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思》分卷阅读89

    他照着岱钦教他的指令唤下海东青,取下了绑在爪上的东西,将它放归。

    一块上好云锦裹着一团轻飘飘的物什,期思小心翼翼解开,却是一枝雪白的野芍药,花朵丰美,大片花白薄而柔丽,显然是阿尔山巅那片花海取下来的。

    使臣大人瞧见了,奇道这时节的塞北竟有开得这么好的白芍药。侍从说使臣大人很会照顾花花草草,期思便托他试着把花枝扦插栽下,看能不能生根。

    江烜看了表示佩服:“他要是分一点点心思给姑娘们,那就不得了了。”

    期思笑道:“姑娘们有你就足够了。”

    傍晚在武安州暂歇,期思出了房间,恰好遇见萧执回来,他这两日离开不知去办什么事情,此时方来与使队会和。

    萧执看见期思,犹豫了一下问道:“今天有海东青给你送信?”

    期思突然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家里大人抓到一般,乖乖点了点头,问道:“怎么?”

    萧执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武安州设有边军戍防,海东青并非寻常信鹰,在附近徘徊会引起警觉,今日守军险些冲它放箭……我拦住了。”

    期思恍然大悟,不禁为了元酀的鹰捏了把汗,虽说海东青不是寻常人能捕下来的,但边军弓箭手未必打不中它,他朝萧执说:“多谢,下次……嗯,应当没有下次了。”

    萧执淡淡笑着点点头,没说什么,深邃浓黑的眸子清澈了然。

    期思突然有些担心以自己的身份,这些天来同元酀他们走得太近,会不会被燕国朝中拿来做文章。

    萧执仿佛看出他所想,说道:“此次随行回昌煜的人皆已清理过,回去后不会多言。”

    他便放下心来,萧执对他的关照更像是一种补偿,虽然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亏欠可言,但心中总归是感谢的。

    回到燕国都城昌煜的时候,暮秋也已至,此时塞北已降下初雪,昌煜恰是深秋,使队一行回了都城,其余人先行各自回去休整,而期思径直入宫,只因城外等候的宫人传信说肃帝想念小殿下,要他直接去宫里。

    期思听到这话自然心里很暖,他知道这是真话,快步穿过熟悉的宫苑回廊,宫中一如既往的安静,从自在的塞北回到这里,不由觉得这是个很寂寞的地方。

    “陛下!”肃帝已吩咐过宫人不必通传,期思步子轻快地冲进了殿内,肃帝正站在案前写字,听见动静便搁了笔,绕过书案,看期思一脸明朗笑容跑了进来。

    “野了野了,到底是放出去久了”,肃帝打趣道,他张开手臂,期思便径直上前拥抱了他。

    个把月不见,期思长高得很明显,肤色也从原先的白皙晒得微微泛了麦色,整个人健康而活力十足。

    “早先你没来的时候倒不觉得,这一来一走,孤才觉得昌煜城里万不能缺了你。”肃帝牵着他坐下,宫人上前奉了热茶,他看着期思,文雅而威严的脸上露出难得的舒心笑容。

    期思灿烂一笑,说道:“这一趟比原本计划的多留了半个月,我也很想念陛下。”

    肃帝温和地目光仔细打量了期思:“听闻大凉王帐遇袭,我便有些后悔放你去那么远,不过后来想想,男孩子总归要四处走走。”

    别离重逢后,肃帝比先前还要亲切,期思挑拣着同他说了些见闻,提及自己的朋友们,肃帝说道:“结交甚广,这很好,来日你们都是天下砥柱。”

    期思却不无感慨:“但愿如此。”

    肃帝知道他心中所想,指了指房中挂着的万里河山图:“我和澹嘉像你这般大时,也有许多朋友,大家出身各异,但都投缘。后来山河飘摇,天下再定之时,各自有了各自的位置,或是家国之别,或是君臣之异。”

    肃帝神色间有一丝遗憾,但并不悲伤,仿佛旧日所失皆可释怀:“世上没有千秋不朽的事,今日你们是朋友,便肝胆相照,来日就算各自背驰,也当坦然。”

