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重逢》分卷阅读11

    “以后这个人照顾你,他做事是很好的,只有一点缺陷,不能说话。”说到这里任离顿了一顿,“你想怎么称呼他都行。”

    简单交代一下他便离去了。

    我慢慢走到这人跟前,直觉这个人比我高些。

    “不知您怎么称呼?”我把手伸出来,“我盲了,看不见东西,您可以在我手上写名字。”

    那个人一动不动。莫非是没有名字么?或者是不会写字?

    “看来您一时没办法告诉我,”我叹口气,讪讪地缩回手,“刚刚听您走路的声音觉得您年龄比我大,我就叫您哑叔吧。如果您愿意我这么叫您的话,请拍一下手。”

    响了一下拍掌声。我暗暗舒了口气。

    “以后就劳您照顾我啦。其实在这里不需要做什么事情,只是有时我行动不便需要您帮帮忙。而且我在师兄这里只是暂住,等行动自如些了便会离去的。”说完,我准备转身回房,正摸索探路的竹竿的时候,它一下子到了自己手里。

    “多谢您啦。”我冲他笑道。

    夜里该休息的时候,哑叔仍静立在我身边。

    “哑叔您不去休息吗?”我问道,“是不是不熟悉这里的路?把拐杖给我吧,我可以带您。”

    哑叔不说话,我只听见一阵脚步声,走到隔壁雪松他们从前睡的房间里。

    过了几日,我想到许久未弹琴,恐怕手生了,决定重拾旧艺,让哑叔把琴递给我。手抚过一根根琴弦,从前无比熟悉的琴,此刻竟感觉那样陌生。我试着弹稍简单点的《梧叶舞秋风》,却老是找不准音。心下懊恼,想到哑叔在旁边又不便发作,只能尴尬地笑道:“我只是爱弹着玩,可惜笨得很,总弹得不好。”

    得到的自然只有沉默。他应该信了吧?

    过一会儿,哑叔一只手在琴弦的某个位置轻轻拨了一下,琴发出一个音。停了一会儿,那手又在另一根弦拨了一下,发出另一个音。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恰巧是我方才想弹的曲子,只是节奏缓慢许多。

    我很惊异,这哑叔竟懂琴?怪不得任离让他过来。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哑叔终于弹完了琴曲所有的音。

    “原来哑叔你懂琴的么?”我颇有找到知音的喜悦,“难怪师兄让你来照顾我。有机会一定要听你弹上一曲。”他没有回答。

    后来我请求好几次,琴推到他面前却只得到沉默的推辞,不过在我弹琴找不准音时他总会替我纠正。

    有时我想不到弹什么,便随意拨弄几下琴弦自娱,偶尔竟也有清音。一次弹着弹着,忽然心血来潮弹出几个音,听起来颇像某支熟悉的歌谣。可是一时又想不起。

    我停下来,细细思索,终于想起来这原是千光曾经唱过的。应当是个十五的夜晚——因我记得月亮大而圆,他带我骑马去魔界最高的圣山,两个人坐在峰顶赏星看月。

    忽然,千光忽然哼唱起一支歌谣。我虽听不大懂歌词,但曲调豪放大气又深情蕴藉。

    “这是魔界自古流传的歌谣,我们这里的男子唱给心上人的。”看我好奇,千光又将歌词解释了一遍。

    “魔界的古语倒是很好听。”我有些难为情,将话岔开了。

    千光倒不在意,顺着我的话接下去:“魔界从前是蛮荒之地,子民都粗犷尚武,但后来我的曽高祖外出游历时见到了人界和仙界的繁华富丽,心生向往,便引了很多事物进来,也大改了魔界种种律法风俗。永夜城最开始还是他兴建的。虽说如此,祖先却不是邯郸学步,魔界自有的好东西却没废弃掉。”

    他虽然说得轻巧,但我明白其中的艰难定是一言难尽,不禁叹道:“你曽高祖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千光看着月亮说道:“从前我夜里总一个人骑马来这里。”

    他说这话,分量之重我自然明白,心头一时心疼羞涩感激愧疚诸般情绪涌来,想说什么,千万句话却说不出口,最后只是轻轻靠在他肩头。

    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似乎是见我走神,哑叔轻轻拨了一下琴弦,“铮”的一声,让我回过神来。

    “啊,无事,只是想起一位故人。”我收拾一下心情,“可惜现在看不到他了。”

    第9章 第 9 章

    二十五

    和哑叔相处日久,我难免好奇他的来历。

    “哑叔是师兄救回来的吗?”有一天他替我梳头,我一时好奇问了一句。他梳头的动作一顿。

    想想可能触到什么人家不愿说的事,我赶紧岔开话题:“我只是随便问问,师兄这个人别看不苟言笑,最是古道热肠又重情重义了。”

    哑叔慢慢替我梳着头。

    “哎,师兄的悟性比我好很多。他虽重情却不困于情,不像我,”我叹道,“做好多傻事,最后只伤人伤己,最后明白过来又为时太晚了。”

    哑叔开始给我挽发髻。

    “佛经里说,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我从前不懂事,总笑那些为情所苦的世人愚钝,以为我才不会这样沾上情字自添烦恼,后来懂事了,才发现自己多傻气。”说着说着自己就笑起来。

    哑叔拿了木簪替我把头发簪好,然后拿了根干净布带替我把眼睛蒙住。他做事到底比小孩子妥帖些,系带子的力度刚刚好,既不会绷得脸疼又不会好像随时要掉下来。

    我不知道他听懂没有,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认真听,不过这些都没太大关系。哑叔的好处就在这里——可以聊些平日难以说出口的心事而不必担心泄露出去。

