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咏传上卷 云之君》分卷阅读8

    彭玉麟被捆缚在柱上,已是筋疲力尽,但他却瞪大了眼睛,好像两团燃烧的火焰,“昏君!你要做什么!”一旁的云麾铁卫上前便给了他一个耳光。

    皇帝挥手叫停,阴沉沉的冷笑着。

    彭玉麟脸上瞬间印出血印,他听见内院有什么响动,转过头去——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正被两名云麾铁卫抬了出来,奄奄一息,一身鲜血淋漓。

    东方子夜听到彭玉麟牙齿格格作响,眼前虽然昏黑一片,却又忍不住想要转过头去,喉咙一痛,已被皇帝狠狠捏住——“九弟,你伤我至深。”

    东方子夜重伤之下,被皇帝扼住喉咙,一时无力反抗,只觉灼热的呼吸扑在在自己脸上,惊怒之下,指尖直取皇帝双目。

    这一招既快且狠,皇帝急忙劈头,却也避之不及,脸上竟刮掉两道皮肉。

    东方子夜一击未中,双腿一搅,脚踝便脱开了钳制,正要起身,只觉背后一阵剧痛,热血已汩汩涌出,额头泛出一层冷汗,双眸顿时焦距,他侧身蜷缩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再动。

    彭玉麟分明看见那光裸的后背,自肩胛处垂下细细的铁链,用一只轻巧的钢锁锁死。

    皇帝双眼微眯,满腹的恨意已被点燃,他慢条斯理的走过去,皂靴踏在被鲜血渲染的背上,抓起银质的铁链,蓦地向上拉扯——

    “不要——”

    发出惨叫的是彭玉麟。

    触目惊心的血滴落在青石板地上,撕裂的痛楚直渗入内腑,东方子夜眼前一片亮白,连心跳也停止了,浑身肌肤紧绷,却宁可银牙咬碎也莫肯出声。

    这是一场屠戮。

    “皇天要识物,日月乃化生。走天汲汲劳四体,与天作眼行光明。此眼不自保,天公行道何由行!”彭玉麟仰头爆喝,双眼好似凸出一般圆睁着。

    “你如此看我作甚?”彭玉麟好像濒死的野兽,目不转睛的瞪着施虐的暴君,“是你纵他,若不是你,我一向乖巧的九弟怎么会偷跑出去?”

    畜生!

    大理寺之巅,有人轻轻踏在瓦楞上。

    东方子夜的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嘴角尤带血痕,但他眼中分明还孕育着令人心胆俱寒的笑意——东方子夜忽然疑惑的回顾一眼——裳公主心底几乎对自己狂叫:他在寻自己!他在寻自己!在他最绝望、最痛苦的时刻,他在寻的是自己啊!

    “我很好。”他哑着嗓子呻吟。

    院中所有人都是一惊,待细看时那伤痕累累的男子却已经神志不清的昏了过去。

    他说话声音低沉混沌,但是裳公主依然听的真切,他说他很好,铁锁穿透肌骨,鲜血浸染素袍,但是他说他很好!一曲薄媚,九转断肠。今日真令东方裳肝肠尽断!其实,洛水一役,裳公主伤的极重,但今日见了他那茫然一顾,她却已经决定拼却头颅,但他不愿、不肯、不要……思念急着破体而出,疼痛几乎在全身喧嚣,一种狂悍蓬勃的痛恨几乎同时撕裂了她,她轻轻仰起脸,好像要把那一抹忍不住要渗出的泪意逼回自己干枯的眼底。

    空中忽有风动。

    二十多根柱子依旧无声兀立,好像将一切活生生的气息都阻拦在外,生活的只管爱,只管恨,而爱恨一旦沉寂下来,便没有人再能说清它的意义。

    两列云麾铁卫素洁的甲胄同一派肃穆的大殿相应,格外扎眼。

    是夜,东方子夜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绝色女子看着自己,她的眼睛弯弯长长的好像花瓣一样,东方子夜觉得自己很喜欢她。

    “你是谁?”

    她轻轻的扳着自己的下巴,直到脸孔朝向太阳,温暖而明亮,眼睛勉强睁着,却看见正阳中一点黑蚀……

    “青出於蓝,好美的颜色。”

    眼睛晃得好疼,怕是已经流泪了,他不知道那女子再赞叹什么,小心翼翼的慢慢合眼。

    有什么拨动着睫毛,好像水鸟亲吻湖面一样,温柔而冰冷的在眼睑上若即若离。

    那女子轻轻的叹息。

    我的一生已尽,你的却才刚刚开始啊。

    12

    12、第十二章 万万人皆为蝼蚁

    第十二章万万人皆为蝼蚁

    一炉沉香,两行青烟。

    一壶淡酒,两盏钧瓷。

    背凭上悬着一幅《花篮图》,篮中为金蕊、木犀、茉莉等秋季花卉,一片馥郁,就是不懂书画的人也顿感神驰。

    画门轻启,凛冽的风吹进屋里,吹散了室内的氤氲,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已经迈步走了进来。

    东方子夜懒散的斜靠在一张铺着厚实羊羔毛的琉璃榻上,素白的脸,乌黑的发,极度的消瘦反而显得整个人锋利异常,他微眯着眼睛并没有动弹。

    来人脸上似是愤恨又有些得意,气氛宁静诡异。

    “九王爷,别来无恙。”那男子语出讥讽,微微一笑,又道,“九王爷恐怕没想过自己会落到这个地步吧?”

