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反正待在这里也会被修理。」
露出黄牙嗤笑的铃木——裕介正要站起来时,旁边的浩三忽然出声吓阻。
「喂,是谁把警察先生叫来的?」
浩三表情沉重,压抑着极度愤怒低语,没有人敢回答他。
「井村,该不会又是你老婆吧?」
「我……」
被浩三瞪视的井村抖着身体摇头。浩三紧绷的气势虽然惊人,臣还是挺立在他面前。
「浩三先生,可以请你冷静一点吗?问题不在于谁通报了警方,而是你们的行为等于窝藏罪犯。」
「这个男人只是躲在山中小屋而已,又没有犯下什么罪行,用得着你出面吗?」
「没错!外地人少多管闲事!」
开始愤懑起来的镇民和浩三连声同气。
「他把山中小屋弄得乱七糟,我们只是教训他一下而已,跟警察没有关系!」
镇民们粗声叫着我们会自己解决,臣语气冷静地告诉他们:
「当然有关系。我们已经接到县警的通知,丢弃在这附近的车子涉及窃盗及伤害。至于犯人照片,就是这张。」
臣高高举起先前经大月婆婆指认过的照片,镇民顿时哑口无言。既然知道是被通缉的罪犯,就不能说跟臣没有关系。
「照片和本人的外表特征明显一致,而且他刚才也承认自己叫做『铃木健一』,答应跟我一起走。」
「他不是那种男人!他是我失踪已久的哥哥!」
只有浩三犹做困兽之斗地扬声大叫。那种恫吓的声音听在臣的耳里,就像是痛苦的嘶喊。
「他是我的家人,我只是想解决家务事而已。」
「就像贤治先生过世当时一样吗?」
臣冷静的责难让浩三黝黑的脸庞霎时面红耳赤。宛如说着『你从哪里查到的?』,浩三对臣投以憎恶的眼神。
「浩三先生,你没有制裁他的权利,接下来的事就交给警察吧。」
「制裁?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嗤笑的浩三手上拿着一把猎枪。臣环顾四周,发现在场的人都莫名移开了视线。
牢牢绑在裕介身上的绳索,明显到足以让臣想像方才危急的状况。
(差点来不及。)
就算浩三没有杀害裕介的意思,也可能打算逼问完把他赶出镇上吧。只是若要像以前那样用钱赶人,裕介不一定会答应。
当然也有可能用暴力逼他就范。像眼前这样把人关进有如密室的地方集体审问——难保不会做出什么脱序的行为。
「警察不是不介入民事的吗!连别人家的事也要管?再说……你又知道什么!」
「我当然知道,你不用全部都自己承担。」
被臣这么一说,浩三顿时没了气势。
「浩三先生……你们要是在这里制裁他,就等于替他背负罪责,是有瑕疵的正义,而被害人也会成为加害人。」
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吧?臣凝视着浩三说。
几十年前把裕介放逐的浩三身上,究竟背负了多少责任?或许这不是只认识浩三几个月的臣可以理解的感情。但他当上警察也有十几年了,对于这类事件累积了相当多的经验。
依臣的判断,浩三应该早就知道这一连串事件的元凶就是这个男人,才会阻止警方介入,还命令全镇的人保持缄默。
把妨碍镇上发展当做理由,镇民们必定不会反对。而且他一定也宣布了,自己会负起所有责任。
手上的猎枪足以表明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打算负起责任的决心。
「虽然法律和警察并非毫无瑕疵,但有些事的确需要借助法律才能解决不是吗?警察也是因此而存在。」
「但是……」
「再说,把裕介先生交给警方的话,不仅是在保护他,也等于保护了你们。」
「什么意思?」
臣的话让浩三讶异地瞪大眼睛,浓眉紧锁。始终维持着淡淡口吻的臣继续说:
「追着裕介先生不放的,是一个本部设于大阪,恶名昭彰的地下钱庄。背后可能还有非法组织在活动,不管裕介先生跑到哪,他们就会追到哪吧。事实上他们已经循线追到工厂去,所以裕介先生才会逃到这里来。」
不知想到什么的裕介,肩膀忽然颤抖起来,身体也缩成一团。脸色比起被浩三等人抓住,对臣坦认罪状时还要苍白。
