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将军解战袍》分卷阅读14

    殿帅回忆完自己的峥嵘岁月,一脸沧桑地冲他唏嘘,没两口想起战死同袍,又开始哽咽,最后喝着喝着,两条老光棍悲从中来,不禁抱头痛哭起来。

    殿帅拍着他后背嚎啕道:“我当了三十多年鳏夫,晚上回家连个暖被窝的都没有,这日子不过了!不过了!”

    大将军一脸尴尬地与前来找人的小皇帝对视一眼,试图抬手推开殿帅,对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死死搂住他肩头,手肘卡在他颈侧。大将军被勒得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反手就要摸他麻筋,镣铐有点短,又一时挣不开这醉鬼,忍不住漫无边际地想,还好皇城司把这里收拾干净了,不然吓到小陛下该怎么办。

    小皇帝忍住笑意,伸手重重地在牢门上敲了三下,严肃道:“乔鹤。”

    大将军感到殿帅一个激灵,接着他见鬼一样回过头,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他终于摸到了架在肩头上的那只胳膊的麻筋,食指发力一扣,殿帅“嗷”的一声惨叫,清醒了一点儿,正好听到小皇帝吩咐身后的黄门:“去给殿帅打盆凉水来精神精神。”

    乔鹤:“……陛下。”

    小皇帝凉凉地道:“京城戒严,你不去调配禁军,跑这里喝酒,朕看你这日子是真的不想过了。”

    乔鹤慌忙放开大将军,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袍:“不不不,过日子过日子……臣这就去。”

    殿帅摇摇晃晃地推门出去,绕过小皇帝一头扎进黄门打来的冷水里泡了一会儿,不敢多做停留,顶着满脸湿哒哒的络腮胡跑开了。

    大将军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小皇帝视线转到他身上,毫不客气道:“还有你,又背着我喝酒,笑什么笑,还没跟你算账呢。”

    大将军走到牢门前,一手撑在栏杆上,微微低下头,他侧对着烛火,大片的阴影扑在脸上,加深了眉眼间的轮廓,显出了少许刀削斧凿般的痕迹,唇色居然有些浅。

    小皇帝心跳如鼓擂,怀疑自己被色诱了,大将军不错眼珠地看着他,接着唇角轻轻一抿,露出了一点柔情似的笑意,轻声道:“臣就喝了几口,官家想怎么算账?都可以。”

    小皇帝:“……”

    他现在开始疑心牢里的风水不好。

    小皇帝:“恪之,你若是还没想好,就莫要来敷衍招惹我。”

    大将军温柔道:“这样不好么?”

    小皇帝沉默片刻,抬手抓住他手腕,用力把人拽了过来,而后握住了他。大将军掌心有一层薄汗,看得出也紧张过,小皇帝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心里千看万肯,口上却决绝道:“不好。”

    小皇帝:“恪之,先皇敷衍于你时,你不难受吗?”

    大将军目光顺势滑下去,而后他五指一挣,往后退了两步,平和道:“当时还是欢喜多一点,后来我又无法与他计较,顾不上难受的。”

    小皇帝手中一空,无力地合拢手指,藏到了衣袖底下。

    他不是那种特别甜软的长相,也没有很硬朗,然而随着年纪渐长,两颊上的婴儿肥消了下去,反而显出几分英挺,眉宇的形状也没那么像先皇了——

    大将军还是觉得很合眼。

    他看了小皇帝一会儿,接着想明白他的话外之意,歉然道:“对不起,是我不该。官家再给我些时间想一想好不好?”

    小皇帝看他神情,几乎能猜到会是个什么答案,他抑制不住雀跃地笑了起来,答道:“好呀。”

    第23章 二十四

    23 二十四

    三司联合会审第六天,台谏承认了自己受许翊指使前往台狱假传圣旨,事成之后许他御史大夫一职,接着从他这里牵扯出十几名因长期盘桓在副职上,而对朝堂心怀不满的官员。皇城司连夜出动,从右二厢跑到左二厢,将人尽数收押在台狱中,从各地提刑司抽调提刑官分开审讯。

    如此忙碌了两旬,十一月十四日常朝上,中书令答复了三司的判决:瑞王陈钊及许翊以谋反论罪,瑞王流放房州,妻儿留京,削其定例,着人严加监视。许翊抄家夷族,其子年十五以上弃市,未满十五岁刺配充军,允其母随行,遇赦不返;其女赦出嫁者,未出嫁者及其妻妾发送教坊司。许太后以盗及伪造御宝坐大不恭,除尊号,移居景福殿,非年节不得出,不得见命妇。台谏等人以从逆论处,判绞刑,罪不涉亲眷。朝会后交由尚书省执行。