    “林指挥使又何曾想到手下八剑会落得如此下场?”子夜放肆一笑,“林指挥使只知道八剑御敌护驾而死,却不知道八剑俱是被人割了舌头,血流难止,活活呛死的。”

    一门中军将,双木父子兵,云麾军正指挥使林正飞就是林家的第二位中军将,二十八岁出任节度使,忠武骁勇,可谓将门虎将;小妹林正嫣又曾是太子侧妃,早为新皇育有一子,迟早封后封妃;手下八剑技绝江湖,更引得朝野人人忌惮,一时兵权戚腕,位极人臣。

    林正飞面上一冷,道:“我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

    东方子夜沉吟许久,慢慢起身,林正飞不由得将手搭在佩刀之上,却见他慢慢转过身,肩胛两处新染的血迹,淡淡道:“我前些天才被锁了琵琶骨。”

    林正飞眼光不觉闪开那鲜亮的血色,讪讪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谋逆之罪当大辟于市,小王弑兄篡位是真,躬身就戮就是,”子夜轻轻一扯衣襟,沉重的锦袍缓缓坠在臂弯,露出光裸的胸口,以及那上面不堪的痕迹,“但我亦是个骄傲的人物……”

    林正飞几乎不敢看他,身前那人明明便是梧桐傲岸,孤帆临江,一副我自怀璧的神气。

    东方子夜忽又转了话头,沉声道:“没想到还是到了要林正指挥使亲自上阵的地步——大理起兵仓促,补给不足,难堪久战,按说半月之内足以稳住西南;段若瑜一死,我便命谢玄西去布阵御敌,不可冒险北上,助我举事。眼下久攻不下,怕是有烟匪勾结,以抢掠充盈粮库,如此乱军深入,便难以扼制。”

    “云麾君才入金州就被打散,主军已撤回湘西。”林正飞剑已出鞘,铁腕丝毫不曾颤抖,“我明日便要领兵出征,但留你在皇上身边,总是不能放心的。”

    “小王不敢说剑气凛人,但即便孑然寥寥,若是一心想走,又有何人能阻我、何人敢阻我?可惜湖广厢军久未征战,只可拖延一时,禁军若不尽早南下,只怕大势不妙。大哥一心屯兵京畿,罔顾东南之乱,他是在迫我。

    “这废物竟想到用千里江山为挟,他无德无能,唯有江山,委实可笑!”

    但恐怕,这世上能迫得东方子夜也就只有天、下、兴、亡——

    林正飞心中不禁这么想着,却没有说话。

    子夜复又坐在榻上,把玩着矮几上的一盏红斑釉茶杯,自斟了一杯酒,却没有举杯,只听他叹道:“淮上、淮上……听说古部骑兵三天便可在夏州和汴都之间打个来回……”

    他这一句叹的全没头脑,口气中似有化不开的忧虑和迷茫。

    他也会迷茫?

    林正飞为自己的想法一惊,赶快敛了心神,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辩驳的词句。胸中五味杂陈,只觉喉中干涩,一把拎起矮几上的酒壶,刚想仰头灌了下去,却被东方子夜堪堪拦住——那一双被缚的臂膀竟还有如此的力道。

    “林家两代名将,战功彪炳,国戚贵胄,翻手可倾天下,负手可荫子孙,我已无可相许,唯有——

    “唯有许一个天下清朗了。”

    他要许的可是那个长安大道、青牛白马、玉辇纵横、金鞭络绎、龙衔宝盖、凤吐流苏的天下!天下——这口气何其狂妄,但自他口中说来又好比寻常。又或者,天下本就寻常,本就只是朱雀桥边的野草花,乌衣巷口的夕阳斜?

    “听说苗人可将蛊毒入在酒中,若是误食便要连天做法,令施蛊之人心蚀难忍只得收了蛊,不知若施蛊人若是死了要如何……”子夜背靠在榻上,雪白的羊羔毛瞬间染上了斑斑血迹,“林兄,冻花开未得,冷酒酌难醒啊……”

    画门再启,东方子夜微微一怔,手中的茶杯一声脆响,竟被他生生捏碎,肩胛处涌出的温热液体沿着脊背而下,温暖了身上的寒意。

    林正飞瞳仁骤缩,也不管东方子夜再说什么,他心下大乱举剑便刺,东方子夜却直愣愣的盯着门口,一副坐以待毙的摸样。

    林正飞心下生疑,不禁倒退两步,正待举剑,身后忽然闪出一个人影,就向他扑来,一双肉掌直握在铁剑之上。

    “你——”林正飞挣了两下,不信的看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林将军,请以天下为重。”剑刃刻进骨血,颜靖远顷刻已是汗湿重衣,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天下?!论忠,当以臣辅君,论悌,当以弟敬兄,此乃天下纲常!”青铜古剑抽出时还连着血肉。

    颜靖远深吸一口,声音有些发颤,却十分坚定:“匡咏自小以为君子当以辅佐国君、匡扶天下为己任,若为纳善於君,便是杀身成仁也要规劝出一个好皇帝。更是一心以为只要皇帝坐庙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便能太平天下。可这二十年来,弱君懦臣、汴京之辱、昏君佞臣、刑钺诛心,这山河破败、百姓乱离的苦楚,谁能忍心再看!

    “如今一招着错、天下沙陷,若扪心自问,林将军胸中之天下可是那万万人之天下?!”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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