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书成看向陈念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他也没有想到,陈念竟然是陈如的儿子:“不知陈仙子现在何处?廖掌门……可知此事?”
陈念道:“家母已经过世,多谢徐掌门挂怀。”
徐书成登时露出抱歉之色,道:“是徐某唐突了。”陈念摇头,只道:“家母早早过世,与妖魔一族有莫大关系。我每每想起身上流淌的妖魔之血,便对妖魔一族更恨一分。徐掌门,诸位前辈,天地可鉴,日月为证,陈念从来只当自己是人,与那妖魔一族,血仇大恨,不共戴天。若是此间不能容我,那天地之大,也没有陈念的去处了!”
他说完,双膝一弯跪在地上,砸出“锵”地一声,叫那神情警戒的数名修士当下微怔,竟也一时无言了。听陈念一席话,陈如仙子似是受了妖魔侮辱,方才……
陈念见他们神色松动,眼中恸色愈发明显,泣道:“陈念知道自己血脉污秽,本不该苟活于世。但娘亲生恩未报,敢不以身殉之!”说罢,以头抢地,直撞得额上鲜血直流,“求长辈们留我段时日,待杀了那祸首尚魁,不用长辈们动手,陈念自当自绝,不敢以这污秽之躯留于世上!”
薛孟庭听到那“咚咚”重响,心中痛极,双手紧握成拳。
方才严停风说“不能不信陈仙子后人”,而半句不提陈念亦是妖魔后辈,便是在暗示陈念,只认母亲,不认父亲。陈念果然领悟,不仅顺着严停风的话头向下说,更以退为进,自我厌恶,但求杀贼后自我了断。在场诸位大修都是得道高人,本就不是囿于俗见之辈,如今见陈念言语果决,不但不会再作为难,反而会阻他自戕,怜他身世,重他心正。
薛孟庭将其中道理想清楚,只觉得更加心痛。他虽然不知道陈念原本的计划,但能肯定,陈念必定不需如此自贱,可现在,陈念要想与人类修士合作,不摆出这样的姿态又怎能过关?
果然,听完陈念一番自白,众人皆面露动容之色。徐书成亲自弯腰,将陈念扶起来,温和道:“好孩子,快快起来。你生在中土,长在中土,便与我中土万万道友一般无二。头上流了这么多血,你师尊师叔也不知道拦住你……”
陈念挡住徐书成伸过来意欲为他治疗伤口的手,眸若寒星,道:“若是能流尽那一半污秽之血,便是让我磕上一辈子的头,也是值的!”
魏掌门又急又怒,道:“你这后辈,恁地自轻自贱!要我老魏说,谁偏要比旁人矮出一头不成?我只认你这个人,哪里要管你身世如何!日后要有人敢拿陈兄弟身世做文章,便是与我老魏过不去!”
傅掌门忙道:“错了错了,辈分错了!”
魏掌门道:“我不管那些,这个兄弟,我认了!”
“唉——”傅掌门见他就要去拉陈念结拜,忙拉住他,“你犯浑也看看场合,薛长老还在旁边看着呢!”
薛孟庭朗笑道:“不妨事,这是我占了大便宜!”
“好了,魏掌门。”徐书成道,“还不知道严掌门方才所说委屈是怎么一回事。”
严停风怜惜地看了一眼陈念,道:“当年我们对外宣称陈念是走火入魔,实则是妖魔强行掳走了陈念,要陈念做他们在中土的眼线。”
陈念接道:“弟子不肯,他们便打断了弟子全身骨头,废去了弟子一身修为。弟子命大,从一处无名罅隙中掉落回中土,又正好被路过的吴峰主救下,这才重回师门,捡回一条命。”
“我担忧妖魔再要来害这孩子,便立刻发出那道绝杀令,让妖魔以为他与师门决裂,再也回不了师门。”严停风道,“可怜他在自己师门,还要隐姓埋名,连自己师尊都不能相认。”
他们两人一唱一和,将往事半真半假地解释清楚,看得薛孟庭目瞪口呆。不得不说,这得需要多大的默契,才能在事前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配合地如此巧妙啊!
接下来自然又是一番唏嘘。几位大修交换过意见,一致认为此事还要再瞒下去,只这殿中之人清楚便好。世人对妖魔恨之入骨,能有多少人像他们这样想得明白,而不是将满腔仇恨发泄在这个无辜的后辈身上?且就在刚刚,烟烟魔不就又企图陷陈念于不义了吗?妖魔贼心不死,怎能让他们得逞!
