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城记事》分卷阅读3

    ☆、(七)

    且说呼延濒一番真气假伤,也就依得陈九的话,在破庙里歇了多日,日日吃饱喝足便跟陈九斗嘴怄气,山南海北,有的没的,两人各怀心腹,打倒不如说倒。连日下来,呼延濒就觉得神清气爽起来,俗话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看着陈九这一干乞丐花子人垢子,小爷就想怎么活不是个活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过算算这也有了十天半月了,呼延濒心里就起了疑,陈九往常是日日催他晨起晚睡,要他盯紧了呼延家的生意的,不管是真想帮自己寻仇还是只为了呼延家手头宽绰,每日多给的几个份子钱,都不该是这个理。

    今日打定主意,小爷就是爬也要爬出去看看!

    呼延濒的双腿完全使不上力,碰一碰就扯得生疼还会抽筋的乱跳,一点用处都没有,右手腕骨伤了总也好不了,就只有左手还有点力气,便单手扒着床沿,转过头脸又猛地甩过来,借着冲劲儿,肩背用力便滚下了床。

    他这几日吃饭有陈九喂,洗澡有陈九擦,大小解都是陈九把着抱着的,活脱脱把他养成个小白脸子了。好汉死在战场,懒汉死在炕上,呼延小爷一番抖擞精神,就地三个滚,混了满脸黑,索性也不管陈九没收了他代步的小木板,一双肉肘真爬出了庙门。

    城郊的山地难行,呼延濒爬三步歇两步,赤着脚眼看着蹭出了血,还被毒日头烤了个外焦里嫩,琢磨着不如就着路边先睡会儿。便又玩起了甩头翻身的老把式,谁知这次用过了力,一下没收住,顺着山路的缓坡便滴溜溜滚了下去。

    幸而山路低坡的大石头拦住了他,不过这一下也摔了个七荤八素,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废腿又不受控制的踢打起来。小爷心想这厢被哪个过路的看见准当是炸了尸,苦笑不已却又无计可施,只能一个人窝在路边抽搭着。

    正迷迷瞪瞪,突然从天上飘来了个什么,就着风一会儿左一会儿右,正正砸到了他脸上。呼延濒茫然的一扒拉,气得连骂娘的心思都没了。

    赫然是几片纸钱冥币,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小爷我还没死呢,这满世界的孝子贤孙都着什么急啊。耳听得粗细乐班子的声音就近了,呵,这排场倒不小啊。

    呼延濒下巴蹭着身边的大石头,探着脑袋看去,一班子殡仪队正打对面过,路旗遍插,引魂幡招展,中间为首的一名男子长身而立,仪表堂堂,满面戚容,怎么这么的眼熟。

    啊哈哈,真是冤家路窄,你呼延泓也有的今天。原来你也长着一颗心,你也晓得这世间的悲苦离愁。你这是给谁带的孝,一身缟素,莫不是死了老子。

    啊哈哈哈,谁做了你老子,那是倒了那八辈子的血霉,早死早快活。谁做了你的兄弟,那是上辈子□掳掠坏事做绝,都赶到这辈子报。

    啊哈哈哈哈,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小爷就是你兄弟,你老子就他妈的是小爷的老子。

    呼延濒心里一遍遍翻着那些个陈年旧账,就听得铜锣鼓乐打身边而过,湮盖了他的笑声哭声,他窝在大石头后面,拼命地把那纸钱往脸上揉,就觉得这辈子没这么快意过,笑着哭着,哭着笑着,这些年的恩怨情仇就都成了灰,跟着这遮天蔽日的白花洒满了天际。

    ☆、(八)

    当日无话,且说三日后,还是在那城郊的破庙中。陈九趴在呼延濒心口上听了半天,仔细地分辨着那若有若无的心跳,头上就见了汗。打三天前从路边抱回来,这人就没醒过,身上烧的像火炉,水米都喂不进去。一会儿喊爹一会儿叫哥一会儿骂呼延泓那厮是个贼,莫不是脑子烧坏了。

    “好了好了,乖兄弟,你好歹吃点东西啊。。。”

    他按着呼延濒的脑袋,嘴里含着米汤撬开牙关喂进去,喝一半吐一半,好歹喂进去半碗。还没来得及把碗放下,呼延濒脑袋一歪,张口便在他身上呕了个干干净净。

    陈九气得把碗一砸,刚要跳脚,便看得呼延濒蜷着身子不住地抽起来,鼻涕眼泪流了一滩,他立马就蔫了,一把把呼延濒揽在了怀里。

    “哎呦我的小祖宗诶。。。。”

    正要抹泪,旁边的陈狗儿就开始扯他的衣服。

    “呜呜。。狗儿诶。。。你是不知道九叔心里的苦啊。。。两年啦。。。。他还没做成你九婶呢。。。这就。。。。”

    陈狗儿就跟着叹气,“九叔,哎。。。事到如今,咱这儿缺医少药,这人跟这儿肯定是不成了。不如。那个。。。”

    陈九看着陈狗儿挤弄眼睛只是发愣,终于挠挠头跺跺脚,这也是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活马,事已至此,顺水推舟,也就只有那个了。

    一床破席子将呼延濒盖了个严实,往肩上一扛就奔那屏城正北头那四进四出的大宅子,雍地首屈一指的大财阀呼延家去了。

    如此这般,呼延小爷就这么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呼延府。

    不过那如龙入云,如鱼得水的风光年景早就一去不复返,当年的呼延小霸王而今四肢被裹得的严严实实,躺在床上,垫着尿布,只剩下哭爹喊娘的份儿啦。

    哎呦呦,疼死小爷啦,比当年被老爹刚打断四肢的时候还疼,呼延濒告诉自己,不能睁眼,不能睁眼,打从两年前他早晨一睁眼醒在自家哥哥的婚床上开始,只要睁眼就准没好事。

    这下好了,自己死了老子,背着个再也说不清的烂身世,这辈子也进不了呼延家的门了,陈九那厮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眼下小爷没了翻身的本钱,还不得被他欺辱死。

    果不其然,马上就有人在他身上动手动脚起来。

    “嗯。。九哥。。?”