    澹嘉即是江荀衍的字,期思听得十分专注,肃帝此言让他心中开阔,他动容道:“正是,珍惜此时,时移势易也无需言悔。”

    期思不知不觉在肃帝旁边待了一整个下午,直到户部有官员来拜见奏事,期思方才告退出宫,肃帝身边的赵公公还半开玩笑提议他在宫中多住几日,肃帝自然乐得如此,但考虑到期思还得回鸿都书院,便还是放他回去了,只说年节书院放假再召他进宫住。

    期思回到相府,江荀衍和江烜正在厅里坐着,江荀衍看见期思回来了,起身上前拥抱了期思,又仔细上下打量,笑容温和:“还担心陛下把你留在宫里,到时也不好去抢人。”

    期思闻言大笑:“那我就成罪人了,好在陛下圣明,放我回来好好读书。”

    江烜这一趟回来,江荀衍倒是很满意,期思明显感到江烜在相府里生活得顺意不少,不像从前一来就失魂落魄,恨不得提了剑就跑。

    第87章 表态

    傍晚三人如一家人般团圆小聚,江烜半开玩笑说:“你若不是皇子就好了,叔叔直接认你作义子。”

    江荀衍摇摇头:“那恐怕还是要跟陛下抢得来才行。”

    江烜想了想:“名分上抢不过也无妨,反正人是养在你身边的,还是叔叔赢了。”

    期思哭笑不得,赶紧终止了这个话题,再说下去,自己简直要成离间君臣关系的罪人了。

    人的际遇着实奇妙,他在晋国时,父亲不能与他团聚,皇帝未曾真心体恤他这名罪臣遗孤,来到燕国反而倍受呵护,许多事实在没有道理可讲。

    期思回到自己院子里,屋内屋外一直有人打扫料理,一尘不染,一如他走之前般整洁。

    他收拾了自己带回来的物品,将缀罕额尔德手里买来的“思乡”毒|药、徒丹特斯哈留在那里的信笺、大王子府的秘信和李岑赠出去的镂雕金玲珑统统收好。

    他手里的东西足以证明燕国右丞相李岑、裴氏神影卫统领裴南贤里通外国,私下往来过密,即便不能证明他们所行之事中有叛|国嫌疑,私下同异国皇室往来也是一项大罪。

    谋逆与勾结,从来不需太多实据,只需要触及朝纲那条线,就足以决定臣子的结局。

    但他的身份特殊,肃帝也并非寻常人,平日里大小事上,肃帝对他极其宽厚慈爱,涉及朝局君臣,肃帝不会轻易动摇,若不能保证一举拔出李岑和裴家的根,他很可能会反受其害。

    思来想去,他决定先从江荀衍这边着手,看看江荀衍会是怎样的态度。

    此刻他突然有些想念元酀,或许身边有过并肩可靠的同盟后,就不再习惯于孤军奋战了。

    侍从备好了一切,期思便先沐浴更衣,夜色初降,他打起精神,一身清爽去了相府书阁,江荀衍果然在书阁,江烜也果然不在,期思深深呼吸,整理了一遍思绪,进去坐在江荀衍对面。

    江荀衍在书阁做事的时候,一贯是遣散身边侍从的,此刻两人静静坐书案两端,书阁灯火明亮,映着他们面容,一个文雅俊睿,一个清隽明朗,满室丹青浩渺,屋外静谧秋夜,安宁如斯。

    江荀衍看完了手里文书,合上放下,温和的目光看着期思:“有事要讲?”