一番计较后,时辰已经不剩多少。一群人赶紧出去,好歹赶上结婴大典的好时辰。之后便是一连数日的论道,正是结婴大典后的真正大事。每人结婴的经验都十分不同,一旦有新的结婴大修出现,大家总要聚在一起探讨心得,以期心境突破。
这就和薛孟庭没关系了。
薛孟庭擦去陈念额头血迹,听到外头依稀传来修士的寒暄声,心跳依然没有平静。他还是忍不住地敲了敲陈念脑袋,怪道:“亏你和你掌门师叔能把话圆回来!”
陈念知道他的意思,道:“这是最后一次,师尊,我以后会爱惜自己,你别生气。”
薛孟庭将帕子一丢,道:“我知道你是铜头铁骨,生什么气!”
这哪里是不气,分明是气得狠了。陈念抿了抿唇,忽然伸出手,箍住薛孟庭的腰将他抱到了自己腿上。
薛孟庭:“……”卧槽羞耻py!
“师尊……”陈念用下颔磨蹭了一下薛孟庭的肩窝,道,“现在最难的一关已经过了,师尊却不欢喜,弟子惶恐得很。”
“……”薛孟庭道,“你若惶恐便把我放下去,这样成何体统……喂!”他本来还端着架子,结果中途被陈念托着腰举到半空转了个圈,改成和陈念面对面的姿势,鼻尖都快碰上了!
薛孟庭被强行分开双腿,跨坐在陈念腿上,觉得两辈子加起来没这么羞耻过。他刚要努力板起脸质问,腰上一紧,唇上就被炙热的吻堵住了。
陈念的唇舌像是能点火似的,很快让他面上烧红,僵硬的身体也软了下来。等终于被放过的时候,哪里还能记得起来要问什么。
薛孟庭抵着陈念的肩膀喘了会气,便感觉到身下熟悉的触感,坚硬如铁,形状可观,果然是天赋异禀。他恶从胆边生,咬了一口陈念喉结,道:“小妖精,你这是在玩火。”
陈念:“……”
陈念缓缓低下头,薛孟庭心里一跳。雷人一时爽,后果火葬场……等等!
薛孟庭抓住陈念的手腕,艰难道:“你做什么?”
陈念亲了亲他的额头:“玩火。”
薛孟庭:“……”
要害被人掌握在手心,薛孟庭怎么都硬气不起来了。他身上发软,脑袋里一团浆糊,只觉身体温度越来越高,几乎要烧起来一样。到最后,舒服得脚背都弓了起来。
薛孟庭实在忍不住,最后关头,从齿间泻出几声喘息。他感觉到陈念猛地一僵,接着腰间的手臂突然收紧,几乎要将他的腰勒断。
陈念拉住他的手向下走,在他耳边低声道:“师尊……”
“知道了!”薛孟庭气势不足地恶狠狠道。
礼尚往来嘛!
他动了几下,问陈念:“怎么样?我的手艺是不是比你好多了?”
陈念若有若无地“唔”了一声,将薛孟庭耳垂吮进嘴里,见师尊眼睛微微睁大,才放开低声道:“弟子必定时时向师尊请教,练好这门手艺。”
☆、第五十五章 诬陷
胡天胡地地“教导”完弟子后,薛孟庭觉得该说点正事了。
“你实话对我说,原先你是不是要一个人去对付那妖魔王?”薛孟庭推开陈念,总算找回一些师尊的范儿,坐在陈念旁边的椅子上,正襟以对。
陈念明显不大高兴,声音平平淡淡:“是——”只是他瞥见薛孟庭神色,连忙面色一变,补充道,“但我并不是要这样去。传闻妖魔族中有样宝物,名唤魔煞剑,其中封印无上魔力。我去争剑冢名额,便是为了去剑冢寻魔煞剑。只消得传其中魔力,击败妖魔王自然不在话下。”
薛孟庭先是一呆:“妖魔族至宝怎会在剑冢?”而后皱起眉头,道,“你知道魔煞剑在剑冢中,尚魁便不知晓吗?”
