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转进一家两层的肯德基，鲜明的色彩冲击，节奏感很强的摇滚乐，原本是用来烘托新年的热闹；可前台三个懒洋洋的收银员守着空空的店面，角落零零散散几个顾客，只显得冷清孤寂，没有半点“年味”。
按道理，商业中心的肯德基，即便再不济，没有平日的拥挤喧闹，顾客排着长队等候，也应该有三分之一的上座率。可某瞳环顾四周，靠窗情侣卡座一对咬耳朵的小青年，西角一个低头喝饮料的男人，加上她和林牧，肯德基里的顾客，一共就五个人，一只手就数完了……
随手点了一个鸡腿堡，一对新奥尔良烤翅，一杯咖啡，白瞳端着自己的餐盘和林牧坐到了靠窗的卡座。
“这地方给人视觉色彩真活波。”白瞳坐下，边拆汉堡纸边说。虽然是没话找话，但两人对着，沉默，只会让她更加觉得冷寂，活着都没有半点“人味”。
“鲜艳的颜色，特别是大红色，硬座位，快节奏音乐，能促进人食欲；并且看久了，会让人潜意识觉得烦，这样能增加客流量。快餐店惯用增加营业额的小技巧。”林牧把一更沾满了红番茄酱的薯条塞进嘴里，不以为然道。
“所以今天晚饭你请客。”白瞳放下咬了一口的汉堡，喝了一口咖啡，随口说。林牧这铁公鸡，根本拔不出一根毛。
“有因果关系吗？”林牧咽下嘴里的食物，笑问。
“有。”白瞳抬眸，斩钉截铁道。
“说。”林牧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趣地看着白瞳。他倒想听听，小师妹能掰出什么歪理。
“心情抑郁和颜色刺激，会让我食欲大开。而且我出门前忘记带钱了，全身上下就五块七毛。你今天带的手表特别亮，胡渣很性感，昨天吃了胡萝卜炒肉，催眠术的练习感觉还不错，我收到两天短信，吃完饭你觉得去看一场电影怎么样……”白瞳解释的语速加快，说道一半，突然蹦出一些完全没有逻辑的语言，把林牧绕晕了。突然，白瞳在林牧耳侧用力一个响指，大叫一声，“睡吧！”
“全身放松，你的手臂像一条湿软的热毛巾，你的身体都放松下来，你觉得前所未有的舒适，跟随着这种感觉……”白瞳声音陡然拉低，轻柔的引导语从双唇间呢喃而出，像一阵四月的暖风拂面而过，只让人觉得惬意。
林牧脸上的无措一闪而过，跟着白瞳的呢喃，他整个人都松软了下来，瘫在座位上，浑身上下使不上力。
眼里满是得意的神色，白瞳心中暗爽，这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阴沟沟里翻船了吧？哼哼，谁叫你用催眠术捉弄我在先？
林牧的面部肌肉完全松弛下来，面瘫患者般，有一种滑稽的喜感。忽地心生一计，白瞳就要掏出手机，给林牧拍个照片做珍藏，一方面报复林牧笑话自己“口水姑娘”，另一方便……用来威胁某个骚包的爱美男人，这应该也不错吧？
想着，一抹狡猾的笑意浮现在嘴角，她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对准林牧的脸，要来个正面打特写。
说时迟那时快，林牧猛然睁眼，尖叫着跳了起来，“你还拍照？玩过了啊！”
林牧突然跳起，引得白瞳一惊，身子往后一栽，撞在凳子靠背上，她差点吓得把手里的手机扔了出去！原本以为安安稳稳，一个被催眠了，任由自己摆布，没有半点反抗之力的家伙，突然尖叫着从凳子上弹起来，这种惊吓，丝毫不弱于诈尸啊！
白瞳吓得脸色惨白，一头冷汗。她使劲做了几次深呼吸，好不容易把胸腔里要跳出来的心脏压回原位，才用手颤颤巍巍地指着林牧，惊慌未定地问，“你，你，你……怎么突然醒了？”
林牧表情一僵，脸上明晃晃写着，大事不好，诡计败露！
