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叶修斩钉截铁地道，“昨天还剩半包呢，我又没抽，现在就剩几根了。”他又提起裤子，去拍裤子前后的兜，除了打火机外，一无所获。
但是，不管叶修记错了还是没记错，仅剩几只烟的惨况是血淋淋的现实，是桩无头公案，他除了埋葬这一苦痛，继续走下去外，别无选择。
叶修咬了根烟在嘴里，到窗边，打开一点窗，站在通风口深沉地点着。
水烧开了，苏沐橙走过去，拿起那个倒扣着的、明显没有用过的杯子，晾了满满一杯水。
“闫总送你们的是什么呀？”苏沐橙感兴趣地问道。闫飞送她的是一套名牌化妆品，这么投其所好看碟下菜，苏沐橙好奇起来叶修会收到什么了。
叶修把烟灰弹出窗外，风一吹，散得干净，“不知道啊，我一觉睡到现在，都没看到东西在哪。”
这么明显都没看到，只能说叶修太不在乎了，苏沐橙只是扫了一下房间的环境，就看到了。包装过的礼品盒就放在房间唯一的一张圆形茶几上，中间还有份缠着保鲜膜的果盘。
不仅叶修那份礼物原封不动，并排摆着的另一份礼物，周泽楷的，也没人拆，没人动过。
抽完烟，叶修让苏沐橙再等一会儿，他去洗漱一下，就和她下楼吃饭。
叶修踏进卫生间，一吨的烟味当头罩下来，人像走进封闭了一晚的麻将房。其实也没这么夸张，只是卫生间不通风，烟气散不出去，升高了，白白的一层飘荡在半空中，仿佛城市中全景的雾霾现场。叶修是老烟枪，没有被熏出来，不过他可算知道了，他失踪的烟都去了哪里。
叶修知道了，是周泽楷顺了他的烟去烧的。
他是靠猜的，这么大间屋，总共就俩人，总不能是烟自己去洗手间排队**吧。周泽楷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就不在叶修的猜测范围之内了，人长大了，谁还没点烦心事呢。
因此，叶修并不知道，上一个深夜，在他身上，周泽楷是怎样命悬一线般地停住了，如同一辆高速行驶的列车，违背惯性地刹住了，刹稳了。
在梦里，周泽楷无动于衷，梦中叶修的哭叫和咒骂都无法让他罢手，现实中，叶修只消一个痛苦的表情，就击溃了他，在他心上凿了道口子。
扭曲的**倾泻而出，流了个干净。
叶修大概是做了什么噩梦，或是睡得有些窒息，周泽楷吻到他的下巴，借助淡青色的月光，窥到他紧蹙着眉头，眼睛很用力地闭着，多么像，多么像周泽楷在梦里侵犯他时，他露出的表情，很疼很疼的表情。
周泽楷动作很慢很慢地从叶修床上起来，本该是轻便自如的动作，他做起来，却像负了几十公斤重似的，用力到上臂、背肌都硬起来。
他不够爱他，不能这么做，够爱他，更不能这么做——混沌破开后，这个念头清晰地凸出来。
周泽楷就这么在卫生间的马桶盖上坐完了后半夜，他的小兄弟充血了好久才消下去，他没自己打出来，也没采取浇冷水澡之类的极端方式，就让它硬着，硬到自然软。他一支接一支地抽叶修的烟，抽到最后，嗓子干涩，像堵了团棉花，也没出去倒水喝。
临近大众起床时间，周泽楷终于舍得从马桶盖上站起来了。他洗漱了一番，还整理了头发。沾了水珠的脸庞青春逼人，像沾了露水的苹果，还好，看起来不太有一宿没睡的颓废劲，就是身上的烟味没法遮掩。周泽楷换了身衣服，又洒了点古龙水。
不管他去拿换洗衣服，还是最后走出房门，他都没再往躺着叶修的床上多看一眼。
酒店的自助早餐六点开始营业，等叶修苏沐橙拾掇完去了餐厅，周泽楷已经吃完早餐，上了轮回的大巴。
叶修本来想找周泽楷说两句话的，香烟的失踪之谜和昨晚周泽楷对他的照顾，都够说点啥的了，可是轮回的人都在，唯独缺了周泽楷。
对叶修来说，除了荣耀相关的事，没什么是需要专门去做的，比如说去问问刘皓，昨天的酒是怎么回事，再比如说，碰巧碰到周泽楷，可以和他聊聊，周泽楷不在，也就算了。
最早一批去集合的轮回队员上了大巴车，惊奇地发现，居然有人比他们到的还早，这人就是他们的队长，正坐在车子的最后一排，头枕在靠背上，闭目养神。
听见脚步声，周泽楷张开眼睛，轮回队员走过来跟他打招呼，队长你好早啊，吃饭了没。
周泽楷点点头，招呼也打回去了，问题也回答了。
方明华也在过来打招呼的人之列，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周泽楷的脸，周泽楷的眼底有血丝，脸色也比平时黯淡了些，怎么看都像是……被人榨了一晚上的。