「地下钱庄会从各处收购债务人的借据,收取不合理的利息。他们的讨债手法狡猾执拗,还会波及债务人的亲戚朋友。」
「亲戚也就算了,为什么连朋友也受害?」
「他们不会管这么多。只会告诉你跟举债者认识算你倒楣,接着会在公司或生活范围内,不断进行中伤及胁迫行为。……浩三先生,你不是有这座山的权利书吗?」
臣这么一问,浩三的表情顿时僵硬起来。
「你在胡说什么!我绝不会屈服于暴力威胁——」
「只有你的话或许不会屈服,但要是上学途中的小孩,或是田里工作的老人家受到骚扰呢?」
浩三等人是堂堂大男人,当然不会屈服于暴力之下。但要是让那些狡猾流氓来到这里,对老人或小孩下手的话,后果就不堪设想了。臣的说明让眼前这个老实男人紧咬住下唇。
「他们的手段不止暴力,还会利用人的弱点持续恫吓,等受害者被吓到神经衰弱失去思考能力,就趁机抢走权利书或是金钱。」
想必这是浩三最难以忍受的一环吧。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男人能力有限,心知这点的臣表示会尽力而为。
「逮捕了裕介先生,起码可以调查出地下钱庄的事。你们也可以帮他请律师,只要经调查确定是无效的借据,他们也没办法再继续纠缠不清。」
臣说的道理让浩三陷入挣扎。他紧握住的猎枪还上着保险。
「浩三先生,被偷的钱就算拿不回来还可以再赚。再说你们始终都是被害人,只要能越过这一关,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
浩三晒得黝黑的脸庞更加扭曲起来,大滴汗水从额上流下,那应该是冷汗吧。
「……大月婆婆曾经这么说,百姓就该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你手上这把枪,除了猎熊不能移做他用。」
浩三终于沮丧地垂下头。他无力的眼神让在场唯一不为所动的裕介,脸上浮现嘲讽的笑容。
「你从以前就有自以为是的责任感。」
从粗嗄的声音不难想见这些年他过得有多荒唐,甚至带有几分微妙的领悟。浩三闻言当场颓倒在地。
「警察先生,你不是要带我走吗?有什么话可以到那里再说。」
站起身的裕介,此时看上去居然有种堂堂正正的感觉。
觉得可笑的臣点点头,握住了绑在他身上的绳索。
等待县警来接人的这段时间,裕介在保障他人身安全的派出所里,回答了臣所有的疑问。他承认偷车的干脆态度,反而让臣有些意外。
「也就是说,你不否认警方对你的质疑啰?」
「对,全部都是我干的。鸡跟菜都被我吃完了,厨具也是我偷的。」
在镇上到处偷东西的人,果然就是裕介。他大剌剌地回答完还笑着说『满好吃的』,实在让臣啼笑皆非。
裕介乘坐慈英的车来到派出所。上路之前有先让他洗过澡,目前是一副干净样。他似乎无意脱逃或抵抗,但为了慎重起见,还是把他脱下来的衣服当做证物收押。
提供浴室和衣服的都是浩三。他沉默地替兄长准备好衣物后,只对臣说了句『万事拜托』并没有跟来。
大月婆婆跟尚子小姐忙着赶走看热闹的人,慈英也在派出所外面向她们致谢。自己竟然让这个男人完全卷入这件事,臣按着隐隐作痛的头在心里叹息。
「为什么你有一段时间不在山中小屋?」
「我把钱拿到市区去付掉了。没想到回去一看,不但有人来过,外面还围着绳索。我知道情况不妙,就暂时躲到防空洞去了。」
从侦讯之初,裕介就非常合作。臣告诉他到了县警那里,或许会被问到相同问题,他还笑着说已经习惯了没关系。
「反正我早有前科了。你们没有找到相关资料吗?」
「我想现在应该在找了。」
臣不禁苦笑地想,他胆子还真大,有点难应付。
从小就是个小坏蛋的他,没过过什么安稳的日子,这几十年来都举债度日。
小坏事做多了,手头渐渐变得拮据之后,他开始向恶质的金融业者借钱,最后就因躲债而逃到家乡小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