    期思笑着点点头,江荀衍面目儒雅,微笑道:“似乎不是寻常事。”

    期思这才深深吸了口气,神色多了几分郑重:“事关燕国重臣,社稷朝纲。”

    江荀衍若有所思,又看了看期思,侧头向外面吩咐了一句:“都下去吧。”

    待侯立书阁外的侍从也都撤下去,期思提起紫砂壶斟了两杯茶,一杯奉与江荀衍,茶香四溢,淡淡水雾升起,江荀衍想起期思初次来相府,两人坐在厅里,也是这样隔着浅白茶雾,那时他恍若见到了故人。

    “以我的身份,原本不宜干涉此事,但这不仅与我自己和晋国有关,更与燕国息息相关,先生和陛下待我宽厚亲善,我不能草率决断,须请教先生的意见。”

    江荀衍温雅的面容上神色渐渐严肃起来,抬手示意期思尽管讲。

    期思眼睛明亮纯净,语气平缓而诚恳:“此次在大凉,我拿到了一些东西,其中有右丞和神影卫裴氏的书信,皆是写给大王子的,另有信物,也确凿来自右丞李岑。”

    江荀衍眉头微蹙,思索片刻,问道:“私下往来的?”

    期思点点头:“信件是私下之间通传的,内容有关两年多以前的那次战事。”

    屋内寂静,火烛无声燃烧,期思心中忐忑又坦然,他已做好面对江荀衍各种回复的准备。

    那次三国之间交锋又收兵,险些造成天下动荡不息,最终那场战争以瑞楚的死和燕晋议和收尾,情势从悬崖边缘勒回。

    而瑞楚既是晋国神将,亦是江荀衍少时挚友,这场动乱对于江荀衍个人而言也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江荀衍轻轻叹了口气,垂眼看着桌案上的文书,片刻后说:“我明白了,此事不能轻举妄动,里通外国、挟势弄权皆是大忌,又是处尊居显的身份……伤筋动骨啊。”

    期思无声松了口气,江荀衍的左相之名非虚,关乎一国重臣便是关乎国运,他定会认真考量。

    江荀衍并未追问期思信中详细的内容,因为于燕国而言,最重要的是朝臣里通外国这件事,一旦此事坐实,李岑和裴家与大凉究竟联手做了什么都是其次的。他显然信任期思,这件事情上期思没有必要无中生有。

    江荀衍看着期思:“重要的是证据,你带回来的信自然也是证物,但除非迫不得已,并不适合拿来佐证,若无合适的证据,无论我、陛下还是举朝上下,都不能轻易开口。”

    期思点点头:“先生说的是,此事我不会同他人再说,陛下面前也不会提。”

    “不过谨慎处置并不是放任不理,一旦有了证据,势在必行。”江荀衍说道。

    期思知道江荀衍绝非畏首畏尾之人,只要有必要,拉李岑和裴家下马他也不会犹豫,朝局变动比起长治久安孰重孰轻,没有人比江荀衍更有数。

    以期思的身份,此事告知江荀衍最为合适,若直接同肃帝讲了,来日查起来,反倒会成为话柄,异国质子搅弄朝局,是极易令人猜忌的。

    得到了江荀衍的明确表态,期思心中也落定一子。

    他退出书阁回到院子里,昌煜的秋夜温柔清爽,夜空繁星如河海,闪烁之间看不出前路的答案,他仍要不停前行。

    “你这一趟回来也不同了,稳重许多”,江荀衍抬头看看悠哉进来的江烜。

    江烜发梢还微湿,一身秋衫单袍松松系着,一双桃花眼俊美风流,却不轻浮。

    他粲然一笑:“难得叔叔夸我稳重。”

    江荀衍也轻笑道:“往日对你严厉了些,这次发觉你办起事来其实很靠得住。”

    江烜坐下,斟了杯茶,听江荀衍这样评价自己,心里感天动地,面上仍维持着淡定,嘴角一扬:“这一路上,小殿下行事果决,胆子也很大。”

    江荀衍搁笔,将批复好的文书放在一旁,感慨道:“这孩子有趣,总有人在他身边死心塌地,又总有人对他仇恨至深。”

    江烜想想,点点头赞同:“他身边总不乏人帮他,也不乏解不开的死对头。”

    “倒是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江荀衍轻叹一声,又问江烜,“你怎么看?”

    江烜倒是不明白了:“我没什么看法,如今我和他也是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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