“你装的？”白瞳一看林牧那神情，心下边肯定了九分。林牧这家伙，居然装被催眠，这不是……把自己当白痴耍？想通了这一点，白瞳顺便怒上心头，她可以承认自己催眠术不到家，也可以被欺负，但是林牧这样装被催眠，是对自己的侮辱！
“林牧！”白瞳沉了脸，一声怒吼，她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小师妹，我不是觉得无聊，就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吗？”林牧心知不好，赶紧陪笑脸，脚尖却暗暗转换了方向，随时准备夺门而逃。
“有你这么捉弄人的吗？！你这是侮辱我！”白瞳气得大叫，引来了肯德基中其他人的围观。
“别这么大声，别人都在看。”林牧压低了声音劝道，语毕，又一直赔礼道歉。
“林牧，我要跟你……”绝交，白瞳两个还停留在口中，手腕猛然被林牧拉住。
只见他眼中精光一闪，瞬间严肃起来。林牧二话不说，拉着白瞳就往肯德基左边的一条小道飞奔而去。
将近狂奔了两条街道，林牧突然又停了下来，四处张望，眼里充满了迷茫。白瞳累得直喘气，好半天才回过神，她扭头就冲林牧吼道，“你发什么神经啊？！”
“怎么突然不见了？”林牧两道眉毛纠起，他摸着下巴，神经间满是不解。
“什么不见了？林牧你别给我岔开话题！”白瞳黑了脸叫道。
“刚刚我看见了杰克！”林牧认真道。
杰克？！欢欢哥失踪前来往密切的那个同事，那个催眠师杰克？白瞳的眼神里写满了不相信。
“我确信是他！他这体型很扎眼。而且他身上有种催眠师特有的气场。”林牧说得很肯定。虽然理由有些牵强，可作为催眠师，敏锐感性思维，往往比理性思考更加直接有效，因为催眠本身便是一个感性为主的工作。
“刚刚明明在看到了他，怎么一拐弯，就不见了？”林牧纳闷。
看林牧的模样，也不像说谎，白瞳也知道，找欢欢哥下落的事重要，便暂且放过林牧一马。“只要他还在昆明，就应该有办法的。我们在这附近蹲点，总能逮住他。”白瞳改口劝慰林牧。
“今天逮不到他了，他有意躲我们。而且，他是敌是友还不清楚，我们不能贸然行动。云南这边我需要活动活动，才好办事。”林牧低头看了看表，又扫了眼杰克消失的角落，抿唇。他觉得，杰克很可能是敌人，不然不会这般躲他的追踪和联系。可这也不一定，当初欢欢有任务的时候，也是躲着熟人，一躲就是一年半载。
“那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来逮他？”
“回去再说。”林牧撂下四个字，把手插进大衣口袋，带着白瞳离去。其实今天他的确是被白瞳催眠了，只不过她给他催眠的程度不够深，催眠状态不够稳定……所以他恰好中途惊醒……
等到林牧和白瞳离开之后，从巷尾转出一个肩宽腰阔，带着墨镜，嘴唇下方一颗肉痣特别显眼的男人，他叫杰克。
“林牧在找我。”杰克对着手机报告。
“那就陪他好好玩玩，”手机那头一阵狂妄的笑声，“但记得，要想办法把白瞳单独留在昆明后，再陪他玩。她需要解决a字母携带者的忧郁症。他身边，不该管的人，不要管。”
“知道了，z。”
☆、六十二
大年三十，因为意外遇见杰克，林牧和白瞳的散心计划泡汤。而追查杰克的事儿，又免不了和各个道上的人打交道，
林牧一回家就电话不停，一方面联系同父异母姐姐林苑，他在昆明需要借助林家的势力才好办事儿，另一方面也调动他在昆明的人脉。杰克不是简单人物，背后还不知道会牵扯出些什么关系，他还是小心为上。
白瞳见林牧歪着头，用肩膀和侧脸夹着手机，嘴里说个不停，一双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飞快地做着记录。她也想帮忙，分担一点儿任务，毕竟这有关欢欢哥的下落。
