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相金骨》分卷阅读64

    玄女含笑不语,算是默认了他的猜测。李声闻问道:“大羿射日、玄女囚禁金乌,用的是什么?”

    九天玄女笑道:“你是在问建造监牢的我,如何打开监牢放走里面的囚徒么?”

    李声闻若无其事道:“正是,请娘子不吝赐教。”

    他的面容尚且稚嫩,说的话却已让李天王毛骨悚然。他已经可以猜到,九天玄女将要说出的那个词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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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郎是李隆基

    第153章

    “龙骨。”九天玄女檀口轻启,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

    李天王牙关一紧,又听李声闻继续问道:“那能斩断它的,又是什么?”

    九天玄女道:“能斩龙骨的,唯有更强劲的龙骨。譬如要斩川河之龙,需用海龙之骨;若斩幼龙,可用其父之骨;若斩应龙,需要龙祖之骨。”

    “那么我得取最强力的龙骨,才能破除昆仑地脉大阵?难怪玄女毫不避忌,对我和盘托出,是笃定我得不到龙骨。”

    九天玄女道:“这些事情,我不必瞒你。其实我还有一物送你,想来日后你用得到。”她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李声闻手上。

    那物件不过鸡蛋大小,形似一口水坛,坛子上雕刻九只龙首,每条龙口中都含着一颗金珠。李声闻喃喃道:“莫非是地动仪?”

    九天玄女道:“此物可以感知八方龙脉异动,亦可追踪龙气,龙口中金珠越硕大牢固,说明这个方向的龙脉更厚实坚固,龙气更盛。”

    李声闻指指其中所含金珠最大的龙首:“那这龙气最盛的是何处?”

    “泾水。”九天玄女笑道,“泾水龙族乃是真龙后裔,世代葬于泾川河底,龙骨自行化成山脉,使得泾水龙气旺盛绵长。”

    李声闻嗯了一声,不再刨根问底,垂头将画笔舔好,递给了九天玄女。

    九天玄女每天白昼来访,日暮前归去,如此往来百日,将画技与傀儡术尽数传授。李声闻也确实生来就有匠心巧手,很快就能和她一样做出能言能动的化生童子,只是寻常器皿承受不了这超乎寻常的灵气,那些傀儡活动一日就会损坏,和后来李天王用的那具不可同日而语。

    九天玄女最后一天来时,对李声闻说自己已经倾囊相授,没有其他的可给了,以后不会再来,留下一副银刀翩然而去。李声闻如往日一样送她出门,进屋之前却被道观里其他道人的闲言絮语吸引了注意。

    “听说清平观的小皇孙又闯祸了。”

    “好像是因为宫人放走了心爱的雀鸟,在观中大吵大闹惹得天后不快,被罚面壁思过十日?”

    “这孩子还是太小,不懂得人情世故。他们身边的侍儿哪个不是天后的势力?责骂这些宫人,一准又要被在天后那里告上一状,哪来的好果子吃。”

    “可怜李氏皇孙,生在天潢贵胄家,却要看这些女人的脸色度日。”

    “可不是嘛,说来我们观主还是那小郡王的同胞兄弟,硬生生被拆散手足,一个城东,一个城西,终年不得相见。可见生在天子家未必是福,生在乞儿家也未必是祸。”

    李声闻站在门后听着他们闲谈,一声不吭地回到了屋里。他拿起九天玄女相赠的刀具,在闲余的木料上雕琢起来。李天王站在他身后,见他先是雕了五脏六腑,又雕出飞禽的骨骼,再将二者组装在一处,这才开始在其上铺贴蜡块,慢慢雕出皮肉羽毛。

    和为他制作容器的手法如出一辙。

    李声闻花费半天时间,雕出一只栩栩如生的翠鸟,往袖里一揣,竟然从后窗翻出院墙跑了。他个子小,恰好能钻出窗户又不惊动他人,顺着屋檐攀上墙头,一路上观中竟没有一人发现。

    李天王大惊失色,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那端方克谨的良人,竟然小小年纪就会爬墙了。但惊愕归惊愕,他又不敢跟丢,还得有样学样,跟在李声闻身后一路飞檐走壁,潜行到城东的另一座皇家道观。

    清平观,李缘觉修行的道观,和无名观一样清冷简朴,不费吹灰之力就可长驱直入李缘觉的寝居。

    虽然已是深夜,他房中却依旧挑着灯烛,照得碧纱帐上人影绰绰。李声闻叩叩门扉,不等回答便推门而入。

    李缘觉面对墙壁,赌气道:“不是说祖母下令,让我禁食面壁么?你们敢来给我送饭,不怕违逆天命了?滚出去,不许进来!”