该不该跟他谈谈呢？周泽楷谈恋爱没关系，皆大欢喜，举队庆祝，但周泽楷谈恋爱的对象是叶秋，这就太有关系了，叶秋是男的，这是第一道坎，叶秋是叶秋，这是第二道坎，坎坎要命啊……
方明华忧心忡忡地坐下了，他捏着手机，要给太太发微信汇报行程的，都忘掉了。
大巴车拐弯上了高速，周泽楷接到了闫飞打来的电话，上来就问他，怎么样，送你的东西好用么？和嘉世队长的事成了么？
……周泽楷呆了呆，这才想起那份没得到他任何重视的赠礼。闫飞问得劈头盖脸，但只要听他的口气，听他的问法，周泽楷不用问都深信，八成是同志用的玩意，助兴的。
周泽楷暂时不想和任何人谈论他和叶修的事，便嗯啊地敷衍着，突然，他坐正了，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似的，问闫飞，送他的是什么？
自己那份礼物的下落，周泽楷不担心，叶修应该不会拆的，最多被客房服务人员收走了，猎猎奇。可叶修那份呢？闫飞会不会也送了他不正经的东西？想到这，周泽楷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杞人忧天，就算叶修收到了同志玩具，又会怎样，以他的性格，最多啧啧称奇一番，就扔到一边去了。
不过闫飞没那么没分寸，他的“助攻”都是点到为止，不像很多热情到另当事人尴尬的红娘，他跟周泽楷说，因为实在不知道该送什么给这位荣耀界的老大难，他干脆包了个红包。
周泽楷，……
圣诞节过后，没几天的时间，全明星周末来了。这活动从第三赛季开始办，到今年正好办足五年，按照全国各族人民约定俗成的五年一小庆十年一大庆的习惯，今年全明星周末的规模可想而知。赛季初申办的时候，各大俱乐部就抢破了头，提交的企划一个比一个金光灿灿，最后还是蓝雨挟去年冠军之威，抢到了主办权。
叶修连续五年入选全明星阵容，除了一年先进过一年的现场设备，他早就没了新鲜感，也没兴趣。可就这时兴的现场设备，他也没法和其他选手一样，现场体验一下，谁让他都是趁黑摸到后台小黑屋，再趁观众散场前撤离呢，搞得像替身演员一样，只能存在于阴影之中。
朝代的更迭，新人轮换旧人，总是在无声无息之间，就完成了，真要等定下来，瞭望看看，才发现这个旧的世界已经被新鲜面孔所占据，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从联盟成立初就聚集起来的老玩家便是这样，在他们眼中，一些熟悉的账号卡不见了，还有一些换了主人，像是死掉了，又被赋予了新的生命，陌生得令他们怀旧。
就看第一晚的新秀挑战赛吧，被挑战的大神多集中在四、五赛季出道的人中，他们才是这个时代的主角。在荣耀公司新公布的各类数据中，有一项各职业玩家所占比例统计，早年因为叶秋的强势，战斗法师玩家数量一直高居榜首，如今，榜首早就换成了其他职业。
这一切，叶修是最直接相关的人，却也是最不在乎的人。少了人挑战他，他乐得清闲，可以早退了。
蓝雨的主场场馆叶修客场来打过好几次，自身又有隐藏行踪的需要，去什么地方怎么走，早就摸清门路了。他从小黑屋里溜出来，转着一支没点燃的烟，哼着荣耀的官方主题曲，心中满是早退的情怀。
场地内活动的声音隔着墙壁推过来，主持人在采访最后一位被新秀挑中的全明星选手，苏沐橙。音响设备放大的声音有种毛躁感，隔远了，只能听到台上站着的三个人，你一搭我一搭的说话，听不清说的什么。
还算热烈的掌声持续响着，估计是送职业选手去pk了，叶修右拐，声源在他耳边越来越薄。
拐过来，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叶修看到了一位熟人，周泽楷，正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被灯光照得太热，周泽楷脱了队服外套，也没好好拎在手里，而是用了十分时髦的穿搭法，两只袖子绞在一起，系在肩膀上。其实周泽楷也不是刻意讲究的，又要嘘嘘又要洗手，衣服没地方放而已。
周泽楷那瞬间变满的眼神，显然也看到叶修了。他在门口定了两秒钟。
真是巧啊，叶修松懒地举起夹着烟的手，预备朝周泽楷打个招呼。可他的手刚伸到脑袋边——姿势类同不标准的宣誓手势，还没来得及挥，就看到周泽楷把手伸进裤子兜里，摸出手机，嘴唇蠕动了两下，接听起来，同时往叶修来的方向走。
周泽楷边走边低着头，一副努力聆听电话里的内容，无暇四顾的样子。
