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门生》分卷阅读2

    风裹挟着铜钱大的雪花打在他身上。全身都冻麻木了的时候,反而不觉得冷了。可惜,即使是在冻极了的时候,心里的痛楚依然消磨不去。

    站了许久之后余瑾终于被家中的仆人老王连劝带拉弄回了房间里。老王心疼得要命,把他按到烧得旺旺的炭盆边取暖。知觉回到身体内,他瞬间瑟瑟发抖。

    “老王……”他用发抖的声音说,“磨墨。”

    老王为难:“少爷,时候也不早了,明儿还要去早朝呢,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我要写个折子。快磨墨,我写完了就睡。”

    老王只得去把笔墨给他准备好端到跟前来。他提起笔,屏气凝神,仿佛提起了一柄利剑。

    在去见你之前,让我为你做最后的一件事吧。

    ☆、叁

    第二天早上的朝会上,群臣哗然。

    余瑾在奏折中义正辞严地历数周元嘉自登基以来的种种过失:某日上朝的时候衣领没整理好,是为不守仪节;宫廷侍卫凶恶地驱赶在皇城门口行乞的流民,是为不恤百姓;每日吃穿用度的分例比先帝多了些,是为奢靡……他一本正经地给周元嘉挑错,周元嘉气得脸色煞白,群臣惊得议论纷纷。

    “余侍郎莫不是不要命了?竟敢这样和皇上说话?!”

    “大概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想临死出一回风头罢……”

    余瑾当然都听见了,但仍旧十分镇定地向周元嘉道:“臣所说的句句属实,请皇上严以律己,方能为文武百官及天下万民垂范!”

    周元嘉冷笑:“余瑾,你倒闲得很。”

    余瑾恭恭敬敬地答道:“臣只是一心为皇上和江山社稷着想。”

    “你好大的口气!你当朕是三岁小儿么?”

    余瑾微笑,忽然大步上前,轻轻巧巧地捏住了周元嘉的衣领:“呀,今日皇上的衣领又没整好!”

    周元嘉震怒,一把推开他。旁边更有两个侍卫冲了出来,把余瑾按倒在地。周元嘉咆哮道:“丞相!官员冲撞主上,当堂寻衅滋事,按本朝律令,以最重量刑当如何处置?!”

    丞相崔衍早被这场面惊得脸色发白。他忧心忡忡地看了余瑾一眼,最后低声说:“当杖责二十,流放千里,家产籍没。”

    周元嘉面色一变,仿佛觉得这惩罚太轻了。然而还是咬牙道:“就这么办!来人,先拖出去打二十棍!”

    那两个侍卫立刻把余瑾押了出去,按在了皇极殿外的台阶上。余瑾只觉头上一阵剧痛,原来是有人抓住了他的头发,把他的头用力向后拽去。

    然后,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双明黄色的绸靴。

    “给朕狠狠地打!”

    铁棍在半空中划破空气,发出令人战栗的响声。余瑾最后听到的是自己的身体在棍下碎裂的声音。

    剧痛瞬间占据了他的每一根神经。只一下,他就晕了过去。

    ☆、肆

    之后的事情就不太清楚了。

    余瑾隐约记得自己曾数次被刺骨的冷水泼醒过来,又被一棍打晕了过去。天寒地冻,全身都被冻成了冰渣,然而背上却像被淋了油点起了烈火那样火辣辣的疼。最后终于连一点微茫的意识都没有了。醒过来的时候,他发觉自己趴在一辆四面漏风的马车里,身下垫着冷硬的被褥。唯一的仆人老王正坐在他身边痛哭。

    全身都疼。疼得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耳中马蹄哒哒,北风呼啸,车外想必是漫天飞雪。

    就这样吧。他迷迷糊糊地想。死了埋在雪下,也算落得个干净。

    周博。

    我来了。

    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脑子瞬间变得无比清醒。旧日的时光一幕幕从眼前闪过,来来去去,都是那个人的影子。

    在他家里,周博微笑着说:平身吧,今年几岁了,在读什么书?