    尚书令庭上领命,隔天派人在闹市上搭了台子,大将军那群杀人不眨眼的亲兵临时充当了刽子手,一连砍了八天的脑袋,宫内皇城司又处决了几十名宫人,整个十一月开封城都好像泡在血味里一般,传言里汴河的水都被流出的血染红了。

    月末下了场大雪,一夜后白茫茫地覆盖了整个京城,三司复命,小皇帝下令解除戒严,结束了持续一个多月的宵禁,放这些憋了许久的臣民出门玩乐。

    他自己不怎么端正地坐在垂拱殿上,对着一箱子案宗抻了个懒腰,向平章事和中书令道:“下一个处理卫桓的事,让他回家过个年。”

    平章事脱口道:“是依律处置还是网开一面?”

    小皇帝:“……”

    他和中书令一起用惊异的眼神围观平章事。

    平章事镇定地抚着胡须:“《刑统》有言,诸有事以财行求得枉法者,坐赃论;不枉法者减二等;若不入己,转将行用,又减二等。过五十匹者,奏取敕裁。诸坐赃致罪者,罪止徒三年,减四等,罪止杖一百。”

    平章事:“臣与门下省同僚们的意思是,以受财不枉法判脊杖,数目由官家定。”

    中书令略作思索,接话道:“臣附议。”

    小皇帝:“那就折半,中书省发明谕。唔……对他好点儿,就不公开处刑了,付冉,你去殿前司狱把人提出来,就在殿前司里找个地方动刑。王相公——”

    平章事一口回绝:“正要禀官家,臣晕血,恐怕监不了刑。”

    小皇帝身体顿时往前一倾,中书令抢先道:“要不臣去?”

    中书令姓周名岚,年前刚上任,正当壮年,是小皇帝借着南诏王作乱一手从礼部提拔上来的,颇有进取之心。

    小皇帝只是用惯了平章事,无所谓谁去监刑,当下看了一眼中书令,点头道:“草诏。”

    开封下了一场雪后,原本还有点儿温情的小寒风就变成了咆哮而过的凌冽大风,吹得一片天寒地冻,中书令和提点皇城司废了一点儿劲才把乔鹤从温暖的值房里挖出来去给大将军开门。

    殿前司狱里几乎和外面一个温度,大将军换了个通风好点儿的单间,还是不大,摆了火盆后就剩下个躺着睡觉的地方,他就只能干守着火炉烤火想一想小皇帝,偶尔扎扎马步,或者指望乔鹤抄着《孙子》的时候想起他,拎了羊腿过来陪他烤着吃。

    中书令来得不太巧,他刚扎完半个时辰的马步,有辱斯文地敞着怀消汗,露出一身结实漂亮的肌肉,见到他们也是一怔。

    周岚:“卫大将军。”

    大将军手忙脚乱地系上衣带,还礼道:“周相公。”

    大将军:“相公拨冗前来,可是为了卫某?”

    中书令侧身让殿帅倒出地方开门,提点皇城司手上托着圣旨上前一步:“官家以受财不枉法,判将军脊杖五十,某奉命行刑。”

    这数目一听就像从轻过的,大将军正要跪倒接旨,付冉打断道:“场面话就不多说了,将军请。”

    殿帅找了间收拾得比较素净的刑房,又差人去搬火盆。大将军拒绝被人掐着脖子按在地上,等摘掉镣铐,自已脱了上衣,在房里挑了块干净地方规规矩矩地趴好。

    脊杖用的竹板宽不到二寸,提点皇城司行刑官出身,功夫看起来还沒落下,他亲自动手,也不暗中替小皇帝循私,一杖下去就是一道毫不含糊的血痕。

    大将军毕竟皮糙肉厚,开始还能咬牙硬挺,后来也疼得直想骂娘——亲娘不能骂,殿帅只得一脸绝望地听他数落自己诸如睡觉打呼噜,一顿四两米之类婆婆妈妈的破事。

    再打到三十几杖的时候,大将军也没了骂人的力气,他大口喘着气,每落一杖肩胛和背肌都不自觉地绷得死紧,付冉只能停下手等他自己松懈力道再打下一杖,免得真伤了肺腑。

    等五十杖都打完,大将军已经满头冷汗,被殿帅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眼神还有点涣散。他伸手抓着乔鹤的肩头,摇摇晃晃地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呼出一口气,舔了舔带着血气的下颚,有气无力地感慨道:“娘咧,可疼死我了。”

