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听别人诉说这种往事，无须开口，只需把耳朵奉上，哪怕是听都懒得听，好歹也装出在听的样子。单看周泽楷的面目表情，还真难分辨他属于哪一类。
不过讲讲道理，当年训练营和周泽楷同期的神枪手选手，想进战队打职业比赛的，全部都面临着和周泽楷竞争上岗的惨淡局面。闫飞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就算他四个字坚持到底，最后的结局也是一样……而他当时也是这么跟周泽楷说的，跟周泽楷竞争，没戏，不如做点他更擅长的事……
餐厅的食客陆陆续续地撤了，只剩周泽楷这一桌，叶修那一桌。服务员来回穿梭，急匆匆地收拾桌子。
“你还单着呢？”闷头吃了一会儿饭，实在太闷了，闫飞找话题聊。
周泽楷擦擦嘴角，抬头看了闫飞一眼，没说话，又低头喝汤。
不用他说，闫飞也已经知道答案了。他当老总的，时常出去谈生意，连人的脸色都不会分门归类，也不用混了。周泽楷肯定还单着，脱了团的人，就算嘴上不说，心里藏了一个人，神态上也骗不了人。
闫飞自顾自地说下去，“作为你的广告商和轮回的粉丝，我喜闻乐见，你只要单着，被人发现性取向的可能性就为零，你身上的价值就不会跌，我也不会赔钱，战队也安全……”
周泽楷看着从他俩桌旁走过的服务员的背影……你声音再大点，被人发现的可能性就突破零了。
“不过作为朋友，还是希望你能找个伴的，我们这种人，事业上再怎么成功，心里随时都依附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孤独感。别看现在满世界都喊着平权，都喊着跟异性恋没区别，能没区别么？我们永远是少数并且特别的，只不过这种特别不是恶的一面而已……哎，之前咱俩去gay吧，不是有很多人搭讪你么，你也没一个看上的？”
“……两年前的事了。”周泽楷把汤碗推开，终于接上了一句。
“啊？”啊完，闫飞自己明白过来了，周泽楷的意思是，跟你去gay吧都是两年前的黄花菜了，凉透了，别拿出来摆在今天的饭桌上了。
闫飞不歇气地说了一大串话，从阶级友情谈到心里鸡汤、流行情怀，再谈回阶级友情，周泽楷都跟不是在跟他说话似的，放空，再放空，倒是逮着最后那点话尾巴，掐断了。闫飞也是没了脾气。
说起来，他俩能走得近，倒不是因为高中校友和训练营同窗养成的那点情谊，而是在某一天嗅出了彼此同类的气息，说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准确，说他乡遇故知差不多。两个人磁场上相近，一直保持着联络，可不就慢慢地变熟了。
叶枫跟叶修说过的，在gay吧碰到周泽楷的那次，周泽楷就是跟闫飞一起去的。那时周泽楷年纪小，图新鲜，想去开开眼界，可去了一次后发现没什么新鲜的，既不是洞天仙府，也不是妖魔巢穴，人都是一样的人，白天做着各类营生，晚上在人海中隐匿自己，撕下面具，纵情狂欢。周泽楷对这样的活法没意见，却不太想要这样的活法，失去方向般的放纵。
后来闫飞再叫他同去，他没得兴趣，再加上名声冒头了，怕被人认出来惹麻烦，就没再去了。
叶修和苏沐橙吃得快，先走了。走的时候苏沐橙很有礼貌地过来打招呼，叶修去前台结账，结完账就站门边等苏沐橙。
餐厅里开着电暖，很暖和，叶修吃饭那会儿脱了羽绒服，一时不想往身上套，就先拿着。他两只手交握在身前，羽绒服盖在一边的小臂上，搭下来。衣服是墨绿色的，更衬得叶修伸出衬衣袖子的两节腕子，白亮得如同初落的雪。
“那个嘉世新人……”
闫飞第二次提到了叶修，这和第一次不一样，语气不一样，第一次他提到叶修，只是看到认识的人旁边站着不认识的人，随口一问。第二次，他的语气明显团成一团积雨云，酝酿雨水似的酝酿接下来的话。
周泽楷听出来了，以为叶修怎么了，他回头去看，叶修和苏沐橙却早就走得不见影了。
周泽楷带着疑问看向闫飞。
“呃……我看他搞不好也是……”是什么？闫飞没有说明确，不过这话他是对着周泽楷说的，还用了“也”，是什么，周泽楷一下就明白了。
周泽楷轻轻摇了摇头，“他不是。”
闫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对叶修那种灵光乍现式的感受，以支持他的“观点”，其实他看第一眼时也没觉得叶修是gay，反而觉得叶修有点不修边幅，过于随性，还无精打采，可是……“差不多，我感觉那人身上，吸引同性的气质，大于吸引异性的。”