    “他们连膳食都不给你送?”李声闻反身合上门,蹙起眉问道。

    李缘觉一惊,跳起来喊道:“六哥!”

    李声闻抬起衣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手势他经常作,李天王平时不觉得有异,此刻见他面容稚嫩,却老重持成地比这手势,忍不住笑了一声。

    恰在此时,李声闻蓦地抬起头,看向他的方向。李天王脊背一凛,几乎以为他看到了本不该存在的自己,但李声闻开口却问道:“七郎,你桌上这尊白玉佛手,未免太过鲜活了罢?”

    李天王回过身去,看到自己背后的香案上,摆着一盘瓜果,最上面是一只白玉佛手,叶蒂栩栩如生,瓜纹清晰可见,若非闪着玉石的冰冷光泽,看上去就是只刚摘下来的佛手瓜。

    李声闻蹙起眉:“你这回大吵大闹,不是因为被放走的雀鸟罢?”

    李缘觉恹恹道:“我又控制不了自己,早上拿到手里的瓜果全都变成了玉石。我怕那些宫人进来服侍我着衣,被我碰到就会变成金玉,所以她们想要进来时,我骂了她们一顿。她们素来讨厌我不服管教,当然要借机告状。”

    李声闻点点头,从袖中变戏法似的掏出几样点心,摆在桌上。他摆好了碗碟,向李缘觉伸出手:“七郎,过来用点心。”

    李缘觉瞥了他一眼:“你出去,我再过去。”

    “过来,”李声闻坚持道,“我不会化成玉石的。”

    李缘觉这才拖着步子,小心翼翼地沾着椅子边坐了,嗫嚅道:“好久没见哥哥了。”

    李声闻道:“我现在不是来了么。”

    李缘觉撇撇嘴:“要是没有祖母,哥哥是不是就能和我住在一起了?”

    “七郎这话千万不要和别人说,会惹祖母起疑。”李声闻低声道,“另外不要总是胡闹,若是惹得祖母生厌,你就不能再像现在这样靡衣玉食了。”

    李缘觉看了他一眼:“可是哥哥永远只在我闯祸后才来见我啊。”

    李声闻叹了口气,摸摸他的额头:“除了我,你还有其他兄弟姊妹,日后总有团圆之刻。”

    第154章

    李缘觉嗤笑道:“那可不够,捉弄他们没有意思。”

    李声闻瞥了他一眼,拣了块胡饼塞进他嘴里。后者噎了一下,好容易就着蔗浆咽下这块干饼,唉声叹气道:“哥哥,我想吃城外的樱桃饆饠。”

    “等我们长大了,要吃多少都有。”李声闻站起身来,“我走了,你好好歇息罢……险些忘了这个。”

    他取出刻了半日的雀鸟,放在桌上。那鸟儿落在桌上,蹦蹦跳跳地走向李缘觉,亲昵地用喙蹭蹭他的手指,轻声啁啾着。李缘觉喜出望外:“哥哥帮我捉回了那只雀儿?”