    他诚惶诚恐,双手捧上自己每日琢磨的兵书。

    一年后,金銮殿上,周博亲自主持殿试;他一举夺魁,成为状元。他俯首谢恩。周博的笑容依旧,对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从此,你就是朕的门生了。

    他还以为这只是一句客套话,毕竟殿试之后,所有的进士都是可自己往脸上贴金自称“天子门生”的。不曾想,周博竟真的悉心当起他的老师来。只不过周博教的不是四书五经,而是行军用兵之道。

    周博在齐国的称号当然是皇帝,但是在周边国家的百姓中,他还有另外一个称呼。

    “战皇”。

    这是他当之无愧的称号。当太子的时候便率军镇守边关,登基之后更是数次御驾亲征,所向披靡,四邻畏惧。但是谁都不知道,其实这位战皇也有自己的烦恼。他攒了一肚子的打仗经验,总想着找个可心的人传授下去。这个人必须熟读古今的兵法,还必须不拘泥于兵法,懂得兵无常势的道理。

    这个人一直都没有出现,直到他遇到了余瑾,看到余瑾在那些兵书中用蝇头小楷写就的密密麻麻的批注。

    “朕知道你的志向并不在书斋之内。”周博说,“朕的志向也并不在偏安一隅的齐国。总有一天,咱们君臣联手,必能荡平天下!”

    一个又一个的不眠夜,周博细细地讲解齐国边境各处关防的特点,周边诸国名将的性格和他们打仗的习惯……说到兴奋处,周博甚至会跳起来在烛光下舞起长剑,好让余瑾知道自己是如何砍下敌首的头颅。

    余瑾一入朝,便被安排在了兵部武选司,负责全国将官的升降赏罚。周博想借此机会让余瑾和将士们打好关系,将来统领兵马的时候也可少些摩擦。

    然而没过多久,各种各样难听的流言在朝中传开了。余瑾在上朝的时候,偶尔也能听到这样的只言片语。

    以色事君。媚惑主上。扰乱朝纲。

    说来也是,别人要熬个十几二十年才能熬到的官位,一个没有任何官场资历的后生凭什么上去?

    但是他心中坦荡,这些闲言闲语就当是耳边风。他固执地想,他和周博是君臣,是师徒,更是知己。直到有一天,依然是深夜中,烛光下,周博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朕从来不怕别人骂朕是昏君。你呢,你怕不怕别人说你是佞臣?”

    周博的目光,干净得像水,烫得像火。

    他反握住那只因为常年握剑而长了一层薄茧的手,低声答道:“不怕。”

    前面就算是一失足便粉身碎骨的深渊,他也要和周博一起跳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已经在想大纲了其实……

    ☆、伍

    然而余瑾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周博从未向他许诺什么,他从未奢望过能和周博一生一世。他唯一的愿望是能辅佐周博,实现一统天下的宏愿。但是当周博再次出征,他提出要跟着上阵的时候,周博却没有答应。

    周博下旨提拔他为兵部侍郎,总理后方粮草补给事务。周博说:“现在你是朕唯一能信任的人了。”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不过没关系,我会用我的生命为新皇扫平道路。他将踩着我和那些挡路者的尸体,踏上我们未完的征途。

    画面重归寂灭,眼前一片黑暗。余瑾只觉脸上一阵冰冷,原来泪水早已浸透了枕头。疼痛中昏昏沉沉地又想睡过去,谁知又被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和呼喝声惊醒。

    那些声音近了。有人怒问:“前面可是罪臣余瑾?”

    老王撩起车帘看看后面,顿时惊慌失措。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那人又喝道:“皇上有旨,罪臣余瑾目无君上,罪不容赦,即日打入天牢,秋后问斩。”

    老王惊得一头栽倒,晕了过去。余瑾却忍不住冷笑。看来小皇帝还是不够狠心啊。这样重的罪,至少应该判个斩立决的。

    他就这样被抓了回去,又像一块破布那样被扔进天牢。

    在那架马车里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地狱。然而到了天牢之后,他才发觉自己的见识实在是浅薄得很。马车上至少还有床被褥,天牢里却只有一堆湿而腐臭稻草能用来取暖。马车上好歹还是干净的,天牢里却满是血迹和污垢,臭气熏天。马车上好歹还有个老王能照顾他,天牢里却只剩下他一个了……

    总而言之,人间再也不会有比那里更可怕的地方。

    偏偏就是在那里,他见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人。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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