林牧虽然看似忙得一团糟，可他手头的事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白瞳瞅了半天，发现自己想出力，却无从下手。她又等了会儿，想问问林牧自己有什么可以帮得上手的，不料整整半小时，林牧电话就没停，一个接一个。
见此状况，她只得作罢，转身回房。
一连三天，春节初一到初三，正是走朋访友，联络感情，送礼的好时机。林牧忙着活动云南的关系，慢慢严密布置搜索杰克的计划，而白瞳却无所事事。
准确来说，她也不算无所事事，她有一房间的催眠术，心理学之类的书籍可以钻研，只不过现在，她定不下心，莫名的不安。可一想起逮住杰克，说不定就能找到欢欢哥的下落，她又躁动。如果不是林牧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老实呆着，不要轻举妄动，偷偷蹲点，她这会儿一定潜伏在商业中心附近。
白瞳翻出笔记本，既然看不进书，还不如看看电影，浏览浏览新闻，适当的放松是为了更好的工作。
自从她消失后，白瞳把自己埋葬在忙碌之中，跟着林牧，两个受了情伤的人，整天沉迷于催眠术的学习和研究，她几乎忘却，自己还有娱乐、放松的需要。现在林牧忙着打通地方关系，她空闲下来，如果不找些事情做，那痛苦便会一直纠缠自己，纠缠到喘不过气。
好多次，她清楚的看到，那个扼住自己脖子的人，有一头泛着紫光的发，一双小眼泛着诡异的光芒，和自己几乎一样的面孔，她闪烁着天堂的光芒，浑身却散发着一股威压，仿佛是地狱派出的审判者。这是身体深处的另一个自己啊，她不能原谅白瞳；不能原谅她那样后知后觉，不能原谅她那般对颜云冷言冷语，不能原谅她对爱情的懦弱退缩，不能原谅她的口是心非……不能原谅，不能原谅！
心中一阵烦闷，她猛地狠狠一拳砸在电脑桌上，震得整条手臂都失去知觉，却有种自虐的快感……
同一时刻，远在千里之外的湖南湘西芙蓉镇，某一栋不起眼的土家吊脚楼里，长筒望远镜后，一双灰色的眸子。眸子的主人隐身于黑暗之中，只露出隐约的侧脸。灰色的眸子中，紧跟着两个人的踪迹，小乐和蒙风。
踩着微湿的青石板古道，周围全是木制吊脚楼和青砖瓦屋，仿佛走入了一副民族风情画卷，走进一首诗。明明街上一派喧闹，蒙风在耳边叽叽喳喳，小乐挂着面具一般的笑，心中越发觉得冷清。心中空荡荡的，似乎会痛，可也没想象中那样痛，也许是麻木了吧？小乐挑起一个自嘲的角度。
回不去的昨天，浑浑噩噩的今天，和可有可无的明天，这大概就是对她现在心情最贴切的写实。
蒙风是豪门少爷，原本过年，他要飞去呼和浩特与家人团聚，可念及这般，小乐就落单了，他便不顾家里反对，打了几十通电话给家中老太太（蒙风的奶奶，蒙氏掌权人）解释，终于争取留下，陪小乐过年。
蒙风看小乐一直闷闷不乐，问了她好几次，她直说没事。可他也不是瞎子，小乐的不快乐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他也猜不透她到底为什么不开心，听说旅游能给人换个心情，便赶着春节旅游热，带着小乐来湘西散心。
“吃不吃米豆腐？”蒙风一眼瞥见一块黑底金字的招牌，“113号米豆腐店”，据说有个电影《芙蓉镇》里的豆腐店就是这家。豆腐店不大，条凳方桌，店里人声鼎沸，瞅着很有氛围。
小乐知道蒙风好心，而且他真心对自己好，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可……小乐心中沉沉叹了口气，弯着嘴角，冲蒙风摇摇头，“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啊？”蒙风黝黑的脸上，失落一闪而过，他笑着摆摆手，“那我也不吃了。你还想逛哪里？”只要小乐高兴，他去哪里玩都无所谓。今年是撒了个谎，说给老太太拐准孙媳妇去了，才把她忽悠了，自己留下来。不过……虽然自己和小乐离法定结婚年龄还有几年，但如果小乐愿意，他巴不得先订婚。
