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相金骨》分卷阅读67

    李天王迅速变成十丈来长的青龙,将李声闻一卷,随之冲向空中。后者手忙脚乱地抱紧自己的书箱,把头靠在它的脊背上,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玄女领他们行过百里,到了昆仑山边缘,便停了下来,挥袖拂开层层云霭,向下望去:“你们看,在白玉京不过十日,人世间已经沦为地狱。”

    正如她所言,云雾散开,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火海。那火光直冲云霄,几乎要舔舐到苍穹,昔日的繁华城阙,都化为混沌漆黑的残垣断壁,坍塌在焦土之上。

    那天唯一无碍的长安,也不再有灯火闪烁。长安城上空夜幕沉沉,无月无星,城中曾经酒肆星罗棋布的街坊,被不知名的山脉环绕着。在那山脊上仅有十二点银白的光,连成一只怪异的独目。

    它闪闪烁烁地注视着长安——或是注视着九州大地。它几乎与昆仑之巅一般高,快要冲入云霄,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睥睨众生。

    或许不该说它注视着九州,因为它的瞳孔一明一灭,火光昏黄,似乎这不知名的怪兽正昏昏欲睡,睁不开眼睛。

    李天王倒抽一口冷气:“这是什么玩意?”

    九天玄女迎风朗声道:“是化龙的烛九阴,盘踞在长安城上。”

    她话音刚落,那只眼睛便缓缓睁大,瞳孔也亮了起来。长安城随之点燃,灯火从万家民居蔓延到禁宫三内,就如火星落在画卷上,将画里山河次第点燃。

    那十二点连着独目的银光,却在万家灯火的映照下,暗了下去。李天王循着记忆看去,发现那点亮银光的竟是十二座高耸的白玉楼。

    “是敕造的长安十二玉楼。”李声闻从他层层包裹的尾巴里挤出头来,“但玄女说烛九阴化龙是何意?”

    玄女遥指那将长安合围的山峦:“那条‘山脉’是烛九阴的身体。长安城中的不再是九阴遗落的口中烛,而是真正的烛龙了。”

    “玄女是说,九阴烛宿主……七郎变成了烛龙?”

    第159章

    九天玄女道:“是啊,见到烛龙现身长安,我才恍然大悟——韦云台四处斩龙脉,并非只是为了放出金乌。他还要抢夺龙髓,复活烛龙。”

    李声闻奇道:“烛龙已然陨落,骨骼化为钟山山脉,鳞甲化为山上草木,就算他们找来龙髓,怎么能够复活一座石山?”

    “韦云台曾从我座下女使手中骗取仙方,其中不乏有关于生死的典籍,甚至于我曾教授与你的傀儡术,也有此种内容。李郎,你可还记得,若要造出能言能动的傀儡,最重要的是什么?”

    “先雕五脏六腑,后刻骨架血肉,于肌肤之上再琢须发,”李声闻一字一句复述道,“由里及外,五脏俱全,如天工造人而非工匠琢物。”

    李天王插嘴道:“我记得你梦中雕的那只傀儡鸟也是如此,五脏俱全,能和真鸟一样蹦跳飞翔。”

    他说的正是李声闻送给李缘觉的那只,李声闻笑着抚摸了下他的犄角,算作是默认。九天玄女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长安城上的那只烛九阴,恐怕就与你我的傀儡之术相通,也和你为泾川君恢复龙身的手段一般无二。”

    “玄女的意思是,长安城的那条烛龙,”李声闻沉吟道,“是用龙骨……不,是用龙髓拼凑起来的?”

    九天玄女正色道:“不错,这条烛龙,或许并非千万年前陨落的那条。但它确实是烛龙,就如泾川君眼下也是真龙。”她说着,转向长安方向,伸手去触摸天边的霞光,“你瞧,明明九州天色早已大亮,唯独长安晨光初上,方从睡梦中醒来,比其他城池晚了半日。”

    “是因为烛龙睁眼天下大亮,万物生长;合眼天下无光,万物沉眠。长安为烛龙盘踞,所以在它沉睡时,长安也会沉眠不醒。”李声闻替她说完下半句话。

    “那长安人现在一定不知道,长安被地火包围罢?”李天王苦中作乐道,“这种危机四伏的时候,要是能够无知地睡去,倒也不失为幸运。这样一来,只要让烛龙闭上眼,就不怕你三哥看见你射日,又忌讳你起来。”

    “但愿如此。如此一来,我们只要根据那独目的明灭行动,就可避开圣人的耳目。”李声闻叹道,“韦九郎和七郎定然早有此意,连圣人建的十二玉楼都被他们左右,围成了烛龙独目图案,使得他们的‘烛龙’得以复活。”

    他顿了一顿,补充道:“或许从七郎知晓自己的身份起,就注定了今日烛龙的复活。九阴口中烛是烛九阴的脊髓,他和能左右生死的烛龙差的只是鳞甲和龙骨。得知这样的身份,谁还会甘心做一个凡夫俗子,生老病死?”