“……”怎么感觉是在吐槽叶修没异性缘。
然后，周泽楷皱了下眉，淡淡的，又重复了一遍，“他不是。”
闫飞望着周泽楷，觉得哪根线没搭对，不是就不是啊，就是随便聊两句，用得着这么认真么？不知道的人，听他提别人有吸引力，还以为周泽楷喜欢他，因为这个不高兴了呢！
诶，等等？
周泽楷是不喜欢他的（他也不喜欢周泽楷），但周泽楷（疑似）不高兴了，难道……周泽楷喜欢那个嘉世新人？所以他这么一说，周泽楷就想多了，以为他在打什么不好的主意。
闫飞这边，脑洞像乐高积木一样，一层一层地搭建起来了。他再看周泽楷，又恢复成了呆呆的一只，如同荣耀里的角色，开了大招，舞完了，正在收招僵直中。
周泽楷自己都不知道，他以为他在很正常地回答闫飞，他不知道，他刚才露出的表情，相当于在闫飞面前刷了两个初号大字——护食。
如果闫飞是个狂热且没节操的八卦er，这天晚上睡觉前，他应该会找个论坛发发帖子。
内容如下：
今天我和一个朋友吃饭，姑且称呼他为z吧。期间我们无意中谈起一个z认识而我不认识的人，就叫他y吧。我说y身上有种独特的魅力（大意），天地良心，我可一点也没表现出对y的那种意思，前面说了我甚至都不认识他！打个比方，我相信很多人都有过这种经历，坐在露天咖啡茶座，随口点评一两个比较有特色的过路人，仅此而已。但是z的脸色，唰一下变了，石油泄漏浇了他一脸似的……嗯，这么说是夸张了点，不过我认识z好几年，这种程度的变脸色，换个人来可能不叫个事，到z身上，就是出大事了，不不得了了。我顿时感觉面前出现了一堵墙，有个人提溜着油漆桶，在上面涂字，“我保护的好好得宝贝，我还没怎么着，你在这搞三搞四”。我想z大概没察觉到自己头上顶着个捉奸雷达在转悠，他要是察觉到了，多半不会这样。z就是这么闷的人。我当时就有谱了，这不就是典型的关心则乱么？z对这个y，是不是有意思啊？为了验证我的判断，下午我们一起工作的时候，我的眼神故意在y身边逡巡，装作我有什么想法的样子。你们猜怎么着？z好几次过来找我说话，这在原来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我都有点心疼z了，他都没话和我说，还要往我眼前站，说不是为了挡住我的视线？我不信。我不是闲得蛋疼恶作剧，正好相反，我拿z当朋友，当弟弟，盼他好，难得他有意中人了，我想帮他。正好我手边有一个合适的机会，我的公司一个多月前定下联合z和y的公司搞个活动，我可以在活动时把他俩凑一起。在这之前，我总得先把z的心意落实下来吧。下班后，我又找z，打开天窗说亮话，问他是不是看上y了。z半晌没说话，最后扔给我一句，你别管……特干脆特爷们那种。行，你拽。
其实吧，我不仅是过来人，还过来得次数不少。男男女女，爱来恨去，无非就是那几种基础类型，你爱我我不爱你，我爱你你不爱我，你爱我我也爱你可是老天偏要让我们困难缠身有缘无分……像我这种感情经验丰富的人，捡点蛛丝马迹就能猜个大差不差。
所以，周泽楷没头没尾的几个字和他之前的表现，在闫飞看来，蕴含的信息量不小，简直够他衍生出好几条感情套路的。
我自己搞定，你别管。
我只想远远地看着他，你别管。
……甭管是哪个你别管，周泽楷对叶修动了情，都是前置条件。要不然，简简单单一句不喜欢，就完了，至于么。
周泽楷的真实心境，闫飞不是周泽楷，不能易地而处，感受度自然大打折扣。好在他很有分寸，清楚这种事强按头是不行的，成不成，主要还是看个人。他没想帮什么越俎代庖的倒忙，只是，为这俩人制造次相处的机会，总还是可以的。
平安夜当天晚上，苏沐橙发微博祝粉丝圣诞快乐，还配了几张新鲜出炉的照片。
有从露台上照的外景，远山如黛，树影婆娑，四处披挂的圣诞彩灯为冬雾中的景色增添了几分活泼气。有房间的内景，照了个角落，露出几个有特色的陈设，有下午茶拼盘，还有一张照片，是只夹着烟的手部特写。
能让苏沐橙照下来发出来的手，除了叶秋的，还能有谁？
守在女神微博底下的粉丝沸腾了，过年一样。嗷嗷嗷叶神的手好美！啊！叶神抽的烟跟我一个牌子，叶神也抽这么大众化的烟，我给你寄十箱！还有些心细如发的粉丝，通过拼苏沐橙发的几张照片，猜出了苏沐橙身在何方。激动嚎叫，啊啊啊女神在s市，女神住的酒店我也住过！
这时有人发现轮回的副队长江波涛也发了微博，说战队在平安夜聚餐，还配了几张照片，从照片的背景上看，跟苏沐橙发的似乎是同一个地方。粉丝立刻追上去求证，轮回和嘉世是在一起聚餐么？