    。。。。。。

    没人应,那厮哑巴啦?

    “狗儿。。?”

    。。。。。。

    “唉。。。不管是个谁,先给小爷一口水吧。。。咳咳。。。”

    一碗水劈头盖脸就泼了过来。

    “你认哪一个做哥!?”

    罢了罢了,这人要是倒了霉,睁眼闭眼都一样,喝口凉水都呛死人。呼延濒这回真是快被呛死了,大声地咳起来,扯得四肢一阵钻心之痛,身下再也收不住,一阵阵热流滚滚而出。

    幸好有人扶起了他的头,拍着胸口顺着气。呼延濒心里好一阵冷笑,这家伙,打一棒子给个枣,你当小爷是条狗啊。终于打足了精神睁了眼,一口浓痰咳到了对面呼延弘的脸上。

    “咳。。。是小弘子啊。。。呵,有日子不见,你这耳朵可背点儿,话说那不要脸的混账王八蛋才是小爷的亲哥哥呢!”

    ☆、(九)

    呼延弘抹了抹自己的脸,好一番阴晴不定。

    “。。。说的好。。。你本来是个小杂种,你的兄弟都是那一帮讨吃要饭的。我正为父守孝不忍伤人性命,今日救了你,你也别会错了意。”

    呼延濒听得心里就凉了,这可真是少时为兄弟,长大各乡里,这些年的情分全让这些个冷言冷语泼了个了干干净净。幸好他这煮不烂的鸭子嘴早得了陈九的真传,心里一横话锋就转了。

    “嘿嘿,你这丫头养的果然扶不上墙,到今天都不敢给句明白话。本来嘛,栽在你手上是小爷的本事不济,爷认了,不过这父子伦常是为人之本,你今日必须给小爷交代个清楚。”

    现在的呼延濒四肢被白布缠着,高高吊起在床帮上,从颈子到□,盖着层层的小被子,完全就成了个粽子。仅露的一张小脸却双目炯炯,事已至此干脆豁出去了,死也要死个明白。

    “小爷我本是三月初五惊蛰节的生辰,你寻来了老不死的产婆非说是正月接的生,把小爷的老爹说成了活王八。而今爹都没了,小爷也没了心思跟你抢家业,你就给句明白话儿,你说,是不是你亏了心,串通了管家和产婆,非要寻小爷的晦气。。。哈哈。。。小爷可真是不明白,你既然早知道这码子事,却何必等了二十年才肯说,又何必。。何必临了儿还把小爷骗上了床!”

    呼延弘闻言面沉似水,他兄弟二人多日不见,没想到一见面又是这样言语如刀,句句都砍到人的心坎上。

    “好,小濒,你一直不相信,今天我就给你说明白!”

    “。。。那天。。那天还是我洞房花烛大喜的日子,你却在宴席上胡闹贪了杯,非嚷着要闹洞房,结果。。。结果自己钻到了绣床下面,直把新娘子给吓昏了,我一进门就被你拉扯起来,躲也躲不开,我退两步你进三步。。。到底也怪我饮多了酒,然后。。。”

    “啊呸呸呸,谁问你这个了!”

    呼延濒的鼻子都气歪了,这是他生平第一的囧事,每次提起来就臊得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后。。。还他妈的然后。。。

    然后他睁眼就醒在了自家哥哥的婚床上。。。

    然后他们兄弟二人就被老爹吊起来打。。。

    然后哥哥就非说自己不是爹的亲儿子。。。

    然后自己生生被打断四肢轰出了家门。。。

    然后就遇到了陈九。。。

    然后然后。。。

    然后这到底是谁的错,小爷我可不好男风,不是兔儿爷!

    不过这一件事可得两面看,小爷的糗事倒是呼延弘的乐子,他说到这儿却是高兴了。这呼延弘高兴起来温柔似水淡而清,一团和气,满面的春风,这是从小的家学教养,不像陈九,贼眼睛能眯出口水来,里里外外透着个色字。

    呼延弘的娘当年是太太的配房,身份低卑,虽为长子却从来不招家里待见,比不得呼延濒根红苗正,家里家外,众人捧着做小爷。他自己是庶出,又是哥哥,便学会了逢人说话且三分话,养成了阴鸷深沉的性子,喜怒很少露在脸上。

    现在呼延濒看着倒有点发傻,他也没想到提起那稀里糊涂的一度春霄,面前这个活冤家死对头竟一下子露出这样的好颜色。

    “行了,小濒。。。不管你是不是父亲的儿子,我心里一直都把你当兄弟,这两年一直跟父亲求着情,你却从来不肯说一句软话。现在好了,父亲再也管不着你了,我刚请大夫给你续了骨,虽说是隔了两年肯定比不得从前,不过只要你好好养伤。。。”

    呼延濒猛地甩了甩头,这甜言蜜语如饮鸩止渴,小爷哪里能在一块石头上拌两次。

    “呸,一直当小爷是兄弟?你倒想!小爷从不认你这丫头养的做哥哥,你扯谎气死了爹,还敢在这里人模狗样,说三道四,想瞎了你的心!”

    《宅书屋》om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