    “但凡凡人得知能够长生不死,必然穷尽其所能。”九天玄女道,“若我是九阴烛宿主,一定也会搜集烛九阴鳞甲所化的草木,再搜集龙髓吞下好让自己生出龙骨,成为真正的烛龙,从此睁眼之间天下生死,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这么听来,李七郎已经成了太阳神,你们何必千方百计去救太阳?”敖君逸灵光一现,“就让他去普照大地,我们继续过我们的小日子不就完了?”

    九天玄女看看李声闻,欲言又止。后者却从容道:“新生的烛龙和已经陨落的第一轮太阳一样,仍在以万物的生气作为火引燃烧。这样的太阳,我不能留。”

    “那可是你亲弟弟。”李天王大吃一惊。

    李声闻顾左右而言他:“不过等下次长安陷入安眠,或许我可以入长安与七郎一叙。玄女,我就此告辞了。”

    九天玄女对他深深一揖,敛容道:“长安为烛龙盘踞,此去凶险,遇事请李郎三思而行。如果能够,请李郎为苍生大义着想,抛却人情纠葛,熄灭烛九阴之烛。”

    李天王心道李声闻听了这话,必然左右为难,于是摆头就打算离开昆仑,不再和九天玄女闲谈。他蹿向了云中,却听李声闻低声念道:“我一生所为,皆为苍生,只有一件事除外。”

    九天玄女仙袂飘摇的身影已经被重重云雾遮挡,他的这句低喃只传入李天王耳中,后者长啸一声,好奇道:“什么除外?”

    李声闻沉吟片刻,俯下身来,在风中沉声道:“为时已晚,不能告诉你了。”

    一听这话,李天王越发挠心挠肺地想知道,不停追问:“等等,你到底说的是什么?你做什么了?”

    李声闻却抬手遥指云端高耸的十二幢白玉楼阁:“长安快到了。天王,先停下来罢,烛龙的眼睛还睁着。”

    正云海遨游的青龙立即停了下来,找了片柔软的云朵躺下,招呼李声闻下来歇会:“我们就在这,等烛龙——李缘觉入眠?”

    “但是七郎喜欢寻欢作乐到深夜,我们要等很久,不如顺道去泾川看看罢。”李声闻提议道。

    李天王无精打采地把脑袋放在他肩上,压得他站立不住坐到云上:“泾川早就是一条无龙恶水,水下不过是断壁残垣,还有什么好看的。”

    李声闻笑容满面道:“还有你好看。不过你不愿意去,我们就不去了,趁这时候去灞桥边,找董二娘子买几个樱桃饆饠罢。”

    李天王一愣:“樱桃都过季了,路上也没见你去拿摘樱桃,你还拿的出来果子做那饆饠?”

    “我身上没有鲜樱桃,不过好在还有样可以替代的东西。”李声闻说着,从袖中摸索了半天,掏出把碎石子来给他看,“用这东西就能做出樱桃了。”

    李天王探头一看,见那是满把红艳艳的玛瑙碎石,不由哑口无言:“你拿这玉石雕樱桃,就不怕硌了你弟弟的牙?”

    “无妨,七郎会吸取生气,我却恰恰相反。”李声闻摸出刀来,优哉游哉地刻起玛瑙来,“我最擅长的,就是化朽为生,不是么?”

    他寥寥几刀刻罢,再次摊开手,掌心已是数颗水灵灵的鲜嫩樱桃。李天王叼起一颗一咬,竟然是甜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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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害、害怕,为什么大家突然不说话了ojz……

    第160章

    时隔三月,灞桥边已无风雪,两岸垂柳如烟如雾,来往行人熙熙攘攘。董二娘子依旧在桥边支着摊子,辗转于蒸笼和炉灶之间。她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工夫抬头看客人,余光瞥到下一个排队的旅人走到摊前,便添着柴火问道:“郎君要什么饼?新蒸的胡饼用的是最饱满的胡麻……”

    “劳烦董二娘子,为我做一只樱桃饆饠罢。”来人含笑道。

    董二娘子不由回想起某个风雪交加的傍晚,连忙抬起头来:“是这位郎君啊,上次、上次的樱桃饆饠可还合口?”

