到这上面来。

    到了晚间,刘权拐弯抹角劝苍天素索性别去赴宴,他眼瞅着太医一副药下去,这位小主子病情不但没好,反倒更重了几分,眼见他昏昏沉沉,站立不稳的模样,自忖也明白一二分景帝的心思,觉得皇上必不会为了这种事苛责他。

    苍天素头痛欲裂,浑身无力,站起身后支着脑袋稳了好一会儿,才摆手道:“不碍的。”昨日花灯节他没出席,听闻宫中大大小小已经拈酸吃醋起来,这次要再不去,不定有什么好听的说出来。

    更何况今日是景帝身边的大太监特意来传的旨意,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他若然再推辞,未免有些不识好歹。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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