看着小乐甜美的笑容，一副象征着智慧的眼镜稳稳架在她鼻梁之上，越发张开了，显得可爱而精致的五官，蒙风就忍不住笑眯了眼，暗叹自己有眼光，找到一个无论相貌，人品，性格，才学，修养都兼具的姑娘。
“我想自己再逛逛，蒙风你先回旅馆吧。”小乐推辞，她真的只想自己伤感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不戴这张幸福的，满是笑容的面具……
还有半个月，她十七岁生日，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不过……他应该不会回来了吧，就连除夕夜，讲电话都那么敷衍，沉默着，不愿多讲一句。
“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吧？”蒙风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担心，况且，他也不愿意，好不容易两人的甜蜜度假，就这样不尴不尬地被消磨。
“没事，我有防狼喷雾。”小乐笑，从背包里摸出一小瓶液体冲蒙风晃了晃，又道，“我也不会走远，就在王村附近转转，有事也第一时间给你电话。”
“可是……”蒙风还是不情愿。
“好啦好啦，”小乐一边推着蒙风往回走，一边用撒娇的口吻道，“就一会儿，你也得给我一点儿私人空间不是？”
女人的发嗲，对男人百试不爽，蒙风难得听小乐撒一回娇，心头一阵酥麻，走路都有些飘忽。他自然是不再执着，只嘱咐小乐别跑远，玩个把小时就要回旅馆，便自己先回去收拾东西。
看着蒙风消失在巷子拐弯处，小乐才放心松下绷着笑容的脸，露出眼中的失落和疲惫。低着头，她把双手□羽绒服口袋，沿着青石板往前走。她走出了一群人的欢闹，走进了一个人的孤单和冷清，泪水一点点模糊了视野，如今她才知道，什么叫做进退两难，什么叫做真的痛苦。
望远镜缓缓放下，吊脚楼昏暗的角落中一撮蓬松的棕红发隐现，一副茶色的大号偏光镜架上高挺的鼻梁，灰色眸子中的意图被遮掩，丰厚的唇轻轻扬起，他慢慢走出黑暗，一身随性的灰色。
灰色的运动鞋，灰色的运动套装，灰色的登山包，灰色的平顶帽，金属灰色的耳机，他全身上下，单纯得只剩一种颜色——灰。
仰起头，眯着眼看了看雨后初晴的天空，一阵“吱呀”，他利索地从悬空木梯跳下，走出了这栋不起眼的土家吊脚楼，往芙蓉镇最好的旅馆漫步而去。
远在千里之外的白瞳，此刻却正对着一面镜子，反复练习一段催眠引导语。
催眠术，实践甚至于比理论还重要，涉及面极其广泛，心理学，生理学，语言学，神经学，宗教学，哲学……
练习催眠术实际上枯燥而痛苦，一般而言，催眠师都是以小团体的形式练习，互相催眠，反复体验引导和被引导的感觉，琢磨引导的技巧和时机的把握。更多时候，因为催眠术被电影和妖魔化，人们对它有种下意识的恐惧，催眠术练习者找不到受试者，也找不到一起练习的同伴，便只能通过自我催眠来练习引导技巧。
白瞳嘴角含着淡淡的笑，瞅着镜子中的自己，平缓而轻柔道，“让你的思绪自由飘荡，让所有的想法穿过脑海，静静地放松，让身心都安宁下来，用鼻子深吸一口气，稍等片刻，再慢慢呼出来，同时全身放松……放松，放开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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