江波涛转了苏沐橙的微博说是，还滴水不漏地说是赞助商的安排，并艾特了品牌官博表示感谢。
江波涛的微博下，轮回的小伙伴拼着手速盖着楼。有句话叫同台吃饭各自修行，按现在的潮流看，同台吃饭各自玩手机更合适。叶修看他们都围着一张圆桌坐，还要通过微博来对答，看不懂他们图什么。
不过也是因为两个战队的经理老板和赞助商在隔壁包间吃饭，这间屋里只有职业选手，大家颇为放松，且吃且玩，闹哄哄的。
两个战队的选手，凑一桌肯定坐不下，包间很大，摆了三张桌子，在江波涛和刘皓的主持下，打散了坐的，主力和主力坐一起，替补和替补坐一起，这样比较有话题聊。
没吃多久，又稍微喝了点酒，这种秩序就被打乱了。联盟总共就二百来号人，除了不好交流的、不敢交流的、一交流就会被说哭的几号大神，大多普通的选手逮着都能聊上几句。平常都是对着电脑屏幕聊，好不容易见了真人，都分外珍惜机会，端着杯子串桌，互相敬酒。
这个时候能得到清净的只有苏沐橙叶修和周泽楷了。苏沐橙是女同志，还是女神，男选手们谁也不好意思把她牵扯上。叶修是镇荣耀的大神，嘉世的人有点怕他，不敢来闹，轮回的人是不熟，也不来。叶修自己倒是不讲究，没人敢撩他，架不住他上去撩人，一句话炮三个对象那都是正常水平发挥。曾有人说联盟里唯一能制住叶秋的大概就是韩文清了吧，虎着脸的韩文清谁不怕啊！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管韩文清凶与不凶，叶修就在那里，不躲不闪，不当回事。
至于周泽楷，自己管自己的，吃菜，喝茶，偶尔拿出手机来刷一刷，队友们开玩笑叫到他了，他就呵呵一笑。周泽楷就像一盆摆在角落里独自生长的盆栽，别人静，他静，别人吵，他还静，没有人能踏入他的空间，或是引来他的回应。
吴启杜明几个端了装着低度白酒的小酒盅来敬酒，周泽楷接过来，一五一十地喝了。叶修咬着一块糯米糕，看着这一幕，不禁想起了周泽楷掺酒掺醉了“耍酒疯”那次，闭着嘴，肩膀一耸，像被噎着了似的笑了一声。
苏沐橙搞不懂叶修无缘无故笑什么，周泽楷坐在叶修对面，正巧看到，也满头问号。
嘉世和轮回的人也组团走向叶修了，四五个一起，看脸色能看出都有点酒了，一人端了一只玻璃盅，来势汹汹，看样子就是来敬叶修酒的。
叶修见状，立即做出战略部署，打算借抽烟遁。他捏着烟盒打火机，刚要站起来，还没站，就看到周泽楷在他前面站起来了，往屋里的卫生间走。
“哎小周”叶修招招手，起身追上去，“等下我！”
“？”周泽楷站在洗手间门口，一手已经推开门了，他侧过身，等着看叶修要干什么。
叶修走过来，双手压住周泽楷的背，把他推进洗手间，自己也跟着进去，反锁上门，“你不是要上厕所么，这么巧，我也要，一起啊！”
周泽楷……了，等我出来了你再进来尿不行么！
给太太发完微信抬起头来的方明华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叶修推周泽楷进洗手间的架势好像要把他弄进去干什么坏事似的，而周泽楷的手抓了下门框，一百个不情愿进去似的，可惜最后还是被门残酷地吞没了。
洗手间的地方不小，同时进来五六个人都站下了，叶修要抽烟，直接奔排气扇底下去了。排气扇下面是马桶，以周泽楷进来的目的作参考，他只能站在马桶旁了。
叶修抽出支烟点上，抬抬手对周泽楷说，“我先抽个烟，小周你尿你的，别客气。”
“……”
爷们之间，并排迎风嘘嘘，太正常了。就算周泽楷现在对叶修不太正常，他也没有扭捏，没跟他客气，拉下裤链，掏鸟就上了。
洗手间里响起一声口哨声，还是打着旋儿的，关在瓷砖贴出来的小空间里，格外清脆响亮。
口哨是叶修吹的。
吹完，叶修吐着烟圈，毫不掩饰地看着周泽楷……的鸟。
周泽楷扶着鸟，乱中有序地转移视线，不动声色地看向别处，好歹水声平稳而且持续，显得他的内心一片澄澈。
其实周泽楷怕得不是脱裤子让叶修看，他怕叶修脱裤子给自己看，叶修让他先，这倒好了，他先完事，先走人。不过嘛，叶修这种促狭中带着点点震惊、点点艳羡和不服气的眼神，周泽楷还是挺熟悉的，年轻男人们凑在一起，比大小总是逃不脱的课题……
叶修很满意自己的站位，不觉得尴尬，没挪窝的打算，他夹着烟的手就举在唇边，嘴唇一嘬，就能含住烟蒂，含住烟蒂，也不妨碍他连绵不绝，品头论足。
“小周你这个……不得了啊，已经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上次跟你住一个屋，我都没发现。”