    收拾好以后,我和哑叔去附近小镇,到底偶尔还是向往人间烟火的。沿街慢慢行走,听得沿街叫卖小吃糕点和胭脂水粉的小贩吆喝,围观杂耍卖艺的观众喝彩和投掷铜钱的丁当声……走着走着,似乎走到一个说书摊,说书人讲的是洛阳牡丹,我不禁驻足听了一听。

    “当时正是隆冬时节,大雪纷飞,那武后在长安游后苑,为助酒兴,命百花同时开放。别的花慑于武后权势,都开放了,只有那牡丹哪,仍是干枝枯叶。武后大怒,便将其贬至洛阳,可谁想到一到洛阳,牡丹竟怒放起来,当真是花繁色艳……”

    回去的路上,我同哑叔闲聊——当然只是我说他听。

    “刚刚那个人讲洛阳的牡丹倒让我想起两百多年前去过的牡丹花会了。”我笑道,“我就是在那里碰见上次跟哑叔你提到的那位故人的呢。”

    那时正是五月。彼时我学艺刚成,下山游历,来到洛阳,正赶上牡丹花会,一饱眼福,看尽各种名花:冰清白、陈州紫、赤朱衣、粉二乔……

    我正在细细玩赏一株三学士,忽然听得后面人群一片赞叹议论之声。回头看,见不远处一位穿深蓝袍子,衣饰颇为华贵的公子,看起来二十五六,虽不能说貌比潘安,倒也是少有的好看了。身形修长,五官似刀刻一般,眼神沉着淡漠却又带几分威严。气度高华,可以与我掌门师兄比上一比。

    但我仍不以为意,等那公子走得近一点才发现有趣之处——此人体质竟然极寒。常人看不出来,我有医术兼修为却能一眼辨出。瞧瞧周围好几个姑娘对这公子暗送秋波,我悄悄叹了口气:他能不能活过三十岁都是问题。

    不过我一路施治,还从未遇过这种病人,自然来了兴趣,得想办法打听一下这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哪天拜会一下。

    我还在暗暗打量,那公子忽然似有若无往这边瞥了一眼,我心里一慌,赶紧把目光又放回花上。

    现在想想觉得那时自己确实太唐突了,我向哑叔自嘲道:“后来我才知道体寒本是他那一族固有的特征。要是我当年不多事看那一眼,我和他都得免却多少——”

    话还没说完,哑叔忽然将我用力往路边一拉。等我反应过来,才听见刚刚有马车驶过。心下稍安,却想起刚刚哑叔拉我竟如青年人一般有力敏捷。我心里疑惑,伸手摸了摸哑叔的肩头看他筋骨如何,他被我这突然之举吓得稍稍往后退了一小步。

    “我无意冒犯。”我赶紧赔礼道,“只是……哑叔你明明挺年轻的——哎,不能这样叫你了,以后叫你哑兄吧。”

    他没答话,我便当他默认了。二人一路无话,回到住处。

    二十六

    当然,任离每过几天还是会过来给我看看我体内是否仍有瘴气余毒。去小镇后两天,我正在和哑兄讲《关山月》琴谱哪个版本好,他又来了。

    “除了眼睛其他地方应该没事了,师兄不必这么担心。”我笑道。

    “如果余毒未净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冷冷道。

    我只好住口,让他给我诊脉。

    “似乎无甚大碍了。”看完脉,他准备离去。

    我想起一事,忙道:“师兄留步。”

    任离停下脚步。

    我踌躇一番,支吾道:“他……还在找我么?”

    “听说他已经离开魔界了。”任离沉默了一下才回答,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提起此事。

    “知道了,多谢师兄。”

    他又道:“他离开也没多久,应该不会这么快找来。”

    任离走后,我从衣里掏出随身带着的几根防身的金针,轻轻捻着。

    “哑兄,你明天去集市多买些细针回来,我得重新练练功夫了。”想了想,我又补充一句,“我练掷针的时候你可站得远些,没有准头伤到你就不好啦。”

    掷针自然是拿树叶练。听到叶落之声便掷出针去,得一根针刺中一片树叶才行。因哑兄不能说话也不懂功夫,我让雨竹和雪松每天在旁边替我看着。刚开始的时候,效果自然很不理想,不是一片树叶都没有刺中,便是几根针同时刺在一片上。小孩子每次告诉我结果都支支吾吾,我倒是一笑置之,让哑兄替我把针拾回来。他目力极好,不一会儿便将所有的细针收回来了。

    “哑兄虽然不会说话,可是眼明手快,你们也应当这样。”我有次这样对他俩说。两个小孩似懂非懂,过了一会儿才“嗯”一声。

    后来听觉日渐敏锐,也就慢慢能耳到手到了,可以发出十根针而只有一两根没有刺中目标。再后来,便几乎没有虚发。我很高兴,又想到两个孩子每天陪我练习,也是辛苦,便拿出些散碎银子让哑兄带他们去附近市集买些喜欢的小玩意儿。

    雪松和雨竹却十分懂事,连忙推辞了:“这原是我们该做的,怎么能要师叔的东西呢?而且这位……哑兄不在,师叔恐怕会有所不便,师父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

    我再三保证他们师父知道了不会责罚,他们还是坚辞不受,我只得作罢,让他们自去了。

    “师兄也太严厉了,下次来的时候我得跟他好好说说。”我向哑兄笑道,然后准备转身回房。哑兄将竹竿递给我。

    晚上我在屋内闲坐,听着窗外清风飒飒,心内畅快,琴兴大发,弹了一曲《良宵引》。现在手熟了,弹得顺利许多。

    “眼盲以后,大约没办法行医了,不过做个盲乐师倒是可以的。”我向身旁的哑兄道,“我从前见过两三个眼盲的琴师,弹琴弹得并不差。”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