    “是只蜡雕的鸟儿,你有事吩咐它,它都会听的。”李声闻点点他的额头,“有它相伴,七郎要安生点,少胡闹。”

    李缘觉嘴上应着,眼珠却不安分地转来转去,不知有多少诡计上心头。李声闻叮嘱道:“若是我听闻清平观中飞出的鸟儿,又偷了哪家新妇子出嫁要戴的步摇、或是啄了武家郎君游街骑的骏马,以后你再怎么闯祸,我也不会来看你了。”

    “我李七郎绝不会拿哥哥亲手做的鸟儿去干坏事!”李缘觉挺直身板,“要是我敢不珍惜哥哥做的这鸟儿,就叫我以后喝的酒都没有滋味、吃的糕饼都如鲠在喉、身周侍候的宫人都粗鄙丑陋。”

    李声闻似笑非笑地瞟他一眼,离开了清平观。

    他的前十几年生命都是在无名观的画壁下度过的,零散的梦境片段里偶尔有那君临天下的女主武氏,抱着他在长生殿数星星的夏夜,如同共享天伦之乐的农家祖孙;也有兄长临淄王带兵入长安,兴庆宫的火像烟花一样燃烧整夜,第二日李缘觉终于敢大摇大摆地提酒闯入观中,喝醉了就枕在他膝盖上沉眠;睿宗复位,临淄王立为太子,其余兄弟序齿封王。但新太子却说,六郎与七郎生有仙骨,不是凡尘中人,即使封王加邑,也应长居两座道观中专心修道。

    但他的梦始终与敖君逸的不同,不管是喜是悲,都像是他从水中看到的云烟,倏忽而来,倏忽而去。李天王跟在他身后,就像被他引着穿过一幅奢华的长卷,他们一直站在画外,画中人的音容笑貌永远都隔着层纱,看不清也听不清。

    荣华富贵触手可及,但李声闻从来不去触碰。

    直到太子李隆基到无名观来看他,抱怨泾水的巫祝愚弄渔民,选取秀美少女作祭品,但他们行事隐蔽诡秘,拿不到铁证无法断罪,李声闻才第一次在作画途中撂下笔,向他请命:“三哥,我想请命离开无名观,前往泾水亲自查问水神。”

    太子心不在焉地端详他的壁画:“你要是去泾水,想必七郎也会嚷着要去。”

    “太子只需向圣人禀报,寻他一个酗酒走马之类的小错,不轻不重地罚他禁足五日,我悄无声息地出城就是了。”

    太子顾左右而言他:“六郎可知,你和七郎明明是一母同胞兄弟,却要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修行,一个备受武后宠爱,一个却连穿错花样都会被责罚。这是为了什么?”

    “愿闻其详。”

    “武后想要离间你与七郎,让你们相见不了,也不想相见。可惜即使待遇不公,相隔甚远,七郎对你的孺慕之情却从未改变。”太子低声道,“……只有我和她知道,你和七郎出生时,曾有天师批命,说你们‘合则为日’——天家永远不需要两个太阳。”

    李声闻平心静气道:“我明白了。非太子之命,我不会擅自与七郎相见。”

    李隆基叹了口气:“我也不想挑拨我的手足,但我是太子,便不能一味感情用事。”

    “臣省得。”

    亲眼见他画完了纸上的昆仑山脉走势,在泾川附近用朱砂点了一个点,李天王竟然不感到惊诧,心里只道原来如此——难怪他堂堂天潢贵胄、天生仙骨的皇孙,竟会成为河神的新妇,他本就只是缺少一个进入泾水龙宫取龙骨的借口罢了。

    作为他的猎物,李天王按理说是该生气的。可是这个梦来得太晚了,晚到他已经不是那个会为对方掺假的心意生气的黄口小儿了。

    泾川的风浪中,他甚至看到自己俯视着李声闻站立的草船。李天王没头没脑地嘟囔道:“还好我现在才明白。”

    “你是谁?”李声闻开口问道。

    初见的时候,他这样问过么?李天王还没疑惑完,青龙和新妇间的对话,去又按正确的顺序继续下去了。

    他像个事外人一样,被迫再次重温了自己的婚礼和灭门,看着自己挡在李声闻身前,却又对那大潮无可奈何。

    龙血溅在李声闻身上的一刻,他与这梦境间的镜子终于被打碎,奔雷似的潮声猛然灌入耳中。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穿过李声闻的胸膛,被他吸入体内,轰然扑下的大潮将水上的所有人吞没。

    他听到潮声中有珊瑚碎裂的响声,他徒劳地向响声的源头抓去,却意外地抓住了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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