    提点皇城司把竹板立到墙角,出门招呼皇城司的人拿药箱和担架进来,殿帅从大将军手腕往下摸索了一会儿,屈指扣在他阴郄穴上,闻言没好气道:“知道你疼,求你了,安静会儿吧,碎嘴皮子。”

    大将军整个后背血肉模糊,直顺着腰线往下淌血,他妥协似的“哼”了一声,闭了一会儿嘴。一时刑房里只剩下大将军刻意拖得绵长的喘息声,殿帅与中书令两两对视片刻,心里突然过意不去,正要同他说几句话分分神,大将军往前一扑,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

    殿帅下意识地展臂一揽把人捞了起来,险些被这百十来斤的大汉闪了腰,咬牙切齿地拖着他放到担架上,止了血抬回家。

    宰执们在垂拱殿吵了一天的架,翌日清早从政事堂发出一串调令。

    门下省坚持罢免卫桓枢密使一职,改由文官担任,只给他剩了一个武安大将军的虚衔,小皇帝心里过意不去,让他做了武学山长,又从旧官制里翻出个参知政事的差遣安在他身上——后世又以武将在京出任武学山长参知政事为武相,与三省平衡文武。

    江度接替大将军被拜为枢密使,乔鹤升任枢密副使,在家赋闲了七八年的谢晖受诏回京掌管殿前司。

    孙度除中书省门下侍郎,霍封转任中书省谏议大夫,兵部左侍郎赵克任知枢密院事,同平章事空置。

    同时,年中参与谋逆的驻军完成了重建,大将军整理出来的定例与年末的赏赐一同发往各军,在几个阴奉阳违的军中将领莫名其妙暴毙之后,强行在四境之军中得以推行。

    年关将近,从除夕开始算起持续了整整一年的乱局终于到了收场的时候,新皇图穷匕见,和他所倚重的文武一起踩着鲜血与战火,艰难地开启了承平新政的开端。

    第24章 二十五

    24 二十五

    大将军在床上趴了五六天,又被御医圈在房里快十天后,小皇帝终于忙完了政事,抽出时间跑到榆林巷来看他。

    奈何他来的时机又不对,正好碰见太平侯带了一车香软的小美人来看大将军。

    卫桓那不要脸的混蛋身体力行地诠释了什么叫做色胆包天,哪怕伤还没好,走两步就要停下来歇一会,也不耽误他满厅堂乱蹿,人五人六地在那撩闲。

    小皇帝沉着脸制止了大将军亲卫进去通报,把手背在身后,慢慢地踱到门口,克制地敲了三下。

    大将军穿了件墨蓝色的中单,衣带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的胸口,假装为难的在那挑三拣四,嫌弃这个眉毛太细嫌弃那个身段太软,弄得堂上一片娇嗔。

    这**熏心的王八蛋大概是昏了头,不论对谁都“宝贝美人儿”的一通乱叫,一边冲小皇帝神魂颠倒地笑道:“这个合眼……心肝儿来嘴一个。”

    原本在一边喝着茶看热闹的太平侯:“……”

    他匆匆忙忙上前与小皇帝见了礼,口称“陛下圣躬万安”,卫桓手朝他伸到一半,突然反应了过来,“哎哟”一声,转身掩面就跑。

    小皇帝眉头抑制不住微妙地挑了一下,他对太平侯点了个头,丢给他一声冷哼,意思是以后再跟你算账,接着慢条斯理地沿着大将军逃跑的路线,绕过院中的海棠和突然兴奋地对着他开起屏的翡翠,追到了大将军卧房门前。

    大将军步履狼狈地窜进房中,颇有一点儿气急败坏地当着他的面“啪”一声甩上了门。

    小皇帝差点被房门拍在脸上,他往后退了半步,怀疑自己对大将军根本生不起来气,而后忍不住笑道:“恪之,一般来讲,欲迎还拒这套都是小娘子们用到情郎身上的。”

    大将军心头怦怦乱跳,他举手撑在门框上,千辛万苦地平复了急促的呼吸,再端端正正地系上衣带,抻直衣领,感觉自己舌头打结,一时讲不出什么哄人的话,又忍不住胡思乱想,担心自己脸色是不是不太好,胡子有没有修好理顺此类的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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