陈念道:“也不一定就在剑冢,总是传说罢了。影魔得到的消息是,尚魁已然派了雾雨来夺魔煞剑,师尊放心,我倒不将他放在眼里。”
薛孟庭一笑:“我知道你现在本事了得,只是……”
陈念握住他双手,道:“师尊说就是了。”
“魔煞剑中封印了妖魔之力,想来是十分厉害。但你要得那传承,没有不付出代价的道理。”薛孟庭想到陈念在域外待过后,魔性渐盛,不由忧心,“你可有准备?”
“我知道师尊说的什么。”陈念微微一笑,执起薛孟庭手指凑在唇边亲吻,眼中目光柔软,仿佛化成了一滩水,“从前我孑然一人,以为入魔也无甚关系。如今师尊愿意陪伴身侧,便是魔煞剑能食人心,我也不敢由它蛊惑。”魔性冷酷无情,他怎么敢入魔?
薛孟庭一怔,道:“这是你说了就算的吗?”
陈念微笑道:“自然是我说了算。”他眼中坚定,并不如何激动担保,只是沉着道,“信我。”
薛孟庭心中一动,忍了一忍,没有忍住,倾过身去揪住他的下颔亲了一口。陈念反应极快,眼睛弯了弯,手一伸便按住他后脑勺,结结实实地亲了个彻底。
堪堪分开时,一道冷光自两人额前擦过,立时将薛孟庭惊得一唬。待定神一瞥,又镇定下来。
薛孟庭看向门口面色黑沉的叶钧,知道方才“白日宣淫”叫他看见了,心里有些尴尬,面上却要故作淡定,微笑道:“三师弟。”
叶钧面色更沉,仿佛决计不给师兄脸面。薛孟庭心中微诧,便听得叶钧冷然道:“出事了。”
他心下猛地一跳,向陈念看去。两人轻松的神色蓦地凝重起来。
***
薛孟庭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这个日子,见到他并不想见却又不得不在意的一个人。
邬城薛家族长,薛通。
与薛通一道来的,是另一个想不到的人——沉湖派首座弟子,竺月。
薛孟庭走进殿中,瞧见数位掌门人面色凝重,想到师弟之言,不由心下一紧。他不动声色地行礼,而后坐到自己座位上,啜茶时打量了一下薛通和竺月。薛通照例是那副不堪大用的模样,眼睛滴溜溜转,触到薛孟庭眼神时猛地一缩,像是受到惊吓一般。而竺月,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薛孟庭,便敛容端坐,只是眉眼间有股遮不住的颓败之色。
严停风道:“薛通,你定要等薛长老来了才肯说的事,现下可以说了罢。”
薛通赶忙站起来,对薛孟庭畏缩地笑了笑,而后面向上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神情凄怆,眼睛通红,高呼道:“邬城薛家一百三十七口人命,死得冤枉,还请众位前辈做主啊!”
薛孟庭被这辗转的嚎哭激得后背一麻,登时有种不妙的感觉。他皱了皱眉,静观其变。
严停风轻轻抚须,耐心道:“此事我与诸位掌门已经知晓。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你仔细说来,不急。”他声音温和,最后两个字却仿佛重重地压向薛通头顶。
薛通顿觉压力,仿佛呼吸都有些困难。然而话已出口,不能再改了。况且若能做成此事,便能为女儿挣得大好前程。他面色通红,似是悲恸至极:“我身为薛家族长,眼睁睁见到族人丧命,拼死逃出来,不是因为贪生怕死,而是要将此人的滔天罪行揭发出来!”
几位掌门眉头紧皱,目光愈发冷凝。严停风眯了眯眼睛,凝视薛通良久,待薛通涕泗横流、痛苦地垂下头去,眼中渐有冷色,只是仍是温和言道:“有诸位掌门在此,自会为你主持公道。你说的那个人——”
严停风长长一顿,盯住薛通,道:“是谁?”
薛通垂着头跪在地上,后背抖了一抖,半晌后方才抬头,颤声道:“那灭我薛家满门之人,便是凌空弃徒,弃道入魔的贼子陈念!”
他声音渐渐变大,说到最后两个字时,许是因为太激动,近乎喊叫出来。偌大一殿,突然没了旁的声音,只有薛通声嘶力竭的喊叫在其中回荡,竟叫人悚然一惊。
严停风下颔紧收,立刻朝薛孟庭看去,只看到师弟双目沉沉,身形纹丝不动。
一时间,有种微妙的氛围在殿内流转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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