    “十分甘甜,所以今天又到娘子的摊前来了。”李声闻从袖中摸出一把樱桃,递到董二娘子手里,“娘子莫怕,我是人非鬼。”

    董二娘子思及长安城中多术士,又听了他的保证,略定心神,也不追究他这时候从哪拿来樱桃,手脚麻利地将它们冲洗腌渍,裹进饆饠里送进蒸笼。李声闻见她盖上蒸屉,自觉地让开身子让后面的客人买饼,自己侧立在摊前等候。

    他余光看着灞水里串串水泡,倒也不觉得无聊,连饆饠上锅的时间过去了多久也没在意。不知不觉,似乎连天色都变得黑了,他才后知后觉地“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奇怪,天黑得这么早么?”

    河中一直飘起水泡的地方,那吐出气泡的水族应声浮出水面,露出双澄金眼瞳,口吐人言:“灞水也不流动了。”

    李声闻转过头去,他身边的饆饠摊前,等候的客人都不再动作,如同一长串石翁仲列队在前;而勤劳伶俐的董二娘子凝固在弯腰捡柴的姿势上,那根柴火始终没有被她拿到手里。

    不光是董二娘子和买饼的人,就连更远处的长安城门下,来往的商贾和士兵都静止不动,毫无声息,连河风和流水都不再浮动。

    他们都双目紧闭,像是在某个瞬间忽然睡着了。

    无边夜色笼罩长安和灞水,即使现在是正午时分才对。

    李声闻从容不迫地掀开饆饠的蒸笼,丝丝热气和蜜糖的甜香扑面而来。尽管炉灶的火苗也熄灭了,笼中的糕饼却都还热着,李声闻小心翼翼地拿纸包好那张樱桃饆饠,把蒸笼盖回原位。

    李天王跃上河岸,将一颗明珠吐到笼盖上留作饼钱,这才变成人形:“这天黑得不对劲。”

    “是因为烛龙合目,所以长安才暗了下来罢。”李声闻淡定答道,“不过这才正午时分,七郎应当不会歇午觉,莫不是又喝醉了罢?”

    “太子殿下猜得没错。”

    几乎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李天王就朝它来源的方向挪了两步,把李声闻挡在身后。他定睛一看,才发现灞桥边的石柱上坐着个年轻男人,他虽然睁着眼睛,却和那些沉睡的人一样丝毫没有声息,以致于他们二人都没有注意到他。

    宝相朱花、圆领白袍,佩着金带銙和玉钩鱼袋,不是韦九郎韦云台又是谁?

    他嘴里衔着一根无肉鱼骨,好似猫儿品咂着遗留的鲜味。李天王却吸吸鼻子,变了脸色:“这鱼骨怎么隐有龙蛇之气?”

    “泾川君好敏锐!这鱼产自钟山,是烛龙肉所化的妙物,骨肉鱼鳞皆有龙气。”韦云台吐了鱼骨,眯起眼睛:“可惜七郎嘴刁,只动了两筷就不吃了,倒教我得了便宜。”

    “吃残羹冷炙还那么高兴?”李天王咂舌道。

    韦云台不以为然:“七郎口边的残食,于你是无用的冷饭,于我却是珍馐美味,我舍不得白白浪费。”他吐出舌尖,用手指点了点,“这可是我能够和他最接近的机会,我岂会错失?”

    李天王听出几分不对味来:“你莫不是想和李缘觉成龙阳之好?所以你才帮他干那些丧尽天良的事?”

    韦云台沉下脸色:“泾川君莫要胡言乱语、妄加揣测。”

    “你们凡人在情情爱爱上,都是这样假惺惺的么?”李天王看向李声闻,啧啧有声道。

    后者没有参与他们的唇枪舌剑,而是微笑着问道:“七郎醉得厉害么?何时能起?我正想入他府中与他一叙。”

    “那可太不巧了,我从中山国找来千日醉与七郎共饮,他酩酊大醉,才刚睡下。”韦云台跳下石柱,拍拍双手上的石砾,“为的就是阻止惠明太子殿下和他相见。”

    “哦?九郎并非恪礼忠孝之臣,应当不是尊重圣人当年的谕旨而阻拦我。而我和七郎一母同胞,韦九郎有何缘由拦在我们之间?”李声闻不慌不忙地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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