墙壁上，被灯光扫上去的两个影子间的距离越来越窄，汇成一条线的时候，周泽楷举着电话，冲叶修点了下头，从他肩膀边上快步越过去。
没留给叶修任何回应的时间。
周泽楷的脚步声一点一点地远去，叶修也进了卫生间，进门前，他扭头回望了一眼，拐角处，周泽楷已经不见了。
“……苏沐橙这个bbq操作得非常及时！”
“哎呀，意图是没错的，但是面对联盟首屈一指的枪炮师选手，这么简单可不行……”
暖黄的光铺到通道入口处的下坡上，就断了。为了最佳视觉效果，对战时场馆内的照明灯是熄灭的，此时，层出不穷的技能光影，观众的欢呼助威声，解说时而快速时而戏剧化的腔调，糅成一团人间烟火。
周泽楷融了进去。
手机攥在他手心里，银色的外壳反着光，屏幕是黑的，一直都是黑的，根本没有电话打进来过。
这部手机是周泽楷新买的，屏幕摔裂的那部，他没想着修，直接就扔掉了。就好像结束了一段旧恋情，心情要换新的，东西也要换新的那样。周泽楷没和叶修谈恋爱，却结实地在恋爱的酸甜苦辣中轮回了一遭，如此一来，也没区别了。
周泽楷怎么也想不到，他为情所困，有个人比他还要困。这个人就是方明华。
方明华纠结周泽楷和叶秋的关系，纠结要不要和周泽楷谈谈周泽楷和叶秋的关系。他不是想干涉周泽楷的感情生活，只是恋爱中的人，心情极易受到波动，甜蜜了要波动，吵架了还要波动，天天跟生活在大海上似的，整个人起起伏伏。心情的起伏，意味竞技状态的起伏，方明华自己就是过来人，经历过，明白这种感受。但这还不是他最担心的，反而在这一方面，方明华相信周泽楷的自控能力，当初他在一众训练营新丁中注意到周泽楷，除了技惊四座的操作外，还有周泽楷远比年龄要老的心理素质。方明华担心的是，周泽楷和叶秋的事，一旦曝光了，对战队对联盟的冲击，一定是核爆级别的，怎么想象都不为过。天下无不透风的墙，要不然他是怎么知道的？不过，他能想到的，周泽楷想不到么？而周泽楷能想到并且拿好了主意的事，他去说有什么用？
想了一圈，回到原点，不作为，不踏实，作为，没什么好做的，所以说他到底有啥好想的……
说一千道一万，周泽楷对轮回太重要了，方明华才会患得患失。他给自己定了一条界限，如果现状维持得住，就装傻好了。也只能装傻了。
方明华心里记挂着这档事，更留意起周泽楷平时的一举一动。在这种高倍放大的留意下，他吃不准是不是自己关心则乱，周泽楷在赛场上还是一如既往地猛，瞬间爆发火力覆盖全场的气势嚣张到让人觉得，别人都是打酱油的，他以一己之力，就能吃掉比赛。但是在赛场和训练室以外的地方，周泽楷似乎包缠在某种低气压中，更加沉默了，接别人的话都是点头摇头，或者扯动嘴角，算是笑笑。
莫非……吵架了？
方明华所知有限，周泽楷不说，他哪能想到这俩人八字还没一撇，他现象中的关系全不成立。由表面看，战队高歌猛进，周泽楷的情绪不高，除了情侣吵架，方明华还真想不出来别的了。
全明星周末过后，正逢轮回主场迎战嘉世。两队打了个平手，嘉世丢了团队赛，轮回丢了擂台赛。
嘉世已经连续丢了两场团队赛了，回顾打完的赛程，有眼尖的人发现，嘉世的团队对中流水平的队伍依然保持着高胜率，对顶尖强队的胜率可就有些不好看了。这种对比，似曾相识，第五赛季的轮回不就是这样的么？凭借周泽楷一个人的发挥，硬是拖着其他人，碾压和他们整体水平差不多的队伍，碰到无弱兵配合又精妙的强队，这招就不灵了。连环效应一般，在这个论断的基础上，又有人指出，原来嘉世为了增加练兵机会，叶修的出场位置随意变换，很是机动，然而在这三个月的赛事中，他都固定守擂，目的就是为了最大化确保擂台分数。
一场比赛打完，方明华关于周泽楷和叶秋闹得不愉快的猜测，又确信了一层。
比完赛，两队等着外面布置好，开记者招待会，客队休息室的空调坏了，就这么点时间，不值当再另外找间房，在工作人员的协调下，嘉世全队迁去了主队的休息室，和轮回拼房。
刚打完一场，两队间也没什么火药味，各占半间房，各干各的事。方明华和江波涛站在窗边小声交谈，方明华站位奇佳，江波涛面对着窗子，他面对着江波涛，眼神打个转，就把屋里看全乎了。什么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方明华看向嘉世那半球，叶修坐在角落里做手操，苏沐橙靠他旁边玩手机。再看轮回这半球，周泽楷呢？不在。嘉世的人一进来，周泽楷就出去了。
你说说，周泽楷